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騎兵,除了騎兵和步陣之外,還有陷騎之法!
《翠微先生北征錄》中記錄的陷騎六法,徐佑在全盤吸收後又進行二次創作,去蕪存菁,更加致命!
其一爲伏槍,用火煉竹槍斜埋成列埋在地中,用竹圈束住槍頭,上面覆蓋茅草隱蔽,挽槍竹圈上繫有提頭索,當提頭索被馬踏中後拽去挽槍竹圈,竹槍彈起林立,起地三尺,賊馬無不中傷。
這麼短的距離,呼吸可至,魏騎甚至來不及射箭,直接拔出了騎槍,上身低伏,後背的傍牌可以擋住從天而落的箭矢,冷風灌入耳朵,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音,只能看着敵人的臉從虛無到逐漸的清晰。
還有一百二十米!
嘶!
胯下的駿馬突然失蹄,地上彈起成排連片的竹槍,噗嗤噗嗤的刺入馬腹,數百名騎士由於慣性凌空飛起,又翻轉着往前方落下,就算沒摔死也得重傷。
然而撤退已經來不及了,速度到達了頂峰,這時候強行轉向只能死得更快,尉遲信面對危機顯得異常冷靜,楚軍未時方抵達戰場,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在後方佈置陷阱,這伏槍陣應該是雙方之間僅有的阻礙了。
越過去,還在慌亂的島夷們就是馬蹄下哀哭的亡魂!
可是,誰能想到,前方是坑!
真的坑!
伏槍被最前面的倒黴蛋們砸成了碎竹子,構不成太大的威脅,緊跟在後的北魏騎士們展現了精湛的控馬技巧,雙腳猛夾馬腹,凌空躍起,堪堪飛過伏槍陣的範圍。
人如虎,馬如龍
完美落地!
然後,人仰馬翻,場景重現。
伏槍陣的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馬筒。
何謂馬筒,在地上挖深一尺、闊三寸的陷坑,內置攢錐,當馬蹄被陷,則以攢錐刺傷其蹄踵。
這是陷騎法之二。
楚軍陣內鼓聲大作!
那看似亂成無頭蒼蠅的後軍預備隊聽到鼓聲,以匪夷所思的高效率重新排列成改良自戰國孫臏的雲陣,一伏二蹲三站立,每人手持着黑色塗裝的萬鈞弩,在陽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屬潤澤,又如同惡龍張開的雙目,盯着眼前的獵物,讓人不寒而慄。
乍一看,這雲陣蜿蜒橫斷,正面拉開千餘步,似乎沒什麼章法,實則將火力線堆到最大,且有足夠的縱深和夾角,再用三段擊保證火力不間斷輸出。
所以兵法雲:陷騎者無出於弩!
可是想要做到如此的行雲流水,沒有戰前千錘百煉的殘酷訓練,沒有後世科學有效的列陣方法,沒有形成肌肉記憶和條件反射的本能,再精銳的部曲也很難在爆發混亂之後凝聚成陣。
說句不好聽的,一旦亂起,人心惶惶,屯長找不到什長,什長找不到伍長,伍長找不到自家的士卒,喊破了嗓子別人也聽不見,怎麼可能短時間內準確無誤的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尉遲信終於色變!
隨着赤紅色的令旗揮動,萬鈞連弩那冷酷的機括滑動聲吹響了收割果實的號角,彷彿無數兇猛的巨獸呼嘯而出,剎那間遮蔽了天地間的視野,狠狠的和那些奔騰的駿馬迎面撞擊,破甲箭以無比強大的殺傷力,洞穿了所有人的甲冑,噴射的血柱染紅了翻騰的塵煙,肉眼可見的,從來耀武揚威的騎兵組成的鋒矢陣,頭和兩翼被打的凹陷了進去,像是無頭的大雁,發出無助的哀鳴。
“撤!”
哪怕心在滴血,滿腔鬱憤,尉遲信也只能面對現實,率領尚存的八百多騎脫離了戰場,倉皇東遁。
明敬手裡沒有騎兵,根本無力追趕,目送尉遲信遠去,臉上並無勝敵的笑意。
他的任務是攻陷蘆莊大營,然而鏖戰半日,始終無法得手。眼看着天色漸暗,地處平原,無險可守,若敵人趁夜黑偷襲,防不勝防,果斷的鳴金收兵,等徐佑主力抵達後,擇穩妥處安營修整。
當夜,節堂軍議,面對衆將,明敬滿臉羞愧,深刻的做了自我批評,把責任全都攬到身上,申請處置降罪。
徐佑端坐沒有說話,譚卓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今日指揮有度,應對有方,雖沒能成功拔掉敵營,可吃掉了尉遲信過半的兵力,兩下相抵,功大於過,不必太過苛責!”
檀孝祖也道:“魏軍守的頑強,非戰之罪!今日至少試出了他們的底細,明日再戰,有的放矢,破之不難!”
大家紛紛寬慰,誰不知明敬是徐佑嫡系裡的嫡系,何苦落井下石,惹得大將軍生厭?再者說,就事論事,明敬以兩萬對一萬,又是攻方,付出一千五百人的傷亡,殲滅魏軍兩千多人,其中還有一千騎兵,這樣的戰績,不能說勝,但絕不能昧着良心說是大敗!
等大多數人都表完態,徐佑就此揭過,不賞不罰,道:“你和魏軍交手,感覺如何?”
明敬想了想,佩服的道:“六鎮強兵,名不虛傳。”
他的性子最是狂狷,很少服人,能給予魏軍這樣的評價,可知對手的堅韌不屈和勇悍無畏給了他多大的震撼。
徐佑點點頭,道:“經過這兩場仗,我想諸君應該明白,對面的敵人究竟是怎樣屹立北境百年不倒的?響鼓不用重錘,戒驕戒躁,正視敵我,軍人的榮耀和勝利,要用刀和血去見證,今夜三軍修整,明日再戰!”
“諾!”
蘆莊大營。
回到大帳的尉遲信臉色鐵青,胸口憋的火氣幾乎要燒紅了他的雙眼和肺腑,雖然李衝剛纔在軍議時安慰他說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且騎兵的出擊讓明敬動用了預備隊,也讓他無力繼續組織進攻,只能黯然退兵,還是起到了正面和積極的效果等等,但是這些安慰人的話對尉遲信而言,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上酒!”
尉遲信酗酒,或者說鮮卑人沒有不愛杯中物的。軍中自然禁止飲酒,但身爲驍騎將軍,又是尉遲家的子弟,法令他們形同虛設。
特權階層之所以高高在上,正是因爲法令由他們設立,卻不必嚴格遵守!
酒也很快端了上來,尉遲信剛要痛飲,擡手摸到了空處,沒了慣用的玉杯,越想越氣,取了架子上的軟皮鞭,對着端酒食的兩個親衛劈頭蓋臉的鞭打起來。
“養你們這些狗奴,守個門戶也守不好,御賜之物被你們弄丟,累得本將軍今日敗陣受辱,早晚把你們全都殺了……”
弄丟玉杯的那兩個親衛已被鞭打致死,這兩人只是端酒也受此無妄之災,知道尉遲信的脾氣,不敢稍有辯駁,跪在地上硬受了十幾鞭,衣衫破裂,拇指粗細的紫紅色的鞭痕正猙獰的裂開口子,從裡面溢出涓涓血跡。
“滾!”
兩人如蒙大赦,強忍着劇烈的疼痛,互相攙扶着退去。尉遲信發泄之後,暴虐的情緒略覺舒展,連飲兩斛,正酒意上頭的時候,親衛都的副都尉湊到旁邊,低聲道:“郞主,李將軍特地吩咐,要小的勸着郞主少飲點,明日還有大戰,別誤了事……”
鐺!
酒杯碎裂,食案掀翻。
尉遲信陰沉着臉,緩緩站起。
副都尉是跟了他多年的親衛之一,聽話忠心,又善諂媚,向來受寵,平時也仗着寵愛頗爲趾高氣揚,可這會察覺到情形不對,嚇得慌忙跪下,還沒來得及解釋,尉遲信擡腳踹在他的心窩,身子直飛了出去,砰的撞到帳篷立柱,吐出幾大口血,驚顫欲絕,道:“郞主,小的小的……”
尉遲信。
“你是我的奴才,還是李衝的奴才?吃裡扒外的東西!”
“啊!”
如同被掐住了喉嚨的烏鴉,眼珠子瞬間爆了出來,倒地立斃。尉遲信收回踩在脖子的腳,濃郁的酒意被血腥味一激,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
旁邊幾個親衛戰戰兢兢,誰也不敢上前。
是夜,元沐蘭從中牟送來了三千人和大量物資,帶隊的是虎威中郎將宴荔石,仍歸李衝統一指揮。魏軍徹夜不眠,重新加固了三條防線,各種拒馬鹿角鐵蒺藜再次佈散滿地,營門和柵欄也進行了修繕和加高。
翌日出兵再戰,徐佑繼續以明敬的兩萬前鋒爲主攻,中軍大將藺寶率兩萬人助陣,主攻方向由西北和東南調整爲西北一處,這樣方便集中兵力,用數量優勢壓垮魏軍的防線。
從早到晚,廝殺聲伴隨着漫天的狼煙,見證了沙場的殘酷和血腥。魏軍由李衝坐鎮,主持大營防務,尉遲信率騎兵在左翼給楚軍制造了極大的壓力,他吸取了昨天的教訓,並不急功冒進,如最有耐心的獵人,虎視眈眈,擇機而噬。
沒有射出的箭,最有威懾力!
明敬指揮翠羽軍攻營到了緊要關頭,手裡只保留三千的預備隊,其他人全部壓了上去,不得不把藺寶的中軍安排到左翼,由他率衆列陣監視尉遲信的動向。
不料,夜色降臨之時,晏荔石率一千騎兵繞到左翼的後方,突然出現在戰場,造成了中軍後防線的混亂和崩潰。尉遲信抓住機會,從側翼跟着突入,兩人左衝右突,把中軍分割成三段,打的藺寶無反手之力。
眼看岌岌可危,明敬只好暫緩攻勢,一邊且戰且退,防止魏軍反攻,一邊由裴叔夜率部接應藺寶,好不容易穩住了局勢。
尉遲信和晏荔石後撤脫離了接觸,再次整合了騎兵隊形,繼續保持着對左翼的威壓態勢。
明敬無奈鳴金,!
這日楚軍死傷兩千七百人,遠超昨日,大半是藺寶的中軍,可是戰果還不如昨日,連營門都未突破,徒勞無功。
蘆莊大營,仍舊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