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家的時候,天色還早,奶奶還沒有帶着王氏還有嬸子做晚飯,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正想着小姑姑一下午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卻見手裡頭拎着一個漁網的大叔神色得意的回來了。
這時候莊稼地裡沒有多少農活,不會說話的大叔就是想去縣城找些零碎的活也沒有人催他,所以閒在家裡的大叔有事沒事就喜歡出去逛逛,只要看他的臉色,張傑就能一眼分辨他有沒有收穫。
看到大叔臉上的得意,張傑就知道今晚有口福了,果不然,湊上去一看,漁網裡幾條活蹦亂跳的魚兒就是大叔今天的收穫了。
院子裡小叔家的孩子不在,不然這個時候早該一哄而上圍上去了,有些嘴饞的張傑到底沒有忍住,眼巴巴的湊了上去,誰知道咧着嘴笑的大叔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然後又朝着自己比了一個大拇指。
同樣嘿嘿笑出聲的張傑指了指幾條巴掌大的魚,然後做了個吧唧嘴的動作。
張傑知道大叔從小就喜歡自己,因爲一開始的時候,原本不會說話的大叔是準備從幾個兄弟中過繼一個孩子讓他領養,剛開始選中的就是張傑,那時候覺得自己還能在生的便宜老爹也答應了,可沒成想,一連幾年過去了,常年在縣城做工給三叔掙科考盤纏的便宜老爹再也沒有讓王氏懷孕,既然只有張傑一個孩子,這事自然就吹了。
後來聽說到是想要從小叔家過繼一個,可小嬸子死活不同意,這事慢慢的也就沒有人在提了。不過可能是因爲張傑的便宜老爹曾經答應把張傑過繼給大叔吧,所以大叔平日裡到是很疼張傑,大叔雖然不會說話,不過對張傑的確很關照。平日裡要是有什麼好吃的,第一個想到的絕對是張傑,而不是像爺爺一樣總是最先想到三叔家。
有時候張傑就想,等哪天自己發達了,最先做的除了給王氏買一個翡翠鐲子外,當緊就是給大叔娶個媳婦。
不會說話怎麼了?難道用白花花的銀子還不能代替甜言蜜語?用大堆的銀票,還換不來一個俏生生的小娘子?
“等我發達了,就給大叔找個十八的,十九的都不要。”
嘴裡自言自語一番,看着大叔拎着魚進了了廚房,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的張傑就回房了。
王氏仍然在給他做鞋樣,就看王氏的勁頭,好像今天不把新鞋穿在張傑腳上誓不罷休一樣。正躺在牀上無聊,卻聽一邊做鞋樣,一邊頭也不擡的王氏突然說道:
“沒有事多和你爺爺親近親近,你沒有看浩子那孩子,有事沒事爺爺長爺爺短的叫喚,一張小嘴能把老頭子哄的上天。老頭子高興了,自然喜歡他,平日裡什麼好吃的好喝的不都是緊着三房?這些都沒有什麼。可你要是真的想蒙學,就算孃親和你爹拼死拼活把蒙學的費用給你湊夠了,沒有你爺爺點頭,都是千難萬難,所以啊,小杰,嘴巴甜點,不論如何又不會吃虧,見到爺爺奶奶要知道叫人,把老頭老太太哄開心了,比你又是抓知了,又是打洋槐花還強。手磨破了又有什麼用?除了孃親心疼,他們誰又多看你一眼?”
略顯無奈的搖搖頭,看來王氏已經把自己蒙學的事情放在心上了,原本張傑對上學這事情還真沒有太大的熱情,這年頭又不是那個世界的九年義務教育,是個娃兒都得上學,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十個娃兒都不一定能有一個蒙學的,至於考上童生,甚至秀才的比例,那更是底的驚人,想要什麼金榜題名,不比那個世界的高考狀元簡單多少。
所以,原本張傑的打算,是安安心心的在長兩年,等稍稍能獨當一面的時候,在找個營生,看看能不能利用自己的本事給家裡賺點銀錢,什麼富可敵國就算了,弄個土財主噹噹也就差不多了,可現在看着王氏的勁頭,自己這是註定要往科考的獨木橋上擠了啊。
等太陽開始落山,停下手中活計的王氏就去廚房忙活了,沒有什麼事情乾的張傑在屋子裡躺了一會,實在無聊,便出去轉轉。
一般只有等到太陽下山的時候,院子裡纔會熱鬧起來,各家各院的孩子大人都出來透氣,要說最瘋的自然還是小叔家的金蛋銀蛋,滿院子嗷嗷叫的跑,三叔家的張浩這段時間是倒了黴,天天被他爹抓起讀書認字,一雙小手因爲不好好讀書,不知道被狠下心要教出一個舉人出來的三叔打了多少板子。
三叔家的大孩張巖今年八歲半,不過性子太過老實敦厚,平日裡就是被村裡的孩子欺負了,也只會自己抹鼻子,從來不敢打回去,三叔也是看張巖完全不是讀書的料,所以纔會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張浩身上。
這會三嬸子正在井邊處理幾條魚,金蛋銀蛋正在旁邊眼巴巴的瞅着,王氏和老太太在廚房裡忙活,小嬸子因爲要帶兩個沒有斷奶的孩子,一般是不出門的,所以廚房裡的事情小嬸子一般不插手。
睜着眼在院子裡掃了一圈,沒有看到三叔和張浩,父子倆應該在屋裡唸書,等看都爺爺正坐在石桌上抽着老菸袋的時候,略微猶豫,心裡頭掙扎了片刻的張傑還是朝前湊了上去。
“爺爺,吃飯還得一會,咱們玩老虎吃螞蚱吧。”來到石桌旁,臉上帶着許些期盼的張傑對着老頭說道。
“恩?”興許是沒有想到平時最淘的孫子會找自己玩兒,要知道老頭子平日裡在家裡總是繃着臉,家裡頭除了被寄予厚望張浩能和老頭夠上話,其他幾個孫子輩的見到老頭都是遠遠的躲開。見老大家的小子居然主動找上門,難道笑了笑的老頭點了點頭,從鼻孔裡吐出一個‘恩’字,算是答應了。
“哎,那我用老虎,爺爺你用螞蚱吧。”石桌上有畫好的棋譜,也不用特意去畫棋譜,張傑在地上撿起平時就是用來玩這些遊戲的小石子做螞蚱,然後又找了幾個小木棍做老虎,一會功夫就擺好了陣勢。
老頭子當仁不讓的捏起一個小石子往前隨意一放,算是先走了一步,一旁的張傑卻微微眯起了眼睛,很顯然,老頭子這一步走的很隨意,也完全沒有擺出什麼陣仗,更多的應該是鬥張傑玩的心思,可本着必須要拿下一局,給老頭留下許些念想的張傑下的卻異常仔細,每走一步,小腦袋裡已經把三步之後的路數考慮了清楚。
顯然,一開始沒有把張傑當回事的老頭狠狠的被張傑殺得丟盔卸甲,等棋盤上的螞蚱被張傑的四個老虎吃掉三分之一,而張傑手裡的四個老虎沒有一個被圍困,四隻老虎隱隱形成攻防聯手的姿態後,這才微微皺眉的老頭將手裡的菸袋一放,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已經稍稍凝重了起來。
隨着老頭的認真,即便張傑仍然每走一步都機關算盡,可仍然被老頭慢慢扭轉過來頹勢,本來四個有攻有防的老虎已經被螞蚱衝擊的七零八落,各自成獨自奮戰的趨勢。
眼看着老頭又犧牲掉了三分之一的螞蚱成功的圍住張傑的兩隻老虎,而另外兩隻老虎也已經被逼至牆角,張傑思考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額頭上也隱隱有了汗水。
一旁又重新抽起老菸袋的老人拿眼瞥了一眼凝神思考的孫子,一雙渾濁的眼眸裡多少出現許些差異的神色。
等廚房裡頭的奶奶喊吃飯的時候,一盤棋仍然沒有下完,將旗子隨意一扔的老頭終於開口道:“今個兒就到這吧,想下,明個兒咱們爺倆在繼續。”
旗子被打亂的時候,竟然有種如釋重負感覺的張傑狠狠的鬆了一口氣,實在沒有想到,在自己有心算無心,並且之前已經趁着老頭大意吃掉他三分之一棋子的情況下,自己仍然會輸。
恩,這局張傑是輸了,按照剩下的棋路,至多在走兩步,張傑的最後一隻老虎肯定會被涌而至的螞蚱堵死,實在是沒有想到,自己已經完全盡了全力的情況下,竟然連一半精力都沒有用的老頭都贏不了,這讓張傑不得不重新定義家裡這位看上去總是太過不近人情的一家之主。
不管張傑怎麼想,晚飯自然如常開飯,不過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餐桌上幾個被香味饞的直流口水的小孩子。
等每一個人的碗筷端上了,就能明顯的感覺到負責掌管伙食的老太太的偏好。
大叔今天逮到了三條魚,最大的那條燉湯給了三叔,這一點誰都不能爭,也不能有半點意見,而最小的那條在張浩碗裡,這小子也懂事,自己吃一半,另外一半給了他孃親,也就是三嬸子跟着她兒子享福,能分一半魚肉。
至於剩下一條,也不是說剩下的人平均分的,爺爺愛吃魚頭,所以魚頭給了爺爺,大叔和小叔每人碗裡都是一塊魚肉,小嬸子因爲要給孩子餵奶,奶奶特意給他盛了一碗魚湯,剩下的孩子大概每個孩子碗裡也就是沾點魚腥,等分到張傑碗裡的時候,剩下的就都是魚骨頭。特意看了孃親的碗裡,恩,也是魚骨頭。
沒有多大表情,悶着頭將魚骨頭嚼碎,也不管尖銳的魚骨頭把牙齒磨的生疼,好像發泄一樣的張傑奮力的把碗裡所有的魚骨頭都嚥進了肚子。
貧苦人家,能粘上葷腥就不錯了,所有沒有人覺得張傑把魚骨頭都嚼碎了咽肚子裡有什麼不妥,只有中途爺爺看了張傑一眼,不過看到張傑一副平淡的樣子,也就沒有說什麼。
只是沒有人知道,張傑在把這些魚骨頭嚼爛的時候,舌頭都被扎出了血。
張傑不喜歡吃魚,在那個世界就不喜歡吃,平時即便家裡燒魚,他都不嘗一口的,可不喜歡吃,並不代表你就能不分給他,就好比現在,他不喜歡吃,可並不代表母親王氏也不喜歡吃,張傑絕對不認爲王氏會喜歡吃魚骨頭,而不喜歡吃魚肉。
所以,當放下碗筷的時候,張傑就默默的做了一個決定,該爭的,該搶的,自己再也不會輕易放手。
不爲了別的,就爲了三嬸子碗裡的魚肉,和王氏碗裡的魚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