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又是秋閨時

今年是大比之年,全國鄉試於八月如期舉行。

廣東鄉試亦是如此,二千名考生經過九天六夜的浴血奮戰,七十五名新科舉人出爐,來自高州府石城縣的江月白成爲了新科解元,一時間風光無二。

放榜的次日,鹿鳴會如期舉行,地點安排在廣東布政使司衙門。

身穿着舉人服的新科舉人紛紛到場,在門口遇上都會彬彬有禮地相互問好,然後將邀請函遞給門房,便意氣風發地走進了這座衙門。

從士到官,這是一個巨大的跨越,亦是至關重要的一大步。

現在他們已經是大明朝的後備官員,只要他們願意,可以直接到吏部衙門進行候補,等待數年便能夠成爲大明的九品官員,將來會成爲執政一方的縣大爺。

雖然仕途註定不會太過風光,但卻足夠光宗耀祖,成爲真正的統治階層的一員。

在此時此刻,他們焉能不感到高興和自豪,他們的寒窗苦讀得到了超額的回報,迎接他們的將是美人在懷和高人一等的好生活。

鹿鳴宴的酒席安排在布政使司的二門大院中,新科舉人從二門進來後,亦是被引入各自的座位中。

江月白雖然沒有以往的一襲白衣綢緞,只穿着統一的青色直裰舉人服,但身上掛着香囊、腰間掛着名貴的玉佩,傲然地走進二門大院中。

他確實有着驕傲的本錢,長相英俊,又是年少得志,現在摘取了最耀眼的解元之位,又被很多人認爲是明年狀元的大熱門。

若是放在往屆,大家都不會對新科江解元抱着這麼大的希望。

畢竟廣東在南卷向來羸弱,能夠擠進二甲進士就已經很不錯,從來都不敢去幻想一甲進士,更不敢覬覦狀元之位。

但廣東今年出了連中六元的林文魁,所以大家的“野心”也大了起來。

特別江月白跟林晧然一同拜在南山居士門下,而江月白更早成名,很多人都一直在傳“江月白的文章要優於林晧然”。

正是如此,在江月白奪取廣東解元之後,很多人都認爲江月白確實要強於林晧然。既然林晧然能夠摘取狀元的桂冠,那江月白自然亦沒有問題。

“恭喜江兄奪得鄉試解元,在下是心服口服!”

“亦是可笑,一幫酸生說我們能中舉,皆因去年恩科將強將錄取了!”

“果然是一個大笑話!別的不說,單是我所知,江兄就比林若愚要強,文章更是遠勝於他!”

……

看到江月白到來,有幾個舉人圍過來恭維,有人說話間還朝着已經入席的舉人望去,話中似乎是在含沙射影,讓這裡的氣氛當即散起一股火藥味。

正在那邊聊天的幾個人亦是回過頭,其中一個胖子板着臉道:“施無道,你也不怕閃了舌頭!江月白能跟林文魁相比?”

“在我們粵西,這事早就有了公論!”施無道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迎着他的目光爭辯道:“在去年的時候,誰不知道江兄的水平要在林若愚之上的?林若愚能中得狀元,不過是因爲江兄在院試期間被奸人所阻,這纔給了他機會罷了。”

不得不說,在江月白摘取解元后,這個說活突然就有了市場。特別江月白正是風光之時,而林晧然卻遠在翰林院埋頭修史,所以大家更願意討好江月白。

“江兄,你亦這樣認爲嗎?”那個胖子很是惱怒,但沒有跟施無道繼續爭辯,轉而望向江月白沉聲問道。

此言一出,宴會中的舉人亦是紛紛望向江月白。

正常而言,江月白這時候應該是謙虛一番,停止對林文魁不敬的論調。畢竟林晧然是連中六首的文魁,是廣東學子的驕傲,而他不過是一個解元而已。

“若愚是我昔日的師弟,他的文章確實厲害,但我的水準定然在他之上,這沒有什麼好懷疑的!”江月白迎着大家的目光,卻是傲然地說道。

啊?

聽到這個答案,大家先是一愣,然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眼睛睜得大大的,不可思議地望向江月白。

都知道這人恃才傲物,但這未免太過張狂了吧!

林晧然在京城橫掃全國的舉人,一舉奪得最具份量的兩元,更是成爲史無前例的林六首。只是如今,僅奪得解元的江月白卻不將放在眼內,揚言水準在林晧然之上。

狂妄、自大、囂張。

大家看着一臉傲氣怕江月白,紛紛給這個貼上標籤,亦是生起了幾分不滿的情緒。特別一些跟林晧然有舊交的舉子,對他更是不滿到極點。

只是都算是官場中人,特別他們大部分人註定只能做舉人官,倒亦不敢得罪江月白。畢竟江月白的實力亦擺在這裡,肯定能夠成爲進士官,是他們得罪不起的人物。

“這些話,等你中了狀元再說吧!”那個胖子沒忍着,帶着嘲諷的口氣道。

“吳富貴,那你就仔細擦亮眼睛好好看了!”江月白打量着吳富貴,一臉傲然地說道。

他跟林晧然師出同門,自然比誰都更清楚,那個書呆子雖然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卻是一個死腦筋,文章的水準一直要略於自己。

既然那個書呆子能夠連摘解元、會元和狀元,那他同樣可以做到。要不是去年那記悶棍,那個文魁的牌坊根本就是屬於他的,哪可能有林晧然如今的風光。

不過一切將回到正軌,他只要摘取狀元頭銜,那他跟林晧然就平起平坐,亦能夠爲他正名,他纔是真正的大明文魁。

而憑着家裡的財力和人脈,他在官場上必然能夠碾壓那個書呆子,直接騎在他脖子上。

“好,我就到京城看看,你還知不知‘羞’字怎麼寫!”吳富貴擡頭望着他,臉上亦是惱火地道。

哎!

大家看着江月白如此的囂張,心裡亦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先前很多人都覺得江月白的前途不可限量,沒準真能奪得狀元之位。只是看着他今天這番表現,大家反而有些動搖了,發現這人先前的謙虛都是裝出來的,這中得解元便不可一世了。

雖然他們沒有參加過會試和殿試,但知道狀元的變數其實相當大的。

先不說江月白的策論水平能不能高於全國的應試舉人,單是去年殿試的那道題目,就已經不僅是實力問題,更涉及到運氣,看誰更能揣摩到皇上的意圖。

現在江月白將話說得這麼滿,固然是信心的表現,但亦是不理智的行爲,直接不給自己留後路,這增加了不必要的壓力。

特別林晧然已經成爲廣東士子的偶像,他偏偏說這番話,簡直是跟廣東士子爲敵。這到了京城,哪怕呆在翰林院的林晧然不出手打壓他,其他的舉人怕亦會選擇孤立他。

隨着舉人入席完畢,布政使大人領着內外簾的考官入場。

由於去年鄉試發生舞弊大案的緣故,南捲成爲了監察的重點,而主考官則皆出自於翰林院或曾經任職於翰林院的官員。

蕭國慶年近五十歲,顯得一身正氣,雙目炯炯有神,他是翰林院的翰林侍讀,被派遣到廣東擔任鄉試的主考官。

按說他的官職品階還不足夠擔任鄉試主考官,但他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已經有着極深的資歷,而廣東鄉試比順天鄉試、應天鄉試要低一檔,這個任命倒亦沒太大的毛病。

蕭國慶能夠成爲鄉試的主考官,自然亦是高興,畢竟這算是他的一項政治資本。只是他一般不會喜形於色,更喜色跟吳山那般繃着臉。

待到衆官員落座,儀式便正式開始,吟唱着《鹿鳴》和跳魁星舞。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

“呦呦鹿鳴,食野之嵩。”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

隨着上面蕭國慶朗誦,下面的七十五名舉人搖頭晃腦地迴應,彷彿回到了學堂中一般,而他們都成爲了普通的學子。

雖然鄉試主考官沒有會試主考官那般“強硬”,要求高中的士子乖乖地向主考官投送門生帖,但鄉試的“師徒”關係還是被官場所認可的。

但不得不承認,相對於會試的師徒關係,這鄉試的師徒關係要淡薄很多,而且雙方恐怕交集不多。

像蕭國慶出身於翰林院,雖然以現在的形勢,在翰林院的生涯恐怕要以“外放”悲劇收場。但外放表現得好的話,將來未嘗不能重回京師,有很大機會爭奪尚書之位,前途同樣無比耀眼。

反觀這些舉人,特別廣東舉人向來羸弱,絕大多數人都只能成爲舉人官。而一個小小的舉人官對蕭國慶根本就沒有絲毫用處,註定無論如何栽培都無法成爲他的政治助力。

在這七十五名舉人中,或許會出一些進士,像江月白就有很大機會中進士,但江月白必然會投到會試主考官的麾下,他這位老師註定只能屈居第二。

正是如此,鄉試雖然有師徒名份,但卻要遠遜於會試的師徒名份,絕大部分師徒最後是有名無實,甚至以後不再有交集。

在誦讀《鹿鳴》後,大家離席到中間的甬道中,在樂器的伴奏下,跳起了魁星舞。

“魁星到畫堂,提筆做文章。”

“生下麒麟子,得中狀元郎。”

“中三元及第,點富貴雙全。”

……

在跳舞的時候,大家亦是要吟唱。這魁星並不等同於文魁星,他是主宰文章興衰的神靈,跟文曲星君並稱文魁。

在禮畢後,大家紛紛回到座位,酒席纔算是正式開始。

跟後世的舞會一般,大家可以自由地敬酒交談,彼此拉攏着關係。

有人想要給主考官蕭國慶留下印象,有人卻找到房師敬酒套近乎,亦有人拉擾同科舉人建立友誼。只是大家突然才意識到,在主考官蕭國慶的旁邊還空着一個座位,卻不知是爲誰所留。

“本官日前畫了一副竹畫,卻是缺少一首應景的詩!蕭大人,你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助我一臂之力,定要幫我完成此番心願!”

廣東布政使司右參政吳桂芳突然拿出一副畫作,笑吟吟地對着蕭國慶說道。

衆舉人聽罷,都不由得紛紛望向瞭解元江月白。

在去年的鹿鳴宴上,吳春芳亦是求題畫,結果林晧然寫下了“淡煙古墨縱橫,寫出此君半面。不須日報平安,高節清風曾見”的驚世之作,一舉討得了尹臺的歡心,成爲了一段佳話。

現如今,吳桂芳再拿出一幅畫,這裡的用意很明顯,是想要江月白爲他的畫題一首詩,再造就一段佳話。

“哦?我早聽聞吳參政是丹青高手,今日終於得以一見了!”蕭國慶來了興致,便是將畫作徐徐展開,亦是頻頻點頭。

這是一副很傳神的畫作,畫中的幾株黃竹蒼勁有力,底部有兩株破土而生的竹筍,一切都顯得那般的富有朝氣。

圍觀的舉人看到這個竹墨畫,都是紛紛點頭,同時望向了蠢蠢欲動的江月白。

“吳大人,可否讓在下一試?”

江月白在大人物面前,卻是保持着謙謙君子的形象,主動請纓地拱手道。

吳桂芳的臉上微微一愣,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眉頭卻微微蹙起,倒是蕭國慶沉聲道:“你先作一首,看能不能入得吳大人慧眼!”

江月白的眉頭微蹙,去年那個書呆子明明直接就寫,這次輪到他,怎麼先將作詩再定奪了,這分明就是看不起人嘛!

只是面對蕭國慶,他卻只有裝孫子的份,便亦是拱手道:“學生遵命!”

這裡自然不缺少紙筆,他潑墨揮毫,一首竹詩便躍然紙上,然後捧着他的詩作,自信地遞給蕭國慶道:“請老師品鑑!”

江月白暗暗觀察着着蕭國慶的反應,他接過詩後,先是掃了一眼,再擡起頭時,那張一直繃着的臉突然如同鮮花般綻放,那雙眼睛亦透露着光彩。

正要等待着對他的竹詩大誇特誇,卻見蕭國慶將他的詩如同垃圾丟在一邊,目光卻是落在他的身後,而身後亦是傳來了一陣騷動。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江月白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整個人頓時呆若木雞,眼睛瞪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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