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算份量再不重,對於只錄取十五人的今年相州解試而言,也足以決定最後的成敗了。
增加刑律和詩由於是在科舉五個月前才公佈,對所有相州本土士子而言,這便是他們最大的弱項了,相反,對於太學生和四大書院的學生,他們本身就學過刑律和詩,增加的兩門考試對他們並不難,所以一方愁眉苦臉,一方卻歡天喜地。
天不亮,兩人剛從客棧出來,張顯便哭喪着臉對李延慶道:“這次我真的完了,前面考得一塌糊塗,《宋刑統》根本沒有看,只看了一點案例,還要考詩,我真的糊塗啊!爲什麼要跟他們去磁州遊玩?”
張顯已經不知不覺淪爲祥林嫂的角色,“那天他不去磁州就好了.....”他自己都不知說了多少遍了,如果世間真有後悔藥賣,他張顯一定是第一個客人。
李延慶卻鬥志旺盛,最後一場考試他勢在必得,不過他也不想在張顯面前表現強勢,便安慰他道:“第一次參加解試就考上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你看隔壁那幾個臨漳縣士子,哪個不是考了兩三次,這次就當是積累經驗,反正咱們後路有了,實在考不上,就進州學讀書,好好準備兩年,後年再參加解試,相信那時就能考上了。”
張顯其實就是這個想法,只是他需要有人安慰,讓他感覺自己選擇是明智的,考不上科舉也是情理之中,他心中舒服了很多,臉上綻開笑容問道:“老李,你考得怎麼樣?”
“我不知道,考得有點糊里糊塗,就看主考官了。”
昨晚睡了一覺後,李延慶着實有點懊悔,他現自己在做對策題時考慮不周,不應該寫金朝的事情,北宋朝廷消息閉塞,主考官極可能根本就不瞭解金朝的情況,自己寫的內容搞不好會被考官視爲胡編亂造,會嚴重影響得分,所以他對自己能否考上舉人也有點捏拿不定了。
“先別管以前的事情,集中精力考好今天再說。”
李延慶甩掉心中的擔憂,快步向貢院走去,張顯連忙跟上,他也打定主意,考完試後他就直接去州學。
來到貢院廣場,兩人分開了,李延慶正在尋找丙巷隊伍,便聽見有人叫他,“老李,這邊!這邊!”
李延慶一眼便看見一個肥碩的身軀,黑夜中象只雙腳站立的河馬,鄭胖子的眼睛倒也毒,這麼濃的夜色,他居然能看見自己。
昨天,鄭榮泰又拉李延慶去吃了頓飯,還帶上了張顯,經過兩次酒桌上的交情,鄭胖子已經把他視爲知己,李延慶雖然小他三歲,但心智比他還成熟,加上身材也高,有時候鄭榮泰還不自覺地把自己視爲小弟,其實他有這種感覺也正常,湯懷和王貴都比李延慶年齡大,卻將李延慶視爲領袖。
鄭榮泰昨晚聽張顯叫李延慶爲‘老李’,他覺得順口,也跟着叫了起來。
這裡面其實還有一個不可言述的秘密,昨天考策論時,軍士半夜給鄭榮泰送題時被隔壁另一側,也就是七十七號的考生看見了。
那名考生本來就對死胖子的呼嚕聲深惡痛絕,所以考完試後,那名考生想向考官揭,卻被李延慶拍了拍肩膀,在他肩頭捏了一下,考生再也不敢吭聲,鄭榮泰對李延慶感激不盡,他也由此覺得李延慶是個可以深交的鐵哥們。
“怎麼樣,考完試我們去好好慶祝慶祝?”鄭胖子熱情洋溢地建議道。
“沒問題!咱們不醉不休。”
“期待啊!”鄭胖子眼睛笑眯成一條縫,看他那神情,就恨不得現在就先去喝兩杯,啃根豬肘再考試。
這時,大門處開始驗身入場了,最後一場考試驗身尤其嚴格,每個士子全身都要搜遍,連頭也不放過。
有個聲音在後面嘀咕道:“聽說前幾場抓到了七八個作弊考生,監考主官狠了。”
李延慶回頭,說話之人正是昨天被自己友情提示的林慮縣士子,不知這傢伙想通沒有?那考官本來就是幫鄭榮泰作弊之人,他卻要與虎謀皮,不是找死嗎?
那名士子不屑地看了一眼鄭榮泰,看到李延慶時,眼睛裡卻多了幾分畏懼,雖然他昨天回去後才知道大胖子的身份,心中對李延慶及時阻止自然多了一點感激,但李延慶在他肩頭的兩下捏拿卻使他疼痛異常,他對李延慶的畏懼便壓過了感激。
“下一個!”
輪到了鄭胖子,鄭榮泰咧嘴一笑,“老李,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趕緊趁早眯一會兒。”
鄭榮泰大笑,“知我者,老李也!”
他拖着肥軀走到考官面前,考官卻不問他,擺擺手,讓他直接進去搜身,不少考生笑出聲來,象這個胖子想找替身估計也找不到。
“下一個!”
李延慶走上前,考官仔細打量他一眼,方臉濃眉,雙手近膝,身穿五尺五寸,考官又讓士兵量了身高,完全一致,他便向李延慶揮揮手,“下一個!”
今天考試不準攜帶任何物品,連食物也不準攜帶,每個考生都要被嚴格搜身,所有監考官都很清楚,最後一場考刑律,必然會有不少人考慮作弊。
“你這是什麼?”
旁邊傳來一名軍士大吼:“你敢把紙條縫進鞋底?”
旁邊一名士子低着頭,滿臉惶恐,軍士從他鞋底現了兩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刑律,考官陰沉着臉,一揮手,兩名士兵將企圖作弊士子帶了下去。
李延慶被搜完身,披頭散走進考場,他很不喜歡被搜身的感覺,聽說省試時是沐浴進場,這種方式倒不錯,爲什麼解試不實施?
他將頭草草紮好,很快便來到自己號房,這時隔壁傳來雷鳴般的鼾聲,有人已經悄然小睡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所有士子都在耐心地等待考試時刻到來,這時,勸學樓上的雲板聲敲響,考試時間終於來臨。
丙巷監考官走過來,面無表情地用尖頭棍子將熟睡中的鄭胖子戳醒........
試卷了下來,李延慶先不看刑律,而是翻到第二張試卷,他先要看做詩題,刑律他已經胸有成竹,但做詩題他卻在押運氣。
題目是唐朝杜荀鶴《閒居書事》中前兩句:“窗竹影搖書案上,野泉聲入硯池中。”
這是一道讀書題,要求考生寫一治學讀書之詩,李延慶的腦海裡至少跳出了七八南宋以後的治學讀書詩,他輕輕鬆了口氣,又將卷子翻倒前面,準備先做刑律題。
刑律題分兩部分,前半部分是貼經,也就是默寫指定的《宋刑統》,一共有五道題,每題至少默寫千字,雖然貼經一向是送分題,但那是指四書五經,今天的《宋刑統》卻未必了,至少有三成的考生都要倒在這五道題上。
李延慶有過目不忘的天賦,但他也是沒日沒夜苦背了兩個月,才背熟了疊起來如兩塊磚一般厚的十二篇《宋刑統》,這五道題考得十分生僻,如果不是背熟,根本就想不到它們的出處,這也是出題者的共通毛病,儘量用冷僻考題來凸顯自己的才學。
刑律的第二部分卻出乎所有人意料,並不是大家都以爲的案例題,而是對比《唐律疏議》,要求考生寫出宋刑唐律三點不同之處。
這時,考場上傳來一片驚呼聲,應該是這道題讓大部分士子都呆住了,這道題居然出了朝廷給的考試範圍。
《宋刑統》本身就是照搬《唐律疏議》,要寫出兩者的不同之處,並不容易,莫說考生,就算一般審案的知縣也未必知道。
不過李延慶並不覺得這道題出了考試範圍,只是這道題出得很深,這些不同點實際上是在案例中出現過的,至少五個案例的判決中都涉及到了唐宋刑法的異同。
當然,朝廷給的案例中並沒答案,考生必須自己去深入研究纔會現,但一般考生哪有時間去研究?
說起來李延慶還要感激周春借給他的案例整理筆記,周春祖父就批註出了唐宋刑律的十幾個不同點。
李延慶覺得冥冥之中總有一種天意,若不是那天他和周春等人去了酒樓,也不會遇到趙玉書等太學生挑釁,而他若不是狠揍趙玉書一拳,周春也就不會因爲感激自己替他出口惡氣而把他祖父整理的筆記借給自己。
否則他今天也會栽在這道題目上。
李延慶便毫不猶豫在草紙上寫下了三個不同點,第一、宋法因爲避諱,將唐律中的‘不大敬’,改成‘大不恭’;第二,宋刑在附加刑中增加了杖刑;第三,宋刑改掉了唐律中的奴婢條款。
做完貼經題後,他再深入闡述這三點不同。
做完刑律題已是中午時分,軍士送來茶水,李延慶當然知送茶水對隔壁的鄭胖子意味着什麼,他已經見怪不怪,看都懶得看一眼。
喝完茶,擦乾桌上的一點水漬,李延慶開始考慮怎麼寫最後的詩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