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營元帥大帳內,完顏斜也面無表情地聽着完顏宗望的彙報,他雖然沒有前去親自觀看今天的試探進攻,但並不代表他不關心今天的激戰,只是他不想過多插手軍務,架空侄子完顏宗望。
“你是說,就算我們攻下汴京也會付出極爲慘重的代價,是這個意思嗎?”完顏斜也沉吟良久問道。
完顏宗望點點頭,“他們準備得非常充分,城牆被厚厚的冰層包裹,非常難以攻打,而且震天雷殺傷力強大,今天我們傷亡慘重。”
“震天雷也並不是無所不能,在太原攻城戰後期,宗翰找到了對付震天雷的竅門,傷亡就大大下降了,難道你沒有向宗翰請教?”
完顏宗望半晌沒有吭聲,他和完顏宗翰雖然是堂兄弟,但同時也是競爭對手,無論對公還是私交,兩人的關係都不是太好,他也知道完顏宗翰有一些對付宋軍的經驗,但他又怎麼可能低聲下氣去請教。
完顏斜也當然明白完顏宗望的心思,他冷冷道:“究竟是金國大業重要,還是個人恩怨重要,我不太明白,你給我說說看?”
完顏宗望連忙跪下,“侄兒知錯!”
“知錯是知錯,卻沒有改正之心,我說得沒錯吧!”
完顏宗望低下頭半晌嘆口氣道:“並非侄兒不想改正,但.....但這是兩個人的事情,叔父責我一人又有何用?”
“好吧!這件事以後再說。”
完顏斜也也不想過於勉強侄兒,年輕後輩有競爭也未必是壞事,他從一口箱子裡取出一卷文書遞給完顏宗望,“這是太原戰役的詳細戰報,上面如何應對震天雷的記錄,你自己好好看一看,宋人的火器雖然厲害,也並非萬能,他們準備很充分,我們準備也同樣充分,希望下一次戰役不要讓我再見到你頹喪的模樣。”
完顏宗望接過戰報,躬身道:“卑職一定會盡全力,只是......”
“只是什麼?”完顏斜也有些不滿盯着完顏宗望,他不喜歡手下推三阻四,自己的侄兒也不例外。
完顏宗望看了一眼手中的戰報,低聲道:“既然有了對付震天雷的辦法,卑職想訓練一下軍隊,以免再吃大虧。”
這個想法也不錯,完顏斜也目光稍微柔和了一點,想了想又問道:“你需要多少訓練時間?”
“十天或者半個月。”
“那就十天!”
完顏斜也不給完顏宗望解釋的機會,一揮手道:“我也正好需要用這十天時間,安排一些別的事情。”
“元帥是說城內的人?”
完顏斜也點了點頭,“他們隱忍了大半年,也該活動一下了。”
.........
當一場試探性的激戰結束後,金兵大營暫時沉寂了,李延慶知道對方是在針對性地進行訓練,最多七八天左右,又會重新組織進攻,趁這個機會,李延慶也在加強戰備,將第一次激戰中暴露的弱點一一修補。
其中最主要一個弱點就是弩箭暴露出的不足,神臂弩射程太遠,必須靠近城垛向下射擊,但這樣容易被敵軍的弓箭壓制住,如果離開城垛在後面拋射,那就不懼城下弓箭的壓制了,但這又會因爲神臂弩射程遠而無法射擊城下的敵軍。
最好的辦法還是離開城垛在後面以四十五度斜角拋射,只是這樣一來就不能用神臂弩,而要用守城大弓,利用沉重的拋射兵箭來殺傷敵人。
李延慶想到的補救方案很簡單,每名弩兵再配一副守城大弓就可以了,遠距離用神臂弩,近距離則用守城大弓。
這個要求對於別處軍隊或許很難辦到,但對京城守軍卻是輕而易舉,京城集中了天下最好的各種工匠。
前幾個月軍議堂雖然沒有掌軍,但在準備各種戰備物資卻頗有建樹,製造了大量的守城武器,加上從前存貨,完全可以滿足軍隊的需求。
在彌補漏洞的同時,李延慶又派出幾百名士兵藉助繩梯在夜間下城去清理戰場,將靠近城下的敵軍屍首集中起來挖坑焚燒,儘管現在是寒冬,但還是要防止疫病爆發。
京城的常住人口和流動人口加起來在去年還有近二百萬,但經過一年的遷徙,現在只剩下一半了,使京城變得空曠了很多,大街上也顯得比較冷清,大部分商鋪關閉了,昔日的繁華不再,東京在短短的幾個月內竟出現了一絲衰敗的景象。
這其實也很正常,大宋的資本從前主要集中在東京汴梁,但經過一年的逐漸轉移,大宋的資本已經轉移去了南方,尤其集中在蘇杭兩地,使杭州和蘇州迅速繁榮起來。
沒有了資本支撐,東京汴梁就像一個人沒有了精氣神,沒有了血肉,衰弱自然不可避免。
不過也並非諸事不順,至少糧價降下來了,爲了備戰,東京城本來就從各地運來了近千萬石糧食,卻作爲戰備軍糧儲存起來,民間糧食卻不足,金兵南下的消息使糧價暴漲,不過常平倉很快拋出了二十萬石糧食來平抑糧價,使糧價從最高時鬥米五百文跌到了鬥米八十文。
而且朝廷實行配給制,八歲以上平民每人每月可買一斗官府低價米,八歲以下減半,如果連低價米也買不起,那也可以去街頭賑濟點領取免費的賑粥,雖然吃不飽,但也不會被餓死。
在大相寺國和東大街之間有一條小巷叫做五文巷,巷口掛着一戰破舊的燈籠,上面寫着客棧兩個字,但要找到客棧大門,還得在巷子裡走上三四十步,纔看見另一隻同樣寫着客棧的燈籠,燈籠旁邊是一扇斑駁破舊的大門,大門上方寫着‘平康客棧’四個字。
這年頭生意難做,競爭激烈,好酒尚怕巷子深,何況是一家不起眼的客棧,生意肯定清淡無疑,從門口積的雪,便可知道這家老客棧已經很久沒有生意了。
嚴格說起來,這家客棧還不算小,在京城屬於中等規模,佔地約三畝,在幾年前,在大相國寺附近擁有三畝地,已經是萬貫小富翁了,可現在,三畝地恐怕連三千貫錢都賣不出去。
客棧大門緊閉,掛了一塊停業的牌子,所以也沒有人會關注它,但在客棧裡面卻並不冷清,兩名身材健壯高大的男子正擡着一口箱子向後院走來。
“賀侍郎,東西擡來了!”
“我說過了多少次了,這裡沒有什麼侍郎,叫我賀爺、賀掌櫃!”
說話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中等,臉上皮骨粗糙無肉,長着一隻鷹勾鼻,薄嘴脣,小眼睛,典型的刻薄之相,但一雙眼睛卻格外靈活,閃爍着異乎尋常的精明。
中年男子名叫賀楠,戶籍顯示他是河北東路河間府人,但實際上他是燕山府平州人,他在兩年前還有另一個身份,遼國南院兵部侍郎,所以大家都叫他賀侍郎,但遼國已滅,賀侍郎就和貓三狗四一樣,只是一個稱呼,如果在燕山府這樣稱呼他,但也無所謂,但這裡是東京汴梁,現在是戰爭時期,這樣稱呼他無疑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
倒不是前遼國兵部侍郎的身份惹麻煩,而是他現在的另一個身份,金國細作。
在遼國滅亡後,賀楠和很多遼國大臣一樣都投降了金國,金國待他不薄,任命他爲金國南樞密院郎中,不過他位子還沒有坐熱,立刻又接到一個新的任命,出任東京情報司副總管,而情報司總管是個女真人,一直呆在黃龍府,所以賀楠便成了事實上的情報主管。
兩名手下連忙改口笑道:“賀爺,東西放在哪裡?”
賀楠指了指旁邊的屋子,“擡進屋子去!”
兩名手下把箱子擡進了屋子,放在桌上,又出去了,賀楠走進屋子打開了大木箱,箱子是裝得滿滿的銀錠,這裡是兩千兩百銀,現在在京城,這可是稀有之物,大部分金銀都被各大權貴富豪運走了,現在京城內除了內庫左藏還有一點金銀外,市面上已經完全看不到,黑市還有一點,但兌換價格已高達一比十,一兩白銀需要用一萬文錢來兌換。
這一箱兩千兩銀子就價值兩萬六千貫錢,這也只是價值,但在黑市上也換不到這麼多。
這時,手下又拿來一口箱子,裡面是三百兩黃金,這更是稀罕財富,三百兩黃金可以直接兌換五千兩白銀,更重要是,黑市上也看不到黃金了,普通百姓家裡最多隻有一些金釵、金鐲之類的首飾,這都是壓在箱底的保命之物。
“賀爺,有一隻信鴿落在院子裡。”一名手下在門外喊道。
賀楠大吃一驚,這個時候了,怎麼能再發信鴿過來,這不是要他們的小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