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離門口十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男子下車後,並沒有立刻上前,而是就這般靜靜的站着。
靜靜的看着門口,已經不能稱之爲少年的少年。此刻,中年男子的神色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沒有第一次見面時的高高在上和綽綽逼人,也沒有第二次見面時的失魂落魄。神色很是恬靜,有種無慾無求的豁達。
有那麼一瞬間,張傑以爲自己看錯了人,跟前站着的這個剛毅的中年男子,怎麼也不可能和初見時的那個拋妻棄子的小白臉重合在一起。
最怕的,到底還是來了。
張傑甚至希望在驚動王氏之前,這個人能夠就這般靜悄悄的回去。不願意看到王氏悲傷的樣子,哪怕一絲一毫都不願意。而這個男人的到來將會在王氏心中掀起怎樣的萬丈波瀾,張傑卻是閉上眼睛也能想到了。
讓不讓他進這個家門?
在這一瞬間,腦子裡卻出現了這麼一句話。讓他進了,王氏又該如何自處?
七年前他毫不猶豫跟着另外一個女人離家而去的時候,王氏又是怎樣的絕望?在那段可以稱作不堪回首,痛苦不堪的日子裡,母子兩人又是怎樣一天又一天的捱過來的?
又有多少次?張傑夜裡甚至就不敢閤眼,就怕絕望的王氏會做出什麼傻事來,那時的王氏癡癡傻傻,臉上終日沒有半點笑容,那時的張傑掏空心思,就是爲了讓王氏的臉上能多一絲笑容。而現在,這個拋棄妻子的男人,又回來了。就這般沒羞沒臊,沒臉沒皮的回來了。
這個男人不會放棄縣城裡的一切,這一點張傑非常清楚,縣城,那是他打拼了幾十年的地方。如果非要把王氏和縣城放在他心中的天枰上稱量,那麼毫無疑問,這個男人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縣城。
而現在這個男人之所以會回來,恐怕爲的,還是自己這個大老爺。不知爲何,心中卻滿是悲哀,或者是爲王氏感到不值,王氏心中一直有這個男人的身影,從來不曾忘記,可是在他心中,更多的應該是縣城那個美嬌娘吧!
心思流轉,張傑心中便毅然下了決定,這個人,最好還是不要再重新走進王氏心中爲好。花了七年時間去忘記,去適應沒有他的日子,又怎麼能因爲今日的相逢,再次勾起往日的種種痛苦回憶。
就着般,張傑便站在大門口堵住了院門。
十步之遙的男人沉默良久,隨後好似下定某種決心一般,踏出第一步後,腳步卻是越來越快,似乎有一種無法壓制的迫不及待,疾步來到門口,無視少年人的阻攔,就要跨步進入大門。
張傑卻也沒有再攔,只是對方就要和自己擦肩而過的瞬間,淡然道:
“今日你若進這個家門,明日我便讓那縣城李家,灰飛煙滅。”
一位舉人老爺鄭重其事的說出這般話,無論是任何人都要三思而後行。這般,那男子到底還是止住了腳步,整個身形定在了門口。
一旁的張浩看到竟然是這個場面,知道自己不適合呆在這裡,便悄悄地溜回了家。
不多會,卻見三叔從屋裡走了出來,看到站在門口的中年男子,三叔的身形明顯怔了怔,隨後,便滿臉複雜地走了過來。
“大哥!”
到底是兄弟情深!這般叫了一聲後,三叔便和男子抱在了一起。
“小杰,怎滴這麼不懂事,還愣着幹嘛?不快扶着你爹進門?”
這般說着,三叔便要拉着中年男子進屋,卻不想男子身形確是不爲所動,隨後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年郎。
愣了愣神,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的三叔輕嘆一聲,隨後對着張傑開口道:
“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有什麼事咱們關起門來進家裡說,這般都在外面,讓鄰居看見了,不是要看咱們家的笑話。”
張傑自然明白,三叔是向着跟前的中年男子的。原因無他,因爲三叔之所以能考上秀才,和跟前的這個男人的付出有着巨大的關係,可以說,如果不是這個男人在縣城辛苦的打拼,每年都要捎來銀錢,三叔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考上秀才的可能,就更不用說後面一連幾次考舉人的巨大花銷。
自然,三叔對跟前的男子是心存感恩的。所以,三叔此刻自然是站在男子這邊的!
不過張傑卻是沒有絲毫動作,即沒有讓步,也沒有阻攔。
突然就瞥到了自己家門口王氏的身影,因爲是側面對着王氏,所以就沒有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等張傑再次轉頭時,卻發現王氏已經重新回屋。
到底還是驚動了這個女人。
身旁的男子此刻心思終於起了許些波瀾,張傑分明看到他的身體顫抖了片刻。張傑很想問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不過心中卻突然一想,如果不是今日自己中了舉人,那他會不會回來都是另外一番說法了吧。
“你這逆子還有臉回來。”
老頭子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的時候,就見跟前的男子突然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隨後便是不斷的磕頭。
這般,一家人便都驚動了,張傑現在不需要轉頭,就能想到老頭老太太是怎樣的心情。
“大郎呦,你怎麼是這般的狠心喲。拋下爹孃,跟縣城的狐狸精去享清福,你怎麼這般的狠心?”
哭着,嚎着的老太太疾步來到中年男子跟前,一把將他抱在懷裡,隨後便是一邊抹眼淚,一邊用手捶他的後背。
不過很明顯,老太太手上卻是連一點力氣都沒有捨得用。
虎毒不食子,這是這個世上最真實的寫照,不管老頭老太太之前如何恨他,如何怪他,但是此刻,見到自己的兒子跪在地上磕頭,認錯,立刻便勾起了心中的柔軟。
是啊,到底是他們家的兒子,老頭老太又怎麼可能捨得把她往外趕?
至於那曾經被他拋棄了王氏是怎樣的心情?卻不在兩位老人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就是這般,絕望而無助,他只是在地上磕兩個頭,便得到了全家人的原諒,可是在張傑的心中,就算全世界都原諒他,只要王氏心中有丁點不滿,張傑都不會原諒他。
“你們若是讓他踏進這個家門,那我和孃親便離開,從今往後,再也不會踏入你們張家大門半步!”
留下這句話,少年人便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