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嫋嫋,二人分立而坐。
林晧然端着茶盞品着茶水,整頓以暇地準備應付王鈁,以爲他是要爲徐楫和江員外求情。卻是沒有想到,竟然是要跟他結親,不由得微微愣然。
僅是愣了一下,他的臉色便是凝重起來。結合他的家庭情況,結親僅有兩種模式:一種是跟他本人,另一種則是跟他的至親。
只是前者,他已經跟吳山的女兒訂親,而王鈁亦不可能委屈自家的女兒或孫子給他做妾室。而如今這般婉轉,大概是要打虎妞那個野丫頭的主意了。
但這事又有些不合常理,他無疑屬於強勢一方,應該是“娶”而非“娶”。只有他強烈想要加入徐黨,這纔有妥協的可能。
“督憲大人請見諒,下官已有婚約,而我家虎妞年幼!且我僅得這個妹妹,如今只希望她能快樂成長,斷然不會這麼早就將她託付於任何人!”林晧然的態度很是堅定,軟中帶硬地說道。
王鈁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知曉這對兄妹的感情很深,亦知道這並不是推託之言。只是愛才心切,他不甘心地說道:“你應該知道嚴閣老今年已經八十了,徐閣老跟老夫是同年,有着三十多年的交情,你難道看不清當今朝局形勢嗎?”
林晧然聞言,便知道王鈁打的是什麼意思,卻是望着王鈁正色地說道:“將來的形勢自然是有利於徐閣老!只是下官任內閣司直郎之時,嚴閣老身體還很是硬朗。聖上在今年嚴閣老八十大壽又特許嚴侍郎入閣侍父,今嚴閣老聖恩正隆,數年內咱們這幫臣子還得以嚴閣老爲首!”
王鈁聞言,目光亦是閃爍不定。
這話無疑直接戳中徐黨的痛處,本以爲八十歲會是嚴嵩的一個大劫數,他們亦是盼着這一日的到來。但萬萬沒想到,等來的不是嚴嵩下野,而是嚴世藩冠冕堂皇地入閣了。
在嚴嵩表達引退之意時,聖上竟然將嚴世藩安排進內閣,這足見聖上挽留嚴嵩的決心有多大。若非嚴世藩不爭氣,僅是由父萌入仕,否則大家都會認爲嚴世藩都要走在徐階的前頭了。
哪怕如此,這個變故對徐黨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致使徐階接替嚴嵩變得更加的撲朔迷離。
只是知道是這麼回事,但王鈁亦不可能輕易就被打發掉,當即用着長輩般的口吻說道:“若愚,你今年才十八,當將目光放遠一點!”
對於林晧然這種年輕官員而言,選擇徐階自然要遠遠好於嚴嵩。畢竟嚴嵩不是老妖怪,不可能一直擔任首輔,終有一天會被徐階取代。
“督憲大人說得是,下官今天才十八,所以做事更當三思而後行!”林晧然微微一笑,然後若有所指地道:“這大明之天下,乃朱家之天下,而下官眼中只有聖上,然……再無其他!”
王鈁正輕撥着茶水,以爲林晧然被他說動心了,但聽到林晧然竟然不做選擇,不由得愕然地擡頭,臉上有着難以置信的模樣。
“不管現在還是將來,聖上要任誰爲元輔,下官都會遵從於元輔,孝忠於聖上!”林晧然臉色肅然,正義凜然地朝着北面拱手道。
雖然知道將來確實屬於徐階,但面對着王鈁替徐階伸出的橄欖枝,他並不打算接受。
因爲他深切都知道,現在他在官場很難再進一步,僅僅十八歲的從四品官員就很扎眼了,哪可能會輕易再次往上提升。
何況,他現在以雷州知府執政於一方,又兼廣東市舶司和海北兵備道,完全可以成爲粵西的土皇帝,犯不着單純地追求着升遷。
現如今,最重要的是加強自身的影響力,增強自身在官場的軟實力,而不是節外生枝。
若是現在選擇加入徐黨,短期並不會得到什麼實質性的好處,反而站到勢大的嚴黨對立面,這無疑是留下了隱患。
特別王鈁的兩廣總督還岌岌可危,屆時一旦由嚴黨的人取代王鈁的位置,那必然會對廣東徐党進行清理,屆時他亦會受到嚴黨的嚴厲攻擊。
從自身的利益出發,這種站隊卻是得不償失,實質是一種愚蠢之舉。
“咱們作爲臣子,理應如此!”王鈁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最終苦澀地說道。
能做到位兩廣總督的位置,自然能看清很多事情。實際上,他有考慮要不要委屈孫女,但對方顯然有着他清晰的定位,並不可能輕易站到徐黨的陣營中。
林晧然不想讓氣氛過於尷尬,認真地拱手道:“督憲大人,下官得知王璉叛黨近來動作不動。若是大人有意圍剿王璉,下官定然盡微薄之力,助大人旗開得勝!”
“這事不容易啊!”王鈁端着茶盞品了一口,卻是輕輕地搖頭道。
王璉聚衆近十萬人,又盤踞於三省邊界地,在那裡建寨而守。單憑着兩廣所能調動的兵力,根本無法對王璉進行清剿,反而要擔任戰事失利的風險。
而今他的前途日薄西山,哪裡還能動員這麼大的行動?就算是行動了,這些衛所的軍官人人惜命,又哪能剿滅得了王璉那幫實力雄厚的判黨。
王鈁不是不想除掉王璉那夥叛賊,卻是有心而無力。
就像王鈁能理解他一般,林晧然亦能理解王鈁,僅是默默一嘆。身處於官場中,很多官場看似風光無限,但都有着一本難唸的經。
老實地講,王鈁之所以表現得如此“無能”,其實亦不能全怪於他,實質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昔日太監劉瑾當權之時,就迫使兩廣總督將廣東庫銀五十萬兩押送到京城,造成兩廣軍費和廣東財政空虛,致使廣東衛所式微。
到了抗倭時期,兩廣的沿海衛所的大量艦船直接被調往江浙抗倭,增強江浙沿海衛所實力的同時,卻是大大地削弱了廣東的海防能力。
有的衛所更是直接失去了海上作戰能力,這無疑是陷入到極大的被動中。那些實力強勁的倭寇來襲,在地面還能勉強較量一番,根本沒船出海作戰,更別說將倭寇殲滅於海上了。
正是如此,卻不是王鈁無作爲,實是誰都難有所作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