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李延慶來到了曹府,他直接被領進了老太爺曹評的書房,出乎李延慶意料,房間裡除了曹評外,還有曹家的另外幾名重要人物,一個叫曹百川,是曹評的長侄,官任真定知府,還有曹評的長子曹儼,次子曹優、三子曹選。
另外,讓李延慶沒有想到的是,高深居然也在座,李延慶當然知道曹、潘、高三家互爲聯姻,關係極深。
但讓李延慶之前一直困惑的是,高深雖然小了曹評和潘旭近三十歲,但他們卻是同輩,後來,李延慶才從妻子口中得知,高深自幼失母,是由長姊撫養長大,兩人雖爲姐弟,但情同母子。
長姊嫁給曹評爲妻,把小弟高深也帶了過去,實際上高深是被曹評撫養長大,他只比曹評的長子曹儼大一歲,兩人一起長大,一起讀書習武,名義上是舅甥,但其實和兄弟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今天高深在座,李延慶雖然一時驚訝,但立刻就不覺爲異了。
李延慶跪下給曹評行了大禮,曹評笑道:“我們麼今天正在商議鵲會的事情,你來得正巧,坐下吧!”
李延慶正要坐去末席,高深笑着卻向他招招手,“延慶,坐我這裡!”
李延慶無奈,只得坐了過去,高深笑道:“可惜了,天子本來今天要召見你的。”
昨天下午有宦官通知李延慶,今天一早天子要接見他,但天不亮宦官又跑來通知,今天天子感恙,召見取消了。
李延慶卻並沒有多少沮喪,天子的召見只是一個形式,看起來光鮮,但並沒有改變實質問題,就像种師道,北征前被召見兩次,北征結束後就立刻退仕了,況且李延慶自己也想保持低調。
李延慶微微一笑,“說實話,我是長長鬆了口氣!”
高深哈哈大笑,又忍住笑壓低聲音道:“小老弟,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說着玩的。”
“小舅,你們在聊什麼?說出來大家一起樂樂!”旁邊曹儼笑道。
“沒什麼,就是官家感恙取消召見一事,我見延慶看得開,所以高興。”
這時,曹評重重咳嗽一聲,衆人都安靜下來,曹評溫和地對李延慶道:“延慶應該知道了,你要去京兆府任職!”
“孫兒已經知道了,就是具體不知道出任什麼職務。”
曹評倒一時沒法回答,具體什麼職務,官家還真沒說。
這時,旁邊高深笑道:“延慶爲何不問問我?”
曹評呵呵大笑,“我居然把樞密院的三掌櫃忘記了。”
高深任同樞密院事,是樞密院的三號人物,僅次於樑師成和高俅,但他卻管實務,職權最大。
高深笑了笑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可以推斷......”
“那小舅就說一說吧!我們都想聽聽呢。”旁邊曹百川笑道。
“小舅,說一說吧!”衆人紛紛笑道。
“看來我不說,今天這一關就過不去了,好吧!我就隨便聊聊。”
高深喝了口茶,緩緩道:“京兆知府楊緒舟是去年才從成都府調去,他至少還有三年才任期屆滿,目前看不出他有任何調動的跡象,京兆府通判馬寧雖然已經做了四年,明年任期屆滿,但延慶調去京兆府,應該是管軍不管政,所以通判這個職務應該不會給延慶,相反,前任同知劉延慶在第一次北伐失利,承擔了主要責任,他這個同知京兆府也做到頭了,這樣推斷下來,延慶只能是出任京兆府同知,接任劉延慶的職務。”
這時,曹評忽然問長子道:“京兆府留守是誰?”
曹評問這件事,其實就是在提醒李延慶,如果真是出任京兆府同知,別忘記去拜謁這位留守王爺。
曹儼想了想道:“京兆留守好像是康王殿下!”
李延慶心中一跳,居然是他,這麼巧,曹評笑着對李延慶道:“延慶,你應該明白我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吧!”
李延慶連忙欠身道:“孫兒明白!”
衆人又聊了幾句,這才散了,這時,高深走到李延慶面前,微微笑道:“剛纔人太多,有些話不好深入多說,只能泛泛而談!”
李延慶知道他指的是曹百川,高深和曹百川不和,這曹家公開的秘密,年輕時,高深和曹百川同時喜歡上王家的一個女兒,曹百川因爲輩分問題沒有機會,但他使壞讓那個女子嫁去了石家,高深也沒有得到,最後不得不娶潘家之女爲妻。
後來又因爲樞密院的官職,兩人又成了競爭對手,最終高深贏得到了樞密院之職,看在曹評面子上,兩人表面上雖然和和氣氣,但私下裡卻勢同水火。
李延慶也知道,有些話高深不能在曹百川面前隨便說。
他便點點頭,“我理解!”
高深笑了笑又道:“知府楊緒舟是王黼的人,而通判馬寧卻是蔡京的人,馬寧想在京兆再任一屆,蔡京同意了,但王黼就是不批,他想讓自己族弟王淄出任這個職務,把京兆牢牢控制在他手中,你這個節骨眼去任職要當心點,暫時不要捲入雙方內鬥之中。”
“多謝世叔提醒,我儘量避免!”
高深又淡淡道:“另外把高寵也帶去吧!我不想讓他跟高俅。”
“只要他願意,我沒有問題。”
“他當然願意,你是他的老上司嘛!”
這時,李延慶又道:“我還有幾個老下屬在太原府,能不能麻煩世叔把他們也調來京兆。”
高深眉頭一挑,“你說的是王貴和牛皋他們吧?”
李延慶點了點頭,高深笑道:“我調他們去京兆當然可以,不過我建議他們還是留在河東,把他們調去京兆府,劉錡可就勢單力孤了。”
高深一句話提醒了李延慶,他忽然有點擔憂起來,种師道退仕了,姚平仲會不會趁機收拾种師道的舊部,如果是那樣,劉錡日子就難過了。
高深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徐徐道:“只要太子不廢,姚平仲就不敢做得太過分,何況還有種師中在河東坐鎮,種家的百年勢力也不是姚家能輕易動搖的。”
“可我是孤家寡人啊!”
孤家寡人這個詞可不是隨便可以說,但高深顯然並不在意,他拍了拍李延慶肩膀笑道:“有曹氏兄弟和高寵跟隨左右,你絕不會勢單力孤。”
........
下午,李延慶又通過曹晟幫忙請到了康王趙構。
在潘樓街曹家的清風茶樓內,李延慶見到了康王趙構,李延慶對趙構其實並不反感,在歷史上,趙構確實是個很能幹的明君,能夠在覆巢之下重新撐起一片天地,保住了大宋半壁江山。
雖然在金國實力不支,無法再繼續南侵而不得不向南宋發出求和信號的情況下,趙構選擇了妥協而不是反擊,確實令人遺憾。
但至少在前面三十年,趙構確實做得不錯,重用抗金名將岳飛、韓世忠等人,保住了淮河一線不被金人突破,也保住了南宋一億多漢人不被異族奴役。
二樓的一間雅室內,李延慶誠懇地對趙構道:“範黨一案,若不是殿下求情,恐怕延慶早已死在獄卒的亂棍之下了,殿下救命之恩,延慶銘記於心。”
趙構笑着擺了擺手,“王黼陷害忠良,想借機殺人,我豈能容他盡毀忠良一脈,這是我份內之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趙構給李延慶的杯子倒滿了茶,又笑道:“我也聽說你要去京兆府,我還想約你出來,沒想到你先找我了,京兆府的情況你瞭解嗎?”
“大概知道一點,好像知政堂內有兩人在暗鬥。”
趙構點點頭,“既然你連這個都知道了,那別的我也不用說了。”
李延慶沉吟一下道:“其實我更關心軍隊那邊。”
趙構心裡明白,李延慶在請自己幫他呢!可自己這個留守只是虛有其職,怎麼幫他呢?
趙構沉吟好一會兒,才展顏笑道:“或許是做了京兆留守的緣故,我對京兆的軍方頗感興趣,也打聽到了一些比較隱秘的消息。”
李延慶知道,這是趙構在幫自己了,他微微欠身笑道:“願聞其詳!”
“京兆府兵馬都指揮使楊麟雖然傳聞是種帥一手提拔,但西夏戰役後,他和劉延慶都成了高太尉的人,不過據我所知,他私下裡和童太尉走得很近。”
李延慶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趙構這個消息太重要了,楊麟將是他的副將,他一直以爲楊麟是高俅的人,沒想到楊麟竟然是童貫的人,真是出人意料啊!
趙構又道:“知府和通判的鬥爭雖然很激烈,但新通判至少要到明年年初才定下來,這段時間我建議你先在官方站穩腳跟,着力于軍隊,聽說羌人暴亂,這其實是個抓握軍權好機會,李同知不覺得嗎?”
李延慶沒想到趙構年紀輕輕就有這麼高的政治素質,不愧是歷史上的宋高宗,相比於趙構,趙楷還是顯得太嫩了一點。
他苦笑一聲道:“現在任命還沒有下來,殿下叫我同知還稍微早了一點。”
趙構笑了笑,喝了口茶道:“這次北伐,你覺得最失意的人是誰?”
李延慶立刻明白了趙構的意思,他笑道:“這要分宮裡宮外,至少我知道宮外最失意的人是童貫,謀算了十年的郡王最終沒有得到。”
“那宮內呢?”
“宮內最失意的人其實和童貫一樣,期待越高,失落越大。”
雖然李延慶沒說宮內人是誰,但趙構知道李延慶明白自己所指,他也笑道:“是啊!有的時候太期待了,反而得不到,保持平常心其實最好。”
說完,趙構站起身道:“我先回府了,今天多謝請客!”
他微微一笑,轉身便走了,李延慶望着趙構的背影,‘有時候太期待了反而得不到’,他反覆咀嚼着這句話,李延慶忽然看到了趙構背影中隱隱透出的野心,他也明白了趙構對自己的期待。
........
當天下午,朝廷的任命書下來了,不出高深所料,李延慶被任命爲同知京兆府兼陝西路弓箭手提舉,統制京兆府一萬五千駐軍。
由於他兼任陝西路弓箭手提舉,實際上就是陝西路沿邊各州的十二萬鄉兵都由他一併統管。
任命雖然讓他很滿意,但也有讓他心中不舒服的地方,那就是要求他三天後離京上任,李延慶希望能等到妻子生產後再離京。
爲此,他專門找過高深,希望能月底再離京上任,但高深也沒有辦法,慶州一帶羌人暴亂,各州雪片般的求救信飛來京城,天子趙佶責令京兆府出兵平定羌人暴亂,李延慶不得不告別妻兒,帶領百餘名親兵離開京城西進。
【卷八完,請看第九卷旱江蛟龍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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