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這是一個動盪的月份,針對嚴黨的清洗正式開始。
刑部尚書蔡雲程主動遞上了辭呈,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大理寺卿萬採因受彈劾而被罷官,大常少卿萬虞龍被降職,右副都御史兼漕運總督胡植被調往南京等。
這一場針對嚴黨的清洗,由監察院和六科廊的言官率先發起,徐階這位新任首輔進行票擬,最終由皇上親自裁決。
不過讓人微微感到意外的是,這一場風波跟着以往有明顯不同,最大的獲益者竟然不是徐黨,而是吏部尚書郭樸。
在六部尚書空缺的刑部尚書上,刑部左侍郎何遷並沒有得到填補,而是由河南巡撫張永明出任,張永明正是郭樸的同年好友。
事關幾百萬石漕糧運輸的重職“漕運總督”上,則由南京右僉都御史操江提督喻時出任,而喻時正是郭樸的同年好友。
去年底還僅是禮部右侍郎的郭樸,在跳到吏部尚書的位置後,已然編織出一張牢固的關係網,在朝堂形成一股不容小窺的力量。
對於這一種情況,卻難保有人會發出微議,指責郭樸這是在“任人唯親”,甚至抱着某種目的爲着徐階“鳴不平”。
正是在這種氛圍之下,徐階的名聲卻是悄然轉好,且由於他這種“大公無私”的舉動,更是贏得了百官對他的擁戴。
誰都不希望再出現嚴嵩那種充當“皇帝的走狗”的首輔,而是迴歸“君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模式,雙方共同治理這個國家。
值得一提的是,在諸多正朔王朝之中,一直都是“君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模式。
皇帝雖然貴爲天子,但從來都不可恣意妄爲,而是要受到百官一定程度的約制。
縱觀華夏曆史,除掉開國初期的一代或二代皇帝能夠爲所欲爲外,其子孫繼承皇位都會受到百官的約束,甚至還得面臨廢帝的危險。
以漢晉唐宋明爲例,中後期的皇帝不再出現大權獨攬的情況,君臣之間總是在互相制衡。若不是雙方達成一致,很難達到政通令行。
嘉靖的出現實則是一個異數,一來他並沒有受到“正統的皇家教育”,二來他這個人的性子比較拗,甚至都不怕史書如何寫他,偏偏還極有政治天賦。
嘉靖是以小宗繼大宗,這種皇帝本該相對要弱勢一些,但嘉靖卻偏偏是一個性子要強的人,初登大寶便挑起了大禮儀之爭。
有時強硬是好事,但有時強硬則會壞事,特別他想要成爲一位爲所欲爲的皇帝。
在大禮儀爭執最激烈之時,時任首輔楊廷和的兒子楊慎對衆臣說道:“國家養士一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嘉靖三年七月,包括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給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餘人的龐大隊伍,集體跪在左順門外,大呼太祖高皇帝、孝宗皇帝。哭聲、喊聲震天。
嘉靖得知情況後,當即派幾個太監去讓羣臣散去,但君臣僵持到中午仍不敢散去。於是年輕氣盛的嘉靖當即下令錦衣衛將翰林學士豐熙等八人逮入詔獄,卻不想引起羣臣更大的哭聲。
嘉靖感到了自己的皇權受到了挑釁,當即選擇以強硬的手段處理這件事,下令錦衣衛對左順門大哭的官員進行武力清理。
四品以下的官員一百三十四人逮入詔獄拷訊,四品以上官員八十六人姑令待罪。共計受杖者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被創死亡,重傷殘疾者過半,楊慎等僥倖未死者,被配充軍。
這一場君臣衝突,已然是嘉靖取勝了,打得百官亦是害怕了。
事情到這裡,卻並沒有結束,嘉靖終究不是太祖朱元璋。百官雖然感受到了嘉靖的強勢,但卻不甘心充當“走狗”,選擇由明處轉爲暗處繼續抵制着嘉靖。
君與臣的鬥爭並沒有結束,實質還在繼續着。
嘉靖最初以爲自己贏了,但很快發現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漸漸感受到了這躲在暗處的力量,甚至明知道丈量土地能夠解決朝廷土地失額,但他卻知道自己做不了這種事。
他的權威雖然得到確立,但卻已經跟百官離心離德,想要整治這個國家都很難,更加說要對這個國家進行大刀闊斧地改革了。
嘉靖同樣不會輕易認輸的人,他選擇官員的標準不再看品德和能力,全看這個人是否忠心,是否擁護他這一位皇帝。
亦是那時起,嘉靖選擇了在大禮儀支持自己的張璁,選擇了一幫忠心的臣子。至於國家會被他如何,他亦不再那麼關心,反正他已然成不了史書上的明君。
嘉靖選擇躲開這些明裡暗裡跟他作對的朝廷百官,選擇親政罷朝,甚至躲到西苑修玄,選擇一位最忠心的代言人。
嚴嵩是南京禮部尚書,且已經年近六十,特別這個人還特別的忠心,從而被嘉靖選擇成爲新相。縱使百官如何進行攻擊,嘉靖仍然一直扶持着嚴嵩。
整整二十年,百官都被嚴嵩這頭老狗擋着,讓百官甚至都已經開始懷念嘉靖了。
現在八十三歲的嚴嵩終於去職,而徐階正式上任,徐階竟然沒有成爲“一頭守門狗”的意思,哪能不讓百官感到歡心鼓舞呢?
最爲重要的是,他們從徐階的言行中看到了一縷“君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曙光,而徐階似乎正是他們一直所期待的新相。
只見新人笑,誰聞舊人哭。
隨着嚴世蕃因罪下獄,嚴嵩被迫辭官歸田,朝堂百官已然不想這般輕易放過這對父子。卻是紛紛上疏彈劾嚴嵩,並給嚴嵩網羅諸多罪名。
諸如,嚴嵩昔日以豐厚的賄賂皇上身邊的待從,監視皇上身邊的一舉一動;嚴嵩昔日用心腹趙文華爲使臣鎮守此衙門,凡奏疏先到嚴府再呈皇上;嚴黨干涉給事、御史的選官,凡不賄賂者,不許參與選官;凡科舉富有才能和聲望之人,加以網羅,安插在自己門下;文武官員遷移提升,嚴嵩都以他們賄賂的金錢多少而批給等。
一時之間,嚴嵩被塑造成一個十足不惡的奸相。其在任期間的種種作爲,不僅對皇上欺瞞,而且對百官更是“黨同伐異”,乃天下大害之人。
西苑,萬壽宮。
身穿藍色道袍的嘉靖身體已然越來越不濟,臉上甚至出現了一些蒼白,卻是按着以往的安排來到案前處理那些奏疏。
當看到又是一堆彈劾嚴嵩的奏疏,他的眼睛當即閃過一抹凌厲之色,沉着臉下達指令道:“黃錦,將徐閣老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