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爭驚訝不已,心中好奇,問道:“沈萬三真是因爲狂妄到要替洪武帝犒賞三軍被殺的?”
莫執念張口結舌地反問道:“伯爺此話從何說起?太祖立國之時,沈公已過世多年,怎會有此一說?”
“啊?”吳爭更奇怪了,“那你方纔不是說因沈家事,莫家被牽連嗎?”
莫執念答道:“沈公當年大周,張士誠爲沈公樹碑立傳,可後來太祖得了天下,建立了大明,沈家又鉅富,被太祖忌憚。後因沈家有子孫不肖,被牽連進藍玉案,由此引發了滅門之災,非但沈家家破人亡,就連九族之內,都受牽連。幸好有明事官員、鄉紳聯名上京請願,莫家才逃過此劫。”
吳爭恍然,心中大嘆,果然史書和傳言一樣不可信。
看着莫執念,吳爭心中有些感慨,這老頭所言,恐怕不假,這世上也只有通番,才能迅速積累起財富。
南邊鄭芝龍海盜出身,就因通番、收保護費,富得流油。
想到此處,吳爭問道:“你想要什麼?”
問出這問題,其實此時吳爭的心裡,已經對莫執念有了信任。
但吳爭首先想知道的是,莫執念到底想從他這,得到什麼?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這老頭活了大半輩子,沒有原因爲何要想自己一個不滿二十的小年青效忠?
只有瞭解了他的訴求,吳爭纔敢去思考,該不該答應。
莫執念微微活動了一下身子,正如他所說,年紀大了,久跪傷身。
“起來說話吧。”
莫執念此時反而不起身了,“老朽確有所求。”
“說吧。”
“首先,無論伯爺日後走到哪一步,莫家都將爲伯爺麾下掌管財權。”
吳爭聞言眼神一縮,夠狠!
“繼續說。”
“其次,莫家與伯爺聯姻。老朽膝下有一孫女,乃嫡長子所出,正是出嫁的年齡。”
吳爭愕然,這世道,除了聯姻就沒有別的法子,來確認雙方的盟約了嗎?
剛應下了一個連面都不曾見過的妻子,現在又來這出?
“本官回杭州前,已經答應下一門親事,乃朝廷右僉都御史嫡女,恐怕你難以如願了。”
不想莫執念道:“可爲伯爺側室。”
“本官已有側室。”
這下輪到莫執念驚訝了。
可他並不爲之所動,“可爲伯爺偏室。”
吳爭想不通了,這老頭不依不饒、不撞南牆心不死啊。
“此事先放着,繼續說。”
莫執念道:“若有一日,伯爺面南背北,請封莫家世襲國公之榮。”
狂妄。
確實狂妄!
這是謀反啊!
可吳爭自己就是個狂妄之人,莫執念這話聽來,反倒引起了他的興趣。
“你就這麼肯定,本官能有那麼一天?”
莫執念仰頭回答道:“臨安伯少年英才,天縱之資。以區區哨官,二三百人,不到一年功夫,便在這亂世闖下如此基業,伯爵之尊、七萬大軍、二府之地,試問如果加上老朽經營之道、莫家之財富,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這話說得是氣勢磅礴,真有一種天下英雄,捨我其誰的味道。
吳爭幽幽問道:“若本官現在將你拿下,押往紹興府,治你居心叵測、意圖謀反之罪,想來你、莫家死定了。”
“伯爺爲何要如此?”吳爭的話絲毫沒有令莫執念驚慌。
“這樣,我照樣可以得到莫家的財產,還能落個好名聲。”
“上次伯爺勒索莫家時,老朽就說過。莫家財富除這方圓數十里的宅子,其餘就連老朽幾個兒子都不知道,伯爺如何得到莫家財富?至於好名聲,敢問伯爺,還有什麼比九五至尊更好的名聲?”
吳爭道:“你這麼看好我?”
“當然。”
“可我不看好你。你如何證明你能供給我足夠的錢財,又如何能如你所說,使兩府能徵收起千萬的賦稅?”
莫執念道:“老朽無法拿出證明,只能以時間來證明老朽所言非虛。”
吳爭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嗤聲笑道:“一個伯爵和一個見風隨舵的牆頭草,商議着是否封授對方國公之位,這是否過於可笑?”
莫執念道:“何來可笑?臨安伯年少銳意進取,往上走是常理。而老朽傾盡莫家所有,冒着闔家生死之險,豈能沒有回報?”
“我倒是真奇怪了,我究竟何德何能,竟讓你看對了眼,都不肯罷手了?”吳爭無奈狀地苦笑道,“相比較而言,你投北面清廷倒讓我更能理解些,或者紹興府新任監國,亦或者福建隆武朝,以你對經營的閱歷和莫家的家產,受重用不是難事,爲何非要在本官身上下功夫?”
莫執念道:“老朽投過一次清廷了,也曾經想過清軍佔領江南之後,當個順民,可老朽終究無法說服自己,去忘掉自己漢人的身份,由此想到,建虜恐怕也不會忘記全天下漢人的身份,這種雙方都心知肚明的糾結,終於有一天會暴發出來,到時怕又是血流成河,莫家這等豪富之家,必將首當其衝。至於紹興、福建那兩位,不瞞伯爺,老朽都一一打聽過,得益於成祖之福,天下藩王不學無術,除了身上的血脈尊貴之外,再無可取之處。老朽得爲莫家尋條活路,至少得爲孫子輩尋求一條活路,再後面的玄孫輩,老朽已經看不見了,得讓子孫自己去拼了。”
這話說得吳爭動容。
世間漂亮話美則美矣,但永遠只有實話最能動人心。
吳爭信了莫執念之番話,他知道莫執念預料的沒錯,不是韃子心善,只是如今他們分不得心,只能仰仗着漢人來統一天下,可等到如願以償之時,猙獰就會不約而至。
象莫執念這樣閱歷之人,自然是能明白這個道理的。
莫執念繼續道:“伯爺之前隨方國安光復杭州城時,說實話,老朽並不看好。方國安部在西城劫掠殺戮、肆意妄爲,可謂無惡不作,民衆視之如豺狼,憎恨之聲充沛坊間。明軍,哼哼……恐怕連清軍都比他要收斂許多。可伯爺所部在東城的作爲,讓老朽眼睛一亮,這纔是王師該有的風範和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