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遠平不僅是修檢廳資格最老的翰林修撰,而且擁有一個極爲耀眼的資本,那就是他的族叔正是當朝次輔徐階。
正是如此,他將修檢廳視爲自己的地盤,將其他四位翰林修撰壓得死死的。對今天新來的翰林修撰,亦是要宣示一下主權。
看着這個年輕人伸手過來時,他的嘴角不由得噙起一絲微笑。雖然知道定然會是這個結果,但看着對方將紫砂壺接過來,心裡仍舊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新科狀元郎如何?第一位連中六元的文魁君又如何?還不是得乖乖地臣服在自己的面前!
咦?
徐遠平的眼睛突然呆滯一下,只感覺在他鬆開紫砂壺的一瞬間,這人亦是同時鬆開了手。
砰!
修檢廳中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讓到大家的眼睛亦是瞪起,心臟彷彿突然間停止跳動,難以置信地望着那邊的地上。
那隻據說是由徐閣老贈送的精美紫砂壺,此時已經落在地上,並且摔成了無數片。
“吉祥,過來……”林晧然抽回手作勢要叫孫吉祥,結果看着地上摔碎的紫砂壺,故作驚訝地望着徐遠平怪道:“哎呀!徐大人,你怎麼這般不小心啊?”
我……我不小心?
徐遠平望着地上碎掉的紫砂壺,心裡一陣絞痛,聽着對方將責任推給他,當即憤怒地說道:“是你……你沒接好!”
“是本官嗎?”林晧然裝着疑惑地望着手掌,然後又擡頭埋怨道:“那也是你不對了!泡茶這種事,你叫我一個小小的翰林修撰如何幹得好嘛?”
小小的翰林修撰,可謂是一語雙關了,即是林晧然的自謙,亦有對徐遠平的嘲諷,隱隱強調雙方其實處於平等地位。
“你……絕對是故意的!”徐遠平望着裝模作樣的林晧然,當即氣得咬牙切齒。
“徐大人,此言差矣!我這個翰林修撰有修史的本領,但在斟茶倒水方面,還需要磨鍊,下次還是另請高明吧!”林晧然朝他拱手,眼睛絲毫不懼。
他知道剛入官場低調是沒有錯,但卻不代表會被人欺負而不還手。如今這人仗着有些老資格,背後有徐階撐着,就以爲能騎在他頭上撒尿,那就太天真了。
前世的經驗告訴他,對這種人,更不能容忍,不然下次只能是變本加厲。如今二人是平級,自然沒道理讓他騎在脖子上。
“讓一個堂堂的翰林修撰給你徹茶,還真以爲你是掌院大人不成?可笑!”卻是這時,曹大章卻是突然開口,竟然是旗幟鮮明地挺林晧然。
整個修檢廳除了史官,還有後面的書吏都關注着這裡,當即又落了一地的眼球,同時彷彿看到徐遠平的“大哥”地位搖搖欲墜。
徐遠平的拳頭緊緊地攥着,給林晧然一個凌厲的目光,然後轉身走回了他的公案上。只是那股火卻似乎無法熄滅,一拳砸在桌面上,然後就氣呼呼地走了出去。
只是他這次只能吃啞巴虧了,事情哪怕捅到掌院那裡去,亦是佔不着理。說到底,他是沒權指使林晧然,二人是在同一個品級。
林晧然看着他憤怒離開的身影,心裡卻沒有半點害怕,這人分明就是一隻紙老虎。
若是徐階的話,肯定不會如此反應,正所謂咬人的狗不呔。現在徐遠平如此的舉止,只能說他已經沒有招了,沒有辦法對他進行報復。
坐在他旁邊的諸大綬偷偷豎起了一根大拇指,佩服着林晧然的行徑,顯然對徐遠平亦早就心生不滿了。
很快,到了放衙的時間。
林晧然原本是想直接回會館,瞭解其他三人的入職情況,順便說一說他今天的遭遇。只是在徐渭的熱情撮合下,跟着諸大綬一起到附近的酒樓小聚。
“不怕若愚兄笑話!徐修撰當年亦用這招對付我,不過我是乖乖聽了他的差遣,今日我很痛快,這杯是敬你的!”落座沒多久,諸大綬便舉起酒杯興奮地道。
“每個人的處事手段不同,我這種做法看似痛快,但怕亦會招來後患!”林晧然早就是社會的油子,自然是撿着令人舒心的話來說。
諸大綬聽着這些順耳的話,覺得林晧然更加順眼,亦是點了點頭道:“徐遠平跟徐閣老關係匪淺,跟他結了怨,確實埋了一些禍根。”
“端甫兄,我卻不認同!你們幾個翰林修撰表面關係和睦,但實質誰都恨着對方吧?像曹修撰,今天不亦是站出來跟徐修撰唱了對臺戲嗎?”徐渭搖了搖頭,認真地分析道。
林晧然望了徐渭一眼,對於這個身上帶着幾分邋遢感的白淨胖子,一直都很是重視。這人很早就接觸過政務,又有着胡宗憲幕僚的經歷,對官場的見解怕是在寧江之上。
“確實是如此,我們五人其實都是面和心不和!”諸大綬喝了一口烈酒,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擡頭望着二人故作神秘地道:“你們知不知道,今天曹修撰爲何會突然跳出來跟徐修撰唱對臺戲?”
“據我所知,曹修撰是嚴黨中人!”徐渭朝着林晧然舉了舉酒杯,喝了一口烈酒,說出了他的猜測。
自從李默倒臺後,嘉靖隱隱有扶持徐階的意思,故而現在徐階跟嚴嵩已經站到了對立面。雖然表面還算和睦,但實質已經開始掰手腕了。據說江浙兼福建巡撫阮鶚入獄,就是徐階的手筆。
“你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諸大綬望着他徐渭,微微地搖了搖頭道。
林晧然舉着酒杯迴應徐渭,亦是喝了一口烈酒,辣得他只皺眉頭,然後擡頭望向諸大綬道:“既然不是爲了什麼正義,那自然就是利益了!只是咱翰林院這個清水衙門,除了升遷,我是看不到什麼利益了!”
“我終於明白,向來孤傲的文長兄爲何如此推崇於你,你確實擁有大智之人,他日必會入閣拜相!”諸大綬臉上浮現震驚之色,朝着他認真地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