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七四章 書房夜對

朱厚照一臉嚴肅,好像他即將要說的事情有多重要一樣。

沈溪難得看到朱厚照如此慎重其事地處置朝政,再加上商談的地方又是自己書房,也就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咳嗽兩聲後道:“陛下請說。”

朱厚照環視一圈,眉頭一皺,似乎覺得有旁人在場不那麼合適。

沈溪一擺手,馬九馬上退下,朱厚照也把手一指:“小擰子,你到外面等着,朕有事跟沈尚書說。”

小擰子頓時感覺事情非比尋常,以前朱厚照無論說什麼,從來不避開他,但現在居然連貼身太監都不留。

等小擰子和馬九離開房間,門從外面被關上,朱厚照這才道:“沈先生患病在家休養,兵部事情總該有人處置纔是……卻不知沈先生對何人放心?如今兵部侍郎尚未定下,其餘五部之事朕可以問謝閣老的意見,但兵部之事,朕總該先問問沈先生您吧?”

兵部尚書曹元被拿下,兵部等於被重新洗牌。

沈溪上任後發現曾被他經營得鐵桶一般的兵部,如今已亂成一團,劉瑾執政時收攏權柄,曹元無所事事,下面的人也以貪污受賄爲己任,上行下效之下,兵部一片烏煙瘴氣。

謝遷定下的閹黨名錄中,兵部侍郎陸完和王敞都被是閹黨骨幹成員。

但在一個朝中人人依從閹黨的年代,實在難以從跟劉瑾關係的親疏來確認誰纔是閹黨,而以沈溪所知,謝遷定王敞爲閹黨要員,主要是因爲之前王敞曾幫劉瑾虛構西北出現外夷入侵的事情。

謝遷查明此事子虛烏有後,可說氣急敗壞,本身跟謝遷關係不錯的王敞被劃入閹黨之列,現正革職待查。

沈溪想了想,道:“微臣如今不能理事,不妨以兵部郎中王守仁爲侍郎,再輔以前兵部侍郎王敞,共同打理兵部事務,請陛下御準。”

朱厚照琢磨一下,斷然搖頭:“那王敞不是閹黨骨幹嗎?還有王守仁,終歸太過年輕氣盛,朕認爲其能力尚不足以擔任兵部侍郎……兵部離了沈先生,連維持起碼的運轉都做不到,也不知沈先生的病情何時才能好轉……”

沈溪有些詫異,朱厚照讓他舉薦人選,聽到他的建議後卻又直接予以否定,似乎對什麼人都不相信。

兵部事務涉及朝廷安危,朱厚照在經歷劉瑾謀逆之事後,疑心病加重,但凡跟朱厚照關係不那麼親密的人,都會被他懷疑。

沈溪道:“陛下可有更好的人選?”

朱厚照打量沈溪一眼,這纔回道:“沈先生不要以爲朕對你舉薦的人不信任,只是……有些事需從長計議,尤其是兵部……朕覺得不妨從南京六部中,調遣一些人到京師任職……但又覺得山長水遠,時間上來不及!”

沈溪心道:“說來說去,就是看我還能下地,想讓我繼續回兵部替你賣命吧?既然有這心思,爲何不直說?”當即沒好氣地道:“陛下可是覺得臣不該於此時病休?但微臣的身體,實在支撐不住,請陛下恕罪!”

因沈溪態度不善,朱厚照看出苗頭不對,趕緊爲自己辯解:“沈先生切勿多想,朕聽你的話還不成嗎?王敞和王守仁是吧?這二人……朕對王守仁還算了解,但那王敞……朕實在不太清楚。”

身爲皇帝,朱厚照居然對侍郎級別的人都不知情,甚至連樣子都記不住,可說是極大的諷刺。

沈溪道:“王侍郎乃成化十七年進士,先帝在時曾出使朝鮮,立下大功。履職兵部時,武功黃選冊留滯內府印綬監,凡遇晉官選吏,均納重賄方能入內查對,敞請謄寫副冊於兵部,除去舊弊,是爲能臣。”

“若言敞乃閹黨中人,然使形勢然之,微臣可擔保,此人若繼續爲官,可保兵部平穩過渡!”

朱厚照皺眉:“既然沈先生如此力薦,那就讓其繼續擔任兵部侍郎吧……對了,他是左侍郎還是右侍郎?”

“左侍郎。”沈溪道。

朱厚照想了想,道:“既然以王敞爲兵部左侍郎,那右侍郎的位置,可是要留給王守仁?”

沈溪也不想逼迫太甚,道:“若陛下對王守仁的能力有一定懷疑,不妨以原右侍郎陸完繼續任差,以顯陛下對朝中有過錯官員的寬容。”

朱厚照大驚失色:“什麼?一個王敞尚嫌不夠,還要加上陸完?此二人可都是閹黨骨幹成員,朕……朕沒懲治他們也就罷了,還讓他們官復原職,這……這是否太過兒戲了?”

沈溪舉薦王敞和陸完,一來是因爲二人能力很強,歷史上這兩位可說是顯赫一時,尤其是陸完,雖然於正德五年被定爲閹黨,但僅僅過了一年便復出,領兵平叛,因功遷右都御史,此後又遷左都御史,官至吏部尚書,提督團營,加太子太保,可說是保證正德朝安穩的關鍵性人物。

現在朱厚照將閹黨主要成員下詔獄,顯然是準備違背之前做出的承諾,來個秋後算賬。

無論是謝遷還是沈溪,對此都有不同見解。

既然你這個皇帝已答應不追究閹黨成員的責任,現在就應該履行承諾纔是。

跟謝遷等人上書納諫不同,沈溪採用的是更爲直接的方式,當面對朱厚照進言,啓用閹黨成員。

這些人剛纔被定爲閹黨,這邊就被朝廷起用,等於是向天下人表明,皇帝並無秋後算賬的意圖,安朝中大臣之心。

沈溪道:“劉瑾死後,朝中人心惶惶,政局動盪,正是百廢待興之時。若陛下仍記前仇,那很多官員將無法盡心盡力爲朝廷做事……如此可是陛下想要追求的結果?”

朱厚照黑着臉道:“之前謝閣老跟刑部何尚書聯名上奏,跟朕說的那些,其實沈先生也是支持的吧?”

沈溪感覺非常難得,朱厚照居然會查閱謝遷上呈的奏疏,換作以前,這種奏疏多半會被司禮監壓下,束之高閣,朱厚照根本就不管不問。

沈溪搖搖頭:“是非曲直,應該交由歷史來證明,微臣不想強行爲某些人定性……微臣只是對陛下舉薦有能之人,除兵部外的事情,微臣不想多加理會!”

朱厚照沉思良久,終於點頭:“既然沈先生如此說了,朕還能怎樣?就讓王敞和陸完官復原職……至於朕下令打入詔獄那幾個,朕也命令錦衣衛放人就是。”

“多謝陛下體諒。”沈溪恭敬行禮。

朱厚照道:“不過朕有個小小的要求,沈先生務必做到,否則……朕不會寬恕這些人!”

沈溪看朱厚照驕傲中帶着期待的神色,突然發現自己這個學生有心機了,居然學會拿朝中的事情跟大臣進行交換。

換作以往,朱厚照我行我素,根本不會考慮這些。

沈溪手一擺,“陛下請講。”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朕想讓沈先生繼續負責清查閹黨案……這案子朕不相信旁人,尤其涉及贓款和贓物藏匿、處置的問題。那些個閹黨成員,其中必然有人跟劉瑾一樣貪贓枉法,損公肥私,如果朕不能處置他們,朝廷法度將無人遵循……沈先生務必把損失給朕挽回來!”

等朱厚照說完,沈溪略一沉思,立即明白皇帝用意何在。

沈溪暗道:“這件事根本的原因,不在於案子有多重要,而是這小子失去劉瑾這個理財能手後,生怕自個兒坐吃山空,再次受窮,所以讓我出來幫他打理財物……只是換了個較爲委婉的方式跟我說罷了。”

“本來讓張苑、張永或者小擰子頂上司禮監掌印之位,也能爲他斂財,但要做到跟劉瑾一樣供其揮霍無度,似乎除了我外,再沒有旁人了。”

沈溪謹慎地問道:“陛下要將髒銀全都收攏到內庫吧?”

朱厚照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但還是點頭:“是。”

沈溪微微頷首:“陛下所提問題,微臣倒可以幫忙,但……陛下可有想過,若收繳來的髒銀被陛下用光,以後又該以何等方式維持進項?是從戶部府庫劃撥,還是學劉瑾,扣留九邊用來屯田養兵的錢糧?”

朱厚照打量沈溪,沒想到自己這個老師居然把話說得這麼直白,當即蹙眉問道:“沈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朕怎就需要維持進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乃九五之尊,要什麼得不到?”

話說得硬氣,但道理根本站不住腳,就連劉瑾也難以從朝廷府庫爲朱厚照找來更多的銀子供花銷,主要是大明朝廷實在太窮了。

大明王朝歲入不高,跟兩宋相比差距較爲明顯,北宋巔峰時歲入16000萬貫,而大明直至隆慶年間歲入白銀才250萬兩,加上實物和勞役衝抵,每年歲入大約在2000萬兩左右,可以說大明朝廷是歷代王朝中最缺錢的存在。

這也是爲何明朝會出現隆慶開放和張居正變法的根本原因,改革不是爲了滿足老百姓日益增長的物質需求,而是要增加歲入,解決朝廷屢屢出現的財政危機。

尤其是張居正變法,朝廷組織重新丈量土地,改善土地兼併嚴重的狀況,頒佈“一條鞭法”,將賦稅和徭役合併,統一徵收銀兩,針對的對象是那些擁有話語權不用交稅的士紳,所以改革受到官員抵制和阻撓,最後不了了之。

沈溪道:“陛下言外之意,是準備精打細算,充分利用好繳獲的髒銀,而不需要額外進項,是嗎?”

朱厚照苦笑一下,道:“如果有額外的銀子,朕當然願意收入囊中,世上誰會把錢拒之門外呢?”

沈溪再次點頭,道:“陛下要增加內庫收入,如今看來,單靠皇莊和朝廷府庫撥款,顯然不夠,但若陛下大肆發展工商業,鼓勵民間開廠營商,再將這部分稅賦徵收上來,那內庫每年至少能增加幾十萬兩銀子……不知陛下是否願意開此先河?”

朱厚照基本沒什麼主見。

他提出讓沈溪辦劉瑾案,主要是想沈溪爲他斂財。旁人他不放心,生怕把從劉瑾以及那些閹黨成員家中抄沒的銀子直接送到戶部庫房,乾脆讓沈溪這個能幹的老師來管差事,以作爲他釋放閹黨要員的交換條件。

現在沈溪提出增加稅收來源,包括擴大商貿,這讓朱厚照一時間陷入困惑。他想了想,好奇地問道:

“沈先生,做買賣很賺錢嗎?不是說商人都不入流,嚴重損害大明統治根基嗎?”

沈溪道:“古之爲國者使,商通有無,農力本穡。商不得通有無以利農,則農病;農不得力本穡以資商,則商病。故商農之勢,常若權衡。然至於病,乃無以繼也……餘以爲欲物力不屈,則莫若省徵發,以厚農以資商;欲民用不困,則莫若輕關市,以厚商以利農。”

沈溪這段話引用了此時還未出世的張居正的觀點,看到朱厚照像聽天書般一臉茫然,不由搖了搖頭,用大白話說道:

“做生意有賺有虧,不是做什麼都能賺錢,也有虧本的時候。做生意說白了就是低買高賣,看似影響大明秩序,但從另一個角度講,正是因爲有商人存在,商品才能在不同地區間流通,以達到互通有無的目的,農民和手工業者才能通過售賣糧食、產品賺到急需的錢,購買生活必須品。”

“哦。”

朱厚照這才明白了些,輕輕點了點頭,但目光中依然滿是疑惑,因爲他自小所受教育,營商者多爲下九流,什麼時候有沈先生說的這麼重要了?

沈溪見朱厚照似懂非懂,繼續說道:“工商以其盡心於利器通貨者,而修治具養,尤其工與農也。故曰:四民異業而同道。”

按照慣例,沈溪又用白話進行補充:“若能擴大工商業,陛下必能以工商稅收充盈內庫,屆時只管定下國策,工商稅全數充內庫,有溢出者再歸戶部府庫,可由陛下定規矩,畢竟此先河乃陛下所開,就算迂腐的御史言官也無法對陛下所做事情說三道四!”

“嗯,這倒是個好主意,自古生財不外乎開源和節流,既然節流做不到,那就想辦法開源……還是沈先生想得周到!”

朱厚照聽說既能賺錢,還不用被御史言官指責,更不影響大明府庫收入,對他而言就值得嘗試,雖然他根本不明白沈溪所說的工商稅到底是什麼東西。

朱厚照再問:“沈先生,徵收工商稅該如何實施呢?眼下大明就有許多做買賣的人,如果突然給他們增稅的話,他們不會鬧事嗎?御史言官不會非議‘與民爭利’?朕覺得有些麻煩啊!”

沈溪道:“要實施必然要先經過試驗,便以京師作爲試點,朝廷給予工商業者方便,那從他們手中得到相應回報,便是理所當然之事。如此一來等於互利互惠,世人又怎會非議?”

“只要相關人等沒意見,御史言官又何必橫生波折?其實利益受損者,乃地方上那些官紳,原本他們通過給工商業者提供保護傘得到孝敬,權錢勾結,陛下如此做,等於斬斷他們的黑手,若有違聖意,只管處置便是。”

朱厚照想了想,道:“沈先生意思是說,終歸還是有人會反對,是吧?不過只要能增加府庫……咳,是內庫收入,朕認爲不妨一試,但朕對這些事不是那麼明白,既然是沈先生自己提出,不妨由沈先生您來落實吧!”

“微臣領旨!咳咳!”

沈溪最後又猛烈咳嗽起來,似乎是在對朱厚照說明……我病還沒好,只能等病體痊癒才能幫你張羅。

第九一六章 女諸葛(第一更,求訂閱)第一九一〇章 寫份奏疏第一九七章 姨?乾孃?或者……第一八二八章 先來的戰報第一六五一章 最信任之人第一九四五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第五五四章 案中有案(第二更)第一〇六八章 平靜的宮闈第一〇八八章 絕地反擊第六十七章 團圓飯第一八六六章 搬家風波第八二三章 惠孃的新姐妹(第二更)第一四六一章 規劃好的路第二三四一章 勸退第一八五一章 頂層改革第一五八八章 劉瑾回京第二二三九章 不忘第一九一章 發案(第十二更!)第一七一七章 麻雀變鳳凰第一二四七章 先勝一場第二四三五章 隨軍第一〇〇〇章 回不回京,是個問題第一四六章 最強智計小諸葛第二四二五章 大勢所趨第二〇九七章 矛盾重重第二三三九章 奉旨收禮第二〇四九章 傷情不明第二五九一章 皇后要和離?第七三〇章 當官人的生意經(第三更)第一一〇一章 出使的女人第八一八章 放火殺人(第三更)第一七三六章 豹房面聖第二三〇四章 站邊第一六五三章 劉謝之分第一九二三章 分權領兵第二三二九章 特殊方式第一二八四章 奉調入城第一一二八章 不那麼簡單(第三更)第一一五八章 來不及第一三四五章 政治危局第六五七章 血戰(上)第七八九章 重建商業版圖第一六二三章 安排第一〇一四章 沒有未來的女子第一八四三章 先一步後一步第二二四八章 國師之位第四〇二章 四子造詣考題(第十二更)第七二五章 蠟槍頭第一七五四章 雙簧第一一二四章 真假難分(第二更)第一八七一章 年輕人火力旺第七一四章 初爲人父(第三更)第二十七章 據理力爭第一三一九章 新閣臣人選第二四六九章 爭權奪利第九四八章 匪情第一二六〇章 最後的戰鬥第八十七章 畫中美人第一二八一章 有何評價第一二九二章 戰爭之王的落寞第八十三章 一層窗戶紙第五三六章 皇后的囑託(第一更)第八六二章 私鹽也是鹽(第二更)第一五五五章 弘治十八年第二〇七八章 帶皇帝交友第一二一三章 注意你的言辭第八十二章 小城武俠熱第二章 頭懸樑,錐刺股第七〇三章 老子有錢(第一更)第一九二七章 密議除瑾第七九六章 壬戌科殿試(第六更)第二〇二五章 不幸之女第二一五一章 有故事的女人第一五七四章 新“八虎”第七七八章 謝府家宴第八六三章 以茶換鹽(第三更)第八六九章 紅雙喜第三四一章 論資排輩(第六更)第一五六四章 選後第九十四章 刊印說本第一八一〇章 態度問題第四九五章 各打五十大板(第八更)第一六七章 講理不成反被揍第一二八〇章 戳破窗戶紙第二四一章 求勝心切(第五更)第一〇二八章 學問自在心中(第四更)第二二七〇章 偏向虎山行第三〇八章 上兵伐謀(求月票)第二五〇五章 投效第一四三七章 風光與落寞(第四更!)第一八〇二章 給臉第六三四章 傲慢的兀良哈人第八九〇章 兵不血刃第二五二八章 頓悟第一六〇三章 君臣之隙第五五四章 案中有案(第二更)第一六六二章 心灰意冷第一一一章 捆綁銷售第二一二章 小功臣(第五更)第二二〇五章 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