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黼的切身利益而言,他絕不能容許太子登基,這麼多年,他一直是推動鄆王取代太子的主力,範黨案更是對太子趙桓的精準打擊,甚至幾乎要成功,此時天子竟然要退位,王黼頓時感到大廈將傾。
王黼伏在地上,聲淚俱下泣道:“金兵之禍非陛下之過也,宋金聯盟得到滿朝文武支持,聯金滅遼更是微臣一力推之,若以此問罪,臣罪該萬死,與陛下何干?”
趙佶嘆了口氣,“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是朕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天下臣民,朕會承擔應有的責任。”
“陛下,三軍臨陣換帥乃是兵家大忌,國之亦然,現在社稷危急,陛下當穩住大局,君臣一心,其利斷金,只要君臣齊心合力,共同抗擊胡虜,一定能將金兵驅逐,而小人居心叵測,妄言勸陛下退位,此將致社稷於死地也,陛下切不可聽之信之。”
趙佶微微點頭,“君臣一心,其利斷金,這話說得很好,王相公有心了。”
他又問蔡京,“蔡相公怎麼看?”
蔡京一直保持着沉默,站在一旁觀察趙佶的每一個神情變化,揣摩他的心思。
蔡京現在算是看出來了,或許是形勢所迫,逼得官家不得不做出一個退位的姿態,但實際上他根本就不願意退位,在王黼的狡辯之下,官家退位的念頭已經在迅速消退,這個時候再勸官家退位,無疑是自取其辱,儘管蔡京恨不得太子立刻上位嚴懲王黼,但現幾十年的官場經驗告訴蔡京,此時他必須採取保守姿態。
蔡京緩緩道:“現在金兵只是衝破了第一道防禦線,在相州我們還有十萬精兵,康王率大軍死守相州,相信康王殿下一定會不負聖恩,撲滅敵軍的囂張,況且還有黃河天險,金兵插翅也難以飛躍,陛下也不用太焦慮,局勢還遠沒有到惡化之時。”
蔡京的安慰徹底撐住了趙佶的信心,他點了點頭,“但朕確實有責任,這一點不可否認,現在形勢危急,朕已心力憔悴,恐怕無力主持大局,所以朕考慮讓太子監國,朕去杭州避暑調養,兩位相公覺得是否可行?”
讓太子監國,自己卻不用退位,自責也有了,也不用下罪己詔,而且後面即使作戰不利也能把責任推到監國不力的頭上,怎麼看這都是最好的方案。
太子監國而不退位,這個方案王黼能接受,但去南方避亂王黼卻認爲不妥,一旦太子大權在手,官家又遠在江南,太子強行登基,官家也鞭長莫及。
“陛下讓太子監國,微臣也覺得可行,但正如蔡相公剛纔所言,現在局勢遠未到惡化之時,還有黃河天險,微臣認爲陛下還是坐鎮京城更能穩定軍心和民心,望陛下三思!”
趙佶有點猶豫了,似乎王黼說得有理,現在南下有點過於焦慮了,他又向蔡京望去,蔡京躬身道:“陛下把杭州改爲南京府,微臣贊成,陛下去南方休養,微臣也贊成,只是杭州曾遭遇方臘塗炭,城池還沒有完全恢復,也沒有行宮給陛下居住,不如先派人去杭州修築行宮,這邊再靜觀局勢,如果半年後局勢確實不妙,那時行宮也已修好,陛下再南下休養也不遲。”
蔡京其實也是反對趙佶南下,只是他比較含蓄,摸透了趙佶貪圖享受的弱點,便用杭州城廓破壞,沒有行宮居住來打擊趙佶的南下之心,趙佶一時沉吟不語,他確實有點爲難了,自己帶着大批皇妃宮女南下,沒有居住之地怎麼行?總不能住民房帳篷吧!
“好吧!朕在考慮一下,你們先退下!”
“微臣告退!”
蔡京和王黼退下了,趙佶負手走了幾步,他又想起了李綱引用的歷史事件,如果太子真利用自己遠在南方的機會而擅自登基,那可就麻煩了,趙佶毅然下定了決心,暫時不走,要監視住太子,豈能容他輕易奪取自己的帝位。
一個時辰後,天子趙佶從禁中發出詔書,宣佈由太子監國,全面負責抗擊金兵事宜,除四品以上朝臣任免外,朝中軍政事務皆由太子處置。
趙佶雖然把一堆爛事扔給了太子趙恆,卻依舊把人事大權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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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隻硯臺狠狠砸在地上,頓時摔得粉碎,趙桓氣得滿臉通紅,怒不可遏大喊道:“把天下弄得一團糟,卻讓我來收拾殘局,還美其名曰監國,殘局收拾好後是不是再一腳把我踢走,這樣的監國不要也罷!”
吳敏默默拾起地上的碎片,把碎片交給旁邊的宮女,把她打發出去,他這才低聲勸趙桓道:“殿下雖是儲君,但也是臣子,父子綱常,君臣有別,無論如何殿下剛纔說的話都不妥,請殿下冷靜,也請殿下忍耐,不要授人把柄!”
趙桓慢慢冷靜下來,嘆了口氣道:“奸臣當道,國家羸弱,我還有什麼作爲能力挽狂瀾?我壓力很大啊!”
“殿下,壓力也是責任,殿下爲儲君也不是今天才定,這是殿下必須承擔的責任,只要殿下積極應對,必能力挽狂瀾,成就不世之功名。”
趙桓點了點頭,“那我該怎麼做?”
“首先殿下要去宮內謝恩,做個積極的表態,其次殿下要拿出一個明確退敵的方案,這樣才能讓官家把權力放心地交給殿下,這兩件事是當務之急。”
“可是我哪裡有明確的退敵方案?”
吳敏沉吟一下道:“微臣建議殿下先和李綱談一談,微臣覺得他的思路很清晰,或許能給殿下一些啓示。”
“現在召見李綱,會不會讓父皇誤會?”
“殿下,大敵當前,已經顧不了這些小節了。”
趙桓想到父皇已經放棄退位的決定,自己確實沒有什麼好顧慮了,他便咬緊了牙關,“好!我這就召見李綱!”
李綱只是擦破了頭皮,被太醫救治後已經無恙,本來他已經回家休息,卻又接到了太子的緊急召見,他只得急急趕到了東宮,此時已經宣佈太子爲監國,那麼太子接見大臣都是正常朝務,之前的很多監視措施也隨之撤銷。
李綱在一名宦官的引領下走進了東宮勤政殿,“李少卿請吧!殿下在書房內等候。”
李綱快步走進後殿的太子書房,只見太子趙桓正負手站在窗前,李綱連忙上前施禮,“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李少卿不必多禮,請坐!”
李綱見旁邊已經擺好一把椅子,便坐了下來,這時,趙桓回頭看了一眼李綱,“少卿額頭不要緊吧?”他關切地問道。
李綱摸了摸額頭上的膏貼,搖搖頭說:“多謝殿下關心,只是擦破了一點皮,不礙事!”
趙桓也不想多談這個問題,他在桌案前坐下,緩緩道:“父皇已經任命我爲監國,少卿知道嗎?”
“微臣已經聽說了!”
“可這個監國不好當啊!”
趙桓嘆了口氣,“局勢十分嚴峻,我該從何着手,少卿能否教我?”
“微臣只是有些拙見,上不得檯面。”李綱稍稍謙虛一下。
趙桓微微一笑,“李少卿但說無妨!”
李綱知道此時不是謙虛之時,他也不再客氣,坦率地說道:“微臣認爲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先要弄清楚,金國爲什麼會選擇這個時候南侵?”
“你說!”趙桓頓時有了興趣。
“任何軍國重大決策都會有明確的戰略目的,金國也不例外,這個時候金國入侵,如果是針對我大宋京城,想通過戰爭獲得利益,那麼我就說,金國夏天進攻大宋是非常不明智的決定,首先黃河天險就無法逾越,金國進攻大宋之心久矣!爲什麼就忍不住半年時間?
如果他們真想進攻京城,爲什麼不等到冬天黃河結冰時南下,那時他們就能直接殺到東京城下,這個道理我們明白,金國更明白,但他們還是在六月發動了戰爭,所以微臣可以肯定地說,這次金國南侵的戰略目標並不是京城。”
“那會是哪裡?”趙佶急問道。
李綱緩緩道:“太原!”
趙桓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昨天他讓趙濟慈送密信給李延慶父親,要求李延慶放棄太原撤回東京,他原本認爲父皇已決定退位,他就需要李延慶的軍隊來保護自己順利登基,掌握大權,但父皇最終變了卦,現在看起來,自己的這個決定實在有點太不明智,甚至太草率了。
趙桓着實有點坐立不安,他必須立刻再送信給李延慶,廢掉昨天的決定。
李綱不明白趙桓的心思,他又繼續道:“既然金國的目標是太原,那麼得河北金兵就更多是爲了牽制宋軍支援河東,卑職基本上可以肯定,金兵目前絕不會冒險渡黃河。”
“那我該怎麼做?”趙桓又問道。
“金兵現在不過黃河,不等於年底不來,所以在黃河結冰之前,我們還有半年時間,請殿下利用這半年時間積極備戰,鞏固京城防禦,同時在黃河建立防線,這是殿下後半年重點要做的事情,不過......”
“不過什麼?”趙桓聽得正出神,李綱卻在關鍵時刻停住了,他急切地催促道:“快說下去!”
“微臣想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殿下如果想有效調動軍隊物質強化防禦,靠現在的朝廷恐怕不行,除非殿下有絕對的重臣任命權。”
“但父皇只給我四品以下的官員任命權。”
李綱笑道:“朝廷真正有實權的官員大都在四品以下,我建議殿下成立戰時軍議堂,全權主管軍隊及物質調動,連知政堂也不得干涉。”
趙桓緩緩點頭,這是一個好辦法,可以避免王黼等人的掣肘,他必須爭取到這個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