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審卷還在繼續,離榜還有三天,但各種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就儼如風一樣在安陽城內迅傳播。
相州解試風雲榜無疑就是這些小道消息的辨別器,榜上名單不斷變化,榜還有兩天,榜單基本上沒有變化了,風雲榜高居榜是趙玉書,據說郭百頌極力推薦他爲解元。
楊度列第二,武邦昌第三,這三人都是安陽人,太學的精英,公認的前三名,原本排名第九的安陽縣試榜袁銘自己承認沒有答出刑律第二題,已經掉出榜單,而排名第十的湯陰縣試榜李延慶便成了本土生員中唯一進前十的考生。
風雲榜中原有五名本土生員上榜,但經過幾輪調整,榜單上的本土生員只剩下兩人,湯陰縣試榜李延慶和臨漳縣試榜周春,其中周春排第十九名,其他三名原本上榜的本土生員都因爲刑律沒有做完而被淘汰出榜單。
風雲榜二十人,其中十八人都是太學生和四大書院的學生,他們佔據了絕對優勢,這也是以前解試從未有過的盛況,也是因爲太學改革,促使很多太學生和四大書院學生紛紛跑回家鄉參加科舉。
另外還有一個意外,從來沒有上過榜的太學生鄭榮泰居然排到第十五名,對於鄭榮泰上榜,所有太學生都保持沉默,大家心知肚明,只不過誰也不想說破。
隨着還有兩天榜,關撲店也已經到了最後的下注時間,押甲榜的三名考生,可全押,也可以單獨押一人,誘引着安陽人紛紛去關撲店下注賭錢。
連李大器也按耐不住,跑去關撲店下注一百兩銀子,押自己兒子考進前三,如果他押中,他可以贏八百兩銀子,畢竟李延慶只排風雲榜第十,怎麼也輪不到他進甲榜。
上午,李延慶狹小的客棧房間內又搬來一個令他頭大的房客,大胖子鄭榮泰,鄭榮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對李延慶訴說他的不幸,“我和父親吵翻了,父親讓我滾,我一怒之下便收拾行李出來了,但出來後才現我身上一文錢都沒有,只好來投奔你了,你不會把我趕出去吧!”
李延慶無奈,好在他還有一間空房子,是張顯和秦亮住的房間,他原本是給父親住,正好父親今天去臨漳縣拜訪朋友了,要榜那天才能趕回來。
李延慶便把鄭胖子安排住下,又讓夥計買來十籠小包子和三碗胡辣湯,鄭胖子早飯沒有吃,他着實餓壞了,十籠小包子一掃而光,三碗胡辣湯也喝個底朝天,這才拍拍肚子,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
“還是有朋友好啊!要不然都沒有地方投奔了,最後乖乖回去認錯,我纔不幹!”
“我看你考得也不錯嘛!風雲榜上了第十八名,你爹爹怎麼還不滿意?”李延慶不解地問道。
鄭榮泰撇撇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唄!如果能考上舉人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可爹爹偏偏還要逼我考上解元,我是什麼水平我自己不知道嗎?咱有自知之明,可不想讓人戳脊梁骨。”
李延慶有點無語了,鄭胖子就在他隔壁號房,他全程見證了鄭胖子的作弊過程,原來他爹不僅想讓兒子中榜,還想要高居榜,這...這也太過份了,看在鄭胖子的份上,李延慶不想對他父親說出更難聽的評價。
“你覺得我中解元會有什麼危險?”鄭榮泰小心翼翼問道。
“危險當然很大,解元的卷子要送去禮部,禮部複覈卷子時如果現什麼蹊蹺,就會單獨再考一次,另外,我考中縣試榜時,巡視河北科舉的監察御史專門抽我調查,總之,考中解元看起來風光,但也會被人關注,會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情生,老鄭,我勸你回去再給父親說說,很多時候低調纔是王道啊!”
鄭榮泰的臉色一變再變,李延慶的每一句話都刺在他的心中,他本來不學無術,連最起碼的唐詩也背不了多少,太學所有人都知道他底線,一旦他考中解元,誰會不知道他是作弊?大家都不會放過他,那時父親擔待得起嗎?
鄭榮泰又急又氣,又知道自己勸不了父親,他最後趴在桌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李延慶不由搖搖頭,這個鄭胖子天真無邪,自己一番話便將他嚇成這樣,他便笑着安慰道:“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雖然你父親想讓你當解元,但他未必能如願?”
“爲什麼?”鄭榮泰抹去眼淚問道。
“解元不是那麼好中的,今年的主考官是京城派人的歐陽珣,此人就以鐵面無私著稱,你爹爹最多買通副主考,但主考官那一關就過不去,老鄭,我說句實話你不要生氣,就算你的卷子答得再好,可你那筆字,想拿解元真的不太可能。”
鄭榮泰胖臉一紅,他那筆字寫得確實糟糕,連小學堂的學子都比不上,雖然李延慶說得有點難聽,但鄭榮泰心中卻感到暖烘烘的,李延慶這番話終於讓他放心了。
他摸摸肚子,“我剛纔心情不好,吃不下東西,你能不能幫我再買點吃食?”
李延慶翻了個白眼,一口氣吃了十籠包子和三大碗胡辣湯,居然還是心情不好吃不下飯?
.........
科舉閱卷進入第四天,便和助理考官無關了,最後只剩下六十份卷子,由兩名副考官篩選一半後,再交給主考官。
科舉牽涉着太多人的切身利益,尤其是解試,雖然表面上是公平競爭,但事實上很難做到這一點,各州的傳統望族以及新興財富階層,怎麼可能願意和寒門弟子公平競爭,地方解試山高皇帝遠,本來就是地方縉紳土豪的地盤。
儘管今年解試實施改革,朝廷拿走了命題權和主考權,比從前稍微好一點,但依舊阻擋不住地方縉紳土豪的強大攻勢,這就註定這種由人爲判卷的考試,從科舉還沒有開始,背後的各種交易和博弈便在秘密進行了。
雖然相州嚴格實行了朝廷規定的鎖院制度和糊名制度,但制度中不可避免的漏洞還是給了縉紳土豪們衆多機會,他們家中參考子弟的卷號便通過各種方法流入了審卷院中。
不過,任何交易都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考生本身不能考得太糟糕,這是科舉人情的底線,中榜士子的卷子都要送去禮部備案,一旦被現評卷中有嚴重舞弊行爲,其後果任何考官都承受不起。
所以不管考生在考試中用什麼辦法作弊,但最後交到副主考面前的試卷,質量都必須良好,沒有明顯瑕疵,否則副主考也幫不了你。
和初選一樣,複選也是要求兩名副主考交叉審覈,寫上評語並蓋章確認,必須要兩人都通過,才能交給主考官,當然,落榜卷子如果兩人有分歧,便提交主考官決定。
韓宏俊是學正兼州學教諭,郭百頌是州學席教授,兩人共事多年,彼此早有默契,韓宏俊知道郭百頌有人情,所以郭百頌遞給他的幾分特殊考卷,只要表現優良,他也不會爲難對方,一般都會蓋章通過。
兩人不是沒有矛盾,只是兩人的矛盾並不在現在,而在最後排定名次之時。
“郭公看看這份考卷!”
韓宏俊笑着將李延慶的卷子遞給了郭百頌,郭百頌翻了翻笑道:“書法不錯,卷面也漂亮,令人賞心悅目,既然賢弟已經通過,我就不用再看了吧!”
郭百頌見鄭榮泰的卷子已經很順利地被韓俊弘批准通過了,他也不想爲難韓宏俊遞過來的卷子。
“郭公還是看看吧!此卷略有爭議。”
郭百頌心中一怔,他又翻到對策題,如果有爭議,肯定出在對策題上,他見万俟卨的評分是下下,而王稽評語卻是書法大氣,結構嚴謹,視野開闊,爲不可多得的佳作,給分上上,差距很大。
這倒是他第一見到兩名考官意見大相徑庭的卷子,郭百頌又匆匆看了一遍內容,眉頭稍稍一皺道:“我贊成王稽的評語,但關於女真人這一段,我不太瞭解,如果是事實,那確實是一片大作,可如果是考生隨意編造,那就是爲了寫三角博弈而拼湊了,不如這樣,我寫一點保留意見,然後我們交給歐陽主考決定,賢弟覺得如何?”
韓宏俊笑着點點頭,“我就是此意!”
兩人便站起身,郭百頌順便拿了趙玉書和鄭榮泰的卷子,兩人一起向主考官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