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致虛最後幾句話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李延慶,王黼確實會使用一些卑鄙的手段,比如上次審潘岳的案子,王黼就動用開封府的人威脅寶妍齋,那麼這一次呢?
不光是王黼,還有樑方平,這次樑方平幾乎就是毀在自己手上,他會放過自己嗎?
李延慶認爲自己必須要有所預防,不多時,李延慶便回到了府中,他直接走進了後宅,迎面遇到了扈青兒,“大哥,出了什麼事?”扈青兒看出李延慶神情不太對。
“你思思大姐呢?”
“我在這裡!”郭思思從院子裡走了出去。
“思思,你最好去城外住一陣子,青兒和你一起去。”
“啊!出了什麼事?”
李延慶苦笑一聲道:“最近關於北伐的朝廷鬥爭非常激烈,我有點擔心。”
“可朝廷鬥爭不傷及家人,這是慣例.......”思思不解道。
“一般是這樣,可會總有一些卑鄙無恥的小人,我必須要有所防範。”
郭思思心裡明白,自己不能任性,那會拖累到丈夫,她點了點頭,“我聽夫君的安排!”
扈青兒遲疑一下問道:“可我們能去哪裡?難道是去寶妍齋?”
李延慶搖了搖頭,回頭對管家泰叔道:“泰叔,你城外的老宅還空關着嗎?”
泰叔就是京城鄉下人,他家在京城南面的赤倉鎮附近,距離京城約三十里,泰叔連忙道:“我前幾天剛回去過一次,房子很大,現在就只有我的老母和妻子住在那裡,還比較乾淨,完全可以住得下。”
“去收拾一下吧!城門還有一個多時辰才關,我們連夜出發,把張虎的妻子也帶上,張虎也跟去。”
思思點點頭,拉了扈青兒一把,“我們走吧!”
兩人回院子收拾去了,泰叔又對李延慶道:“可以乘船去,我們村子外面就是蔡河,乘船可以直通京城,我去租兩條大客船。”
“去吧!”
泰叔帶着一名小廝去租船了,李延慶又囑咐了張虎幾句,這才離開府宅,前往蔡京的府邸。
李延慶雖然和蔡京有些私人小恩怨,但總得來說,他還並不是很反感蔡京,歷史上蔡京獨攬大權,打擊異己,任人唯親,對北宋末期的政治黑暗負有重要責任,但北宋的衰敗卻又不能說是某一個人的責任,尤其王安石的變法失敗,就註定了北宋衰敗不可避免。
北宋末期越演越烈的‘三冗問題’只能說是大宋制度的弊端,而最後大宋朝廷的幾步昏棋,諸如方臘起義,宋金結盟,宋軍北伐,那是宋徽宗趙佶的責任,最後蔡京成爲六賊之首卻是替趙佶背了這個黑鍋。
李延慶在蔡京府前只等了片刻,蔡眥便從大門內迎了出來,老遠笑道:“李御史,稀客啊!”
李延慶行一禮,“很抱歉,來得倉促,打擾貴府,請問蔡公相可在?”
“我父親在,他聽說是李御史來訪,很高興,讓我請御史去書房會面,請吧!”
李延慶點點頭,跟隨蔡眥進了府宅,繞過幾條小巷,來得一座小院前,這裡便是蔡京的外書房,蔡眥稟報道:“父親,李御史來了。”
“請進!”
李延慶走進書房,只見蔡京穿了一件寬鬆的禪衣正燈下看書,身後兩名小婢正輕輕給他敲着後背,見李延慶進來,他放下書笑眯眯道:“李御史,好久不見了。”
李延慶連忙躬身行一禮,“卑職參見公相!”
“請坐!”
“多謝公相!”李延慶坐了下來。
蔡眥心中有點驚訝,父親居然請李延慶坐下,這可是很少見的,除非是相國一級官員,否則像李延慶這種低官居然請坐下,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蔡眥心中忽然有一種直覺,父親非常看重這個李延慶。
“我要先恭喜李御史了!”
蔡京笑眯眯道:“曹家很有眼光,居然把李御史搶到手了。”
李延慶欠身一笑,“多謝公相關愛!”
蔡京又微微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李御史已經把家人送走了吧!”
李延慶暗吃一驚,這個蔡京果然厲害,不出門便洞悉一切,他點了點頭,“來公相府之前,我已經把家人送走。”
“所以說李御史是非常之人,總有先見之明,當年李御史參加發解試時寫的策論我也看過,李御史說女真人一旦崛起,必成遼國大患,當時我以爲是謬論,現在看來都一一驗證了,不知李御史爲何認定女真人一定會南侵大宋?”
李延慶淡淡道:“女真和契丹本來就是一根藤蔓上的民族,只是契丹這個老葫蘆枯死了,又生出女真這個新葫蘆,但藤蔓依舊很茁壯,所以女真會直接繼承契丹的衣鉢,並不需要象很多人說的那樣,要消化幾十年才能徹底取代契丹,恰恰相反,它只是把契丹皇族斬草除根,然後全盤繼承,官僚還是原來的官僚,制度還是原來的制度,子民也是原來的子民,甚至軍隊也是原來的軍隊,但統治階層卻是全新的,這樣一頭青壯之虎,區區燕雲之地怎麼可能滿足它的胃口?”
“但大宋也是強大的帝國,女真人未必有這個膽量南侵!”
李延慶搖了搖頭,“公相忘記黔之驢了嗎?如果大宋不去北伐,或許女真人還不敢輕舉妄動,可大宋一旦北伐,就會把自己的大而羸弱的一面暴露出來了。”
“你這話很尖銳啊!”
“事關大宋千千萬萬黎民百姓,卑職已經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
蔡京點點頭,“範致虛應該有信給我吧!”
李延慶取出了信呈給蔡京,“請公相過目。”
蔡京打開信看了一遍,眉頭不由一皺,自言自語道:“範致虛也是老官場了,怎麼想到用聯名上書的辦法,這不是在逼迫天子嗎?”
“童貫已經回京,後天將召開臨時大朝,估計就是決定北伐一事,範相國已沒有退路,只能孤注一擲。”
蔡京站起身負手走了幾步,半晌道:“李御史可知道童貫爲什麼堅決要求北伐?”
“或許和軍權有關!”
蔡京冷笑着搖搖頭,“那你太小看他的野心了,神宗皇帝曾有遺旨,收復燕雲者可封王爵,我大宋只會在死後追封王爵,這個童貫想在生前就封王,他的齷齪野心,我豈能不知?”
“希望蔡公相以大局爲重,支持我們反對北伐。”
蔡京精亮的目光迅速變得渾濁了,他淡淡道:“我只是一個被貶黜的老人,賦閒在家,就算有心,恐怕也幫不了多大的忙,李御史,我很抱歉!”
李延慶平靜道:”就算公相怕得罪天子,不想被我們牽連,但也應該考慮了一下自己的歷史評價,假如大宋被金人所侵,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後人在追究歷史責任時又會怎麼評價公相?”
蔡京臉色大變,半晌冷冷道:“我問心無愧!”
“既然如此,那卑職告辭了。”
李延慶行一禮,轉身便離開了書房,蔡眥在一旁有點不知所措,蔡京向他點點頭,讓他去送一下李延慶。
房間裡只剩下蔡京一人,他着實心亂如麻,李延慶最後一句話儼如一把利劍,直戳他的內心,把他這些年一直不敢觸碰的心病刺得鮮血淋漓。
蔡京已經快八十歲,到他這個年紀早已洞察世事,對生前已經沒有多少眷念了,他考慮更多是身後,他在史書上的地位,後人對他的評價。
他也明白自己不是中興之相,大宋他手中日益衰敗,如果真象李延慶說的那樣,大宋因爲北伐決策失誤而橫遭慘禍,後人在編寫宋史時,會不會把自己打入奸佞另冊,令他着實擔憂之極。
沉思了很久很久,他終於長長嘆口氣,他是該在北伐問題上明確表態以撇清自己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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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慶趕回府中家人已經收拾好,張虎上前稟報:“啓稟御史,我們仔細觀察過,周圍沒有監視者。”
李延慶點點頭問他道:“你妻子身體可以嗎?”
“坐船沒有問題。”
李延慶又問管家泰叔,“船隻怎麼樣?”
“兩艘客船已經租好,就停在雲騎橋下面,東西我們已經送上船了。”
這時,郭思思和扈青兒也各拎一個小包出來,後面跟着幾個丫鬟,“夫君,我們也好了!”
“走吧!我們上船。”
李延慶當然要親自送他們去暫時藏身之地,這時,城門還沒有關閉,他又囑咐張豹、張鷹和楊光幾句,他們三人騎馬走陸路去赤倉鎮等候李延慶。
雲騎橋下面是漕河,是溝通京城內幾大河系的人工河,京城水系四通八達,蔡河向南直通蔡州,只要沿着漕河走一里便進入了蔡河,蔡河一直行三十里,就到泰叔的老家了。
岸邊已經停泊了兩艘大客船,李延慶帶着思思、扈青兒以及兩名侍女坐前面一艘船,其他人坐後面一艘船,船伕們撐開竹篙,搖起疆櫓,兩艘船沿着漕河向一里外的蔡河駛去,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就在李延慶帶領家人離開京城的半個時辰後,位於御街的寶妍齋外出現了幾名黑衣人,他們迅速翻進了圍牆,很快他們又逃離了寶妍齋,不多時,寶妍齋內開始冒起了濃煙,很快火光大作,左鄰右舍被驚動了,開始有人大喊起來,“走水了!快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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