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出宮禁,以往都是以小太監的身份矇混過關,有宮裡的太監服,再加上身高和體形跟個小太監別無二致,對於宮裡的規矩多少也瞭解,總能如願。
但隨着年齡增長,很多男性特徵變得明顯,再加上戰時皇宮戒備森嚴,以至於朱厚照出宮出現了困難。
負責東華門戍守的羽林左衛校尉上前,打量朱厚照一番,問道:“你一個小太監,形單影隻,行爲鬼祟,這是要往哪兒去啊?”
朱厚照沒有尋常小太監的膽怯,與那校尉正視,大咧咧道:“我這兒有令牌,奉命出宮,你管得着嗎?”
“光有通行令牌,也不能隨意在出入宮門,誰知道是不是韃子派來的細作?非常時期不得不小心些!你還是回去吧!”
羽林校尉圍着熊孩子轉了一圈,眼裡滿是懷疑。
朱厚照揮舞令牌,嚷嚷道:“憑什麼不能出宮去?我有要緊之事,快讓開!”
換作以前,朱厚照如果混不出去,也就作罷,最多等侍衛換班後再行嘗試,但現在他沒那麼好的耐性,也是之前在西直門和正陽門大戰中鍛鍊了膽量,再加上被老爹老孃“禁足”心有不忿,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囂張跋扈。
要說這侍衛上直軍十二衛的官兵,平日對太監都敬而遠之,因爲誰也不知道某個素不相識的太監是不是皇帝或者皇后面前的紅人,背後有沒有什麼深厚的背景……又或者現在身份普通,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成爲東廠督公,或者是司禮監、御馬監太監,那時打擊報復起來可是會讓人家破人亡的。
但現在眼前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太監,不識好歹硬要闖宮門,這些上直軍的侍衛可不會熟視無睹,上來就要捉拿朱厚照,最起碼要打幾棍子解氣,再送到職司衙門問罪,一個強闖宮門的罪名少不了。
“拿下!”
東華門的羽林校尉正下令拿人,卻見遠處一名中年太監,一手提着下襬,一手舉着手,一路小跑往東華門而來,口中大喊:“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隨着聲音傳過來,十幾名宮廷侍衛全都停下手頭上的事情,顧不得拿人,側目打量來人。
但見那人,臉帶四方之形,嘴脣很厚,喊話的聲音如同公鴨嗓子,讓人聽了直皺眉,朱厚照往那邊望了一眼,臉上卻涌現一抹喜色。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的東宮常侍太監劉瑾。
劉瑾在宮闈中,曾有絕佳的出人頭地的機會,畢竟他是東宮常侍,跟太子的關係最是親密,平日又懂得揣測太子的心理,可說是極爲聰明之人,但可惜被沈溪“連累”,先是失去太子信任,繼而又被外戚張氏兄弟所憎,最後被調離擷芳殿,在宮中幾個職司衙門輾轉,混得很不得志。
但近來,因爲劉瑾能力突出,再加上御馬監提督太監徐挺去世,皇帝命令從各太監衙門抽調人增補,因劉瑾資歷高,再加上其善於鑽營賄賂,終於得到了個“掌司”的空缺。
大明二十四監中,地位最高的便是司禮監和御馬監,司禮監掌審覈票擬代天子御批的職責,而御馬監則掌騰驤四衛營馬匹及象房等事,而騰驤四衛營其實就是宮廷禁軍,可說是皇帝直屬親衛,本身並不受兵部管轄。
劉瑾雖然進入御馬監,看似有了出路,但他在御馬監中的地位不高,這個掌司,說起來就是內宮中管理馬匹的官員,手下有幾百個馬伕和上千匹馬,跟弼馬溫差不多,但即便如此,那些侍衛都認得常出入宮闈的劉瑾,對劉瑾畢恭畢敬。
值守東華門的羽林校尉上前:“這不是劉公公麼?什麼風將您老吹來了?”
劉瑾望着朱厚照,神色中多有悲慼,畢竟他曾是東宮常侍,可說是前途無量,連他自己都沒琢磨透是怎麼失勢的,現在張苑雖然看起來做的都是苦差事,但對張苑巴結之人相當多,只是張氏兄弟以爲掌握了張苑的命門,所以對張苑沒多少尊重,但誰都知道,作爲太子常侍,張苑將來是有很大的機會執掌司禮監或者御馬監。
劉瑾怕泄露朱厚照身份,對朱厚照微微拱手當作行禮,這小動作若非聚精會神很難被人發覺,等他再側目看向羽林校尉時,語氣謙和,道:“咱家有事出宮,這裡是御馬監簽發的通行文書,你們查驗過,看看是否有問題?”
羽林校尉從劉瑾手中接過出宮公文詳勘,其實主要查驗的還是出宮令牌,查驗無誤後,將東西交還給劉瑾,道:“劉公公請!”
劉瑾看着朱厚照,道:“這不是太子身邊的小太監小擰子?你不在東宮照看太子,作何到東華門來?”
羽林校尉一聽眼前蠻橫的小太監居然是東宮近侍,趕緊收起輕慢之心,心想:“怪不得這小子說話如此蠻橫,感情有太子爲他撐腰……東宮太監可惹不起,誰知道哪天皇帝就駕崩了,換了新主子?指不定到那時就要奴憑主貴!”
朱厚照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明白劉瑾這是要幫他,小臉上仍舊帶着幾分傲慢,道:“太子讓我出宮幫他找些小玩意兒,說是不把東西找回來,就要砍我的腦袋,如果誰阻攔這件事,腦袋一起砍!”
劉瑾笑道:“那就勞煩幾位侍衛小哥,給讓個路,讓他出去,太子脾氣可急得很,若是得罪太子絕對沒什麼好果子吃!諸位以爲如何?”
羽林校尉皺眉:“劉公公,雖說……這位小公公出自東宮,但有些事,還是要按照規矩來,他進出宮門,怎麼都得拿出官牒纔可!”
劉瑾上前,在那羽林校尉耳邊低聲說了兩句,順手將銀子塞過去,雖然不多,但也有二三兩,那羽林校尉眼睛瞬間亮了,將銀子收好後再次走到朱厚照面前,重新將朱厚照的腰牌請了過去,查看之後,道:
“既然是劉公公作保,那這位小公公便出宮去吧,但必須在天黑前回來,否則,交有司衙門法辦!”
這羽林校尉很狡猾,沒得罪人,把責任推到劉瑾身上,出了事有人承擔,而且還平白賺了二三兩銀子酒錢,一舉多得。
他卻不知,自己作的這點兒事,全都被朱厚照看得清清楚楚,朱厚照生平最恨貪贓枉法之人,雖然劉瑾行賄,不算什麼好鳥,但畢竟劉瑾是爲了幫自己,也就沒那麼多厭惡。
朱厚照憤懣不已,跟隨劉瑾出了宮門後,有些惱火地說道:
“我大明宮廷侍衛,都這麼不堪嗎?隨便給點兒銀子就放行,萬一是對父皇和本宮有不利之人,該當如何?”
劉瑾苦笑:“殿下,這還沒出東安門,您小聲些可好?太子,您或許不知現如今這官場的情況,當官之人,豈有一人是乾淨的?不是奴婢非要給那些人銀子,實在是不給銀子……不給通行啊!”
“這分明就是以權謀私啊!怪不得沈先生曾說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誠不欺餘。劉瑾,你做的很好,你已經幫本宮幾次出宮,本宮銘記在心,以後會報答你的。看來你在宮門各處吃得很開,以後有你幫忙,我就能自由出入宮門了!”
朱厚照對劉瑾抱着幾分欣賞和感激的態度。
劉瑾誠惶誠恐:“太子殿下,您要出宮……這可是大事,若您在宮外有什麼三長兩短,您讓奴婢……”
朱厚照一擡手道:“呃,我說了,只要盡心幫我做事,將來我一定不會虧待他。劉瑾,你幫我出宮,是我的功臣,通過這件事上我看出你很會辦事,將來定大有所爲。這樣吧,我現在要出城去跟沈先生打仗,只要我回來,就跟父皇說,把你調回我身邊當差,你覺得怎樣?”
劉瑾趕緊擺手:“太子殿下,萬萬不可!”
朱厚照皺眉:“怎麼,你不想繼續伺候本宮?”
劉瑾解釋道:“太子,奴婢被調出擷芳殿,必然是因奴婢伺候的不好,若太子跟皇上提及此事,若皇上以爲是奴婢在太子面前進讒言,那時……恐怕太子不是在幫奴婢,是要讓奴婢難以苟活!”
朱厚照眯着眼打量劉瑾,道:“沒這麼嚴重吧?也罷,你不回來也行,但我記得你的功勞,以後你想要什麼犒賞,只管到東宮來找我,我身邊就缺少你這樣會來事的,全是張苑那種父皇母后派來監視我的眼線,本宮氣都氣死了,成天給我找麻煩!”
朱厚照對張苑越不滿,劉瑾越高興,畢竟張苑取代他,成爲東宮常侍太監之首,如果能讓太子對張苑失去信任,必然要在宮中挑選一個信得過的太監,如此他劉瑾就有機會崛起。
但劉瑾短時間內不敢回東宮,因爲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人趕走的,生怕是弘治皇帝和張皇后的意思。
臨別前,劉瑾反覆叮囑:“太子殿下,您說要出城,奴婢看來大可不必,這會兒延綏巡撫沈大人的兵馬多半已進入紫荊關,您出城也追不上,這一路的辛苦您恐怕更是承受不起,太子出宮最好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