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弼陷入了左右爲難之中。
撤退嗎?
趁着泰州衛還沒有合圍,從北門撤退,然後渡黃河,有清江浦部署的騎兵策應,撤退應該不難。可如何向多爾袞交待?淮安城一失,多爾袞兩頭牽制北伐軍的部署就會失效,僅靠鹽城,獨木難支,一旦全盤傾覆,日後治罪,那也是個必死之局。
可不撤退,依舊是個死局,泰州衛一出現在南門,士兵就會醒悟到,自己方纔在欺騙他們而失去信任,士兵一旦不信任主將,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除了戰死在這,祖大弼想不出別的出路來。
他不想投降,不是因爲他死忠於滿清,而是家人都在順天府被多爾袞扣着,自己一降,連累家人,其中還包括他的兄弟祖大壽。
時間緊迫,這種艱難的抉擇,讓祖大弼異常地焦躁起來。
而這時,泰州衛前鋒已經開始早着矢石登上城牆。
看着不斷地有人從城牆上摔下,祖大弼終於有了覺悟,不能讓自己的嫡系,在淮安死絕了!
祖大弼迅速下令,撤!
撤?
自然不是全軍撤,而是祖大弼帶着親衛下城,率嫡系人馬迅速蕩平主街上的叛軍,然後帶着自己的嫡系漢八旗撤。
至於城牆上的淮安衛、大河衛士兵們……那就只能各憑天命了。
……。
城牆上的搏殺依舊殘酷。
殺紅了眼的人,停不下來,因爲一停下來,死得就會是自己。
終結這種血腥搏殺的,是吳爭。
準確地說,是吳爭讓士兵高聲大呼的兩句話。
第一句是“祖大弼逃了”。
第二句是“吳王在此,降者不殺”。
當守軍士兵聞聽之後,轉頭看向城樓原本祖大弼高聲顯揚“祖某與你們同在”的位置,發現那已經空蕩蕩了。
這種心理的落差,頓時讓士兵們變得沮喪,心裡空落落的。
而聽到吳王就在當面,他們意識到,再反抗,怕是身首異處事小,牽累城中家人事大了。
於是,再無戰意。
西城泰州衛迂迴到南門時,吳爭已經站在了城樓上。
兩支隊伍勝利會師,士兵們陷入了瘋狂的歡呼之中。
“泰州衛萬歲”、“北伐軍萬歲”、“吳王萬歲”諸如此類的口號,響徹半個淮安城。
這個時候,恐怕殘敵再無反抗之心。
……。
趙史死了。
其實他的傷不重,腹部中箭並不深,加上及時止血,不足以致命。
但他死了。
也不是祖大弼率嫡系突破主街北逃之時,被祖大弼嫡系擊殺。
但他確實是死了。
被憤怒的“叛軍”士兵所殺。
值得安慰的是,他在吳爭的臂彎裡,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吳爭看到他時,他的四肢都被砍斷。
可“叛軍”士兵卻替他紮緊了斷口,不讓他過早地失血而死,這是怎樣的仇恨啊?
吳爭扶住他的脖頸時,趙史的意識並未喪失,他還能笑,異常怪異地笑。
“王爺……您終於進城來了……。”
吳爭驚訝萬分,“趙老哥,你不該出現在這……據我所知,你該是湖州府同知纔是。”
趙史怪笑着:“早就不是了……一年前,我就入了長林衛……也怪我貪心,只想着升遷……心想着,有南邊泰州衛照應,我在淮安城應該……有驚無險纔是。”
吳爭傷感地點點頭,“人之常情……沒有人不想升遷。只……你運氣似乎不太好罷了……沒事,你能活,我能救治你,就算沒有了……四肢,你一樣可以是千戶,甚至是指揮使……本王保證!”
趙史搖搖頭,眼神變得迷茫起來,“其實我當時能逃……有百多長林衛護着我……可我不敢逃……我害死了數千無辜之人……。”
說到時這,趙史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吳爭道:“王爺,我發誓……我之前讓長林衛打破僵持,挑起戰爭,並非是存有私意……我就想着幫您破了這該死的城……。”
吳爭用力地點頭道:“我知道……我信!”
“謝謝王爺。”趙史悠悠籲出一口氣,“我有個請求……。”
吳爭忙道:“你說就是。”
“請王爺賜我一刀。”
吳爭愣了,急道,“趙老哥,你真的有救,雖說傷殘,但失血不多,泰州衛有軍醫……。”
趙史搖搖頭道:“我原想升遷,可此時才明白,升遷有何用……揹着數千條人命,活着反而成了煎熬,不如死去,一死罪了。”
吳爭沉默着,然後沉聲道:“如果你想要復仇,就算說不出是誰殘害你,也無妨……你應該清楚,本王有的是方法知道,一旦查出,一個不留!”
這話,吳爭並沒有哄騙趙史,而是出自內心。這已經與對錯、善惡無關,只關乎感情,趙史相較於那些陌生的“叛軍”,該撐誰、舍誰,吳爭迅速做出了選擇。
也不是吳爭對趙史感情有多深,其實在吳爭心裡,趙史就是個真小人。
但正因爲是真小人的趙史,在爲國效命出力之時,沒有死在敵人刀下,卻被所謂的“自己人”殘害至此地步,讓吳爭有種想毀滅此城一切的壓抑和衝動。
這是什麼樣的世道,才造就出一批這樣的人。
正如趙史所說,其實他挑起火拼的真意,並非出於私念,其實當時,如果不是他的“毒計”,叛軍的結局並不會好很多,甚至會更壞。
“我不怪他們……他們已經失去了親人,最後還沒有一刀殺死我,讓我還能活着再見到王爺……我該感謝他們仁慈纔是。”
吳爭一愣,然後慢慢地點點頭,“也好,算是……爲你積福了吧。”
“我很疼……。”趙史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吳爭,“王爺,看在五年前的情義上……看在您還喊我一聲老哥的份上……幫幫我……!”
這不是第一次了,吳爭心中閃過一陣的刺痛,曾經,那個女人,不也是這樣地求着自己嗎?
吳爭看着趙史血肉模糊的慘象,喟嘆一聲,道:“你……確定?”
趙史微微咧了一下嘴,含糊地嘟噥道:“心已死……再無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