吳爭自然不知道,他的背後錢家叔侄的這番議論。
更不知道,如果這二人腦子一熱,就會引起一場兵變。
此時吳爭的腦子裡,一門心思地在想,如何以六千多人,最少傷亡地打贏這場仗。
所有人都清楚,按土國寶的交待,攻打常州府勝算極高。
關鍵是軍隊將要承受的傷亡。
如果傷亡大了,那還不如不攻,因爲一則需要守得住,常州離應天府距離不遠,只隔了一個鎮江府,一旦清軍反擊,守城兵力少了,還得灰溜溜地退出。
二則拿下常州的目的在於震懾應天府,如果兵力少了,根本達不到預期目的,那麼令清廷忌憚常州明軍,向各地抽調兵力支援應天府,從而減輕紹興府壓力的預期,就是一個笑話。
吳爭發現,自己的估算出了偏差。
原本以爲,從江陰至常州的路上,不斷會有各地義軍爭相來投。
可事實上,除了一支一百多人的義軍羞赧地來投之外,也就一些三五成羣的百姓,茫然地看着大軍路過。
這個時候,吳爭才醒悟到,江陰至松江這沿邊的區域,明人幾乎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清軍南下,揚州十日、江陰八十一日,嘉定三屠,多少人死於這場浩劫。
所剩下的除了婦孺老弱,精壯無不參加了各支義軍。
而錢肅典和夏完淳一舉賺取了嘉興府,引得四面八方的義軍來投。
現在周邊,哪還有成建制的義軍等着吳爭去收攏?
想清楚了這點,吳爭有些沮喪,常州有洪承疇親自駐守,此前常州府城已在南明御史劉光斗的帶領下投降了清軍,城中守軍哪怕是大部分是明軍降軍,有洪承疇督戰,恐怕策反的可能性極小。
遠處,傳來季從廉、黃得勝的歌聲:
“宜興人,一把槍。
無錫人,團團一股香。
靖江人,連忙跪在沙灘上。
常州人,獻了女兒又獻娘。
江陰人,打仗八十餘日,寧死不投降!……”
對於常州城,吳爭已經不抱任何策反守軍的希望。
但進攻常州已經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
驛亭東臨餘姚,西接上虞,因駐杭州至寧波古驛道的中心,設驛站而得名。
它的歷史沉澱深厚,雖然地少人稀,可也是一個名士之鄉。
特別是南邊不遠的白馬湖,水產豐美、風景怡人,南宋詩人柳亞子曾在此留下了“紅樹青山白馬湖,雨絲煙樓兩模糊”的佳句。
既然能設驛站,便說明它地理重要,唐時就在此就建有要隘,駐囤軍隊,一來收取商稅,二來傳遞急報,三來震懾周邊各縣。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多鐸親率近二萬清軍主力強攻驛亭,也就是出於這個原因。
驛亭落,則上虞門戶洞開,上虞落,則往紹興府一馬平川。
而豐惠,並非處於去上虞、紹興的必經之路上,多鐸分出偏師進攻,出於兩個考慮。
一是擔心豐惠明軍西出,掐斷己部後路,二是驛亭南邊是臨水(白馬湖),此處地形不足以部署三萬大軍。
在多鐸看來,對付這麼一個小要塞,一萬六千大軍足以!
可讓多鐸意外的是,經過三天強攻,雖然明軍傷亡很大,可驛亭要隘依舊牢牢掌握在明軍手裡。
連西南邊,七、八十里外的豐惠,也無法輕易攻下。
於是,多鐸暫停了進攻,派人申飭統領進攻豐惠的偏師主將博洛,並勒令博洛,必須在三日之內,拿下豐惠。
而他自己則對驛亭明軍動起了策反、說降的腦筋。
多鐸帳下,漢人將軍多得是。
王就有三個,恭順王孔有德、智順王尚可喜、懷順王耿仲明,這三人因封號中都有個“順”字,所以被稱爲“三順王”,這順字自然是歸順的意思。
孔有德、耿仲明那是崇禎早年就叛了後金的,他們所帶有的戰船、火炮、匠人還有一萬多大軍,讓當時的建虜頭子皇太極,激動地親自出城迎接,並使用女真人最隆重的“抱見禮”相待,安置東京(遼陽),自成一軍,稱“天佑兵”。
這支“天佑兵”在清軍入關之後,也就成了漢八旗。
可以說,後期遼東明軍喪失對清軍的戰略主動,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孔有德、耿仲明二人送給韃子的火炮和匠人。
因爲那時,韃子的火炮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都已經完勝明軍。
而此時,三順王中的孔有德正率軍進攻溫州府。
智順王尚可喜正率軍由長沙南下攻廣西。
多鐸身邊僅剩懷順王耿仲明,以耿仲明的資歷,這個策反、說降不入流的事自然輪不到他的頭上。
這份重任當之無愧地落在了已經死心塌地投靠清廷的方國安頭上。
次日一早,方國安帶着黃得功(潛逃的原上虞縣令,非殉國的大明靖國公),戰戰兢兢地走向驛亭要隘。
聞訊的張煌言和廖仲平在隘牆上現身,冷冷地看着這兩個無恥之徒。
方國安在離城百步外站定,他欲言又止。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勸道:“張大人,如今紹興府以南,皆已被大清平定,紹興府已是四面楚歌,是人都明白,滅亡不過是時日長短罷了,你如此對抗清軍,這是何苦呢?如果因此而讓紹興府百姓被清軍屠城,罪過大矣,你又於心何忍?你若是肯率軍歸附投誠,憑你的才幹,爵位肯定不會在我方國安之下!”
張煌言在牆上大聲怒斥道:“你位列公侯,手握重兵,進不能恢復中原,退不能保障浙東,反而卑膝投敵、認賊作父,爲敵前驅前來殘害同胞,還有何面目來見我紹興府百姓!”
罵到這,張煌言復指黃縣令道:“奸賊,你身爲一方父母官,上不思報效朝廷,下不思護佑當地百姓,竟與外敵暗中勾連,爲禍一方……丟盡了你家祖宗八代的顏面,還敢來我面前聒噪?”
可憐黃縣令連話都沒說一句,捱了張煌言劈頭蓋臉地一通罵。
二人被張煌言罵得面紅耳赤、無言以對,只能羞慚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