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烏白馬角生

徐佑呆了片刻,心思電轉,莫非這個時代鳩摩羅什還沒有譯註《摩訶般若波羅蜜大明咒經》,也就是說在心經之後的《中論》《百論》都還沒有面世,怪不得楚國的佛門還處在六家七宗的初級階段,發展不是很快。

所謂六家七宗,本無宗,即色宗,心無宗,識含宗,幻化宗,緣會宗,此爲六家,本無宗又分化本無宗和本無異宗,此爲七宗。

簡單來說,本無宗認爲一切諸法,本性空寂,無在萬化之前,空爲衆形之始,經義偏重於無,非有是無,非無也是無;

即色宗認爲色不自有,雖色而空;色即爲空,色復異空,經義偏重於色,初步意識到了色即是空的道理,卻沒有意識到空即是色,而是將色和空對立了起來;

心無宗認爲有象不可言無,無形不可言有,內止其心,不空外色,經義偏重於心,色是客觀存在的現象界,但內心不執着於外物,也就到了空的境界。

識含宗認爲三界爲長夜之宅,心識爲大夢之主;幻化宗認爲世諦之法,皆如幻化,從本己來,未始有也;緣會宗認爲緣會故有,緣散即無。這三宗偏向於修行主體的有無和析法空來論空,偏重小乘佛學,跟本無、即色和心無三宗探討的不是一個問題,向來被這三宗看不起,屬於末學後進,流傳不廣,信徒也不多。

本質而言,六家七宗一脈相承,都是佛教般若學派的分支。自東漢支婁迦讖傳譯道行般若經開始,先朱士行講經,後有道安疏義,他們用老莊玄學來格義般若,從而產生了“格義佛教”,繼而對般若空的思想產生種種分歧,造成了六家七宗各自爲政的混亂局面。直到鳩摩羅什將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傳入東土,般若學才真正入了大乘境界。

“我信口一說,你那麼認真作什麼?”徐佑對佛道兩教的經義瞭解頗深,真要忽悠起來,難保不讓何濡驚掉下巴,只是時機不到,多說多錯,不如敝履自珍,以待來日。

何濡做了多年和尚,一朝還俗,志向早已不在青燈黃卷之中,見徐佑不願多說,也不再追問,勉強壓下心中的求知慾,道:“風虎已經打聽到了,周英兒昨晚乘舟離開了碼頭,去向不知。”

他們邊說邊走,冬日寒氣逼人,開口就是一團團的白霧,升騰不散,徐佑雙手交握,輕輕揉搓了一下,感覺到掌心的暖意,側頭望向左彣,道:“知道船家的姓名嗎?”

左彣回道:“船家叫齊大,是錢塘本地的老船工,行舟數十年,技藝嫺熟精湛,是出了名的好手。”

找這樣的船工,莫非周英兒要出海?

“齊大既要遠行,總該對家人說清去處,定下歸期,然後才能放心離開。找他家人問問,應該會有線索的。”

左彣苦笑道:“問過了,齊大隻有一個獨子,五年前染病去世,妻子也因傷懷過度,去年病故,現在是鰥夫一個,說走就走,了無牽掛。”

徐佑猛的停下腳步,跟着身後的何濡砰的撞了上去,皺眉道:“周英兒思慮周全,行事環環相扣,竟不留一點破綻,我原先小看了他。若是心性如此,那他選擇齊大,不僅是因爲齊大沒有家人走漏風聲,更可能的是,這樣一個無牽無掛的人,就算從此再也不回錢塘,也不會有人惦記和找尋……”

左彣一驚,道:“他敢殺人?”

何濡揉着鼻子探出頭來,沒好氣的道:“所謂殺人越貨,他連五十萬錢都騙了,不會在乎背上一條人命!”

左彣久在軍中,殺人只是等閒事,可週英兒這樣的人,普通的再普通不過,頂多逞弄口舌之利,賺些抽成的小錢而已,卻能在轉瞬之間,變成一個殺人越貨的瘋子。

爲什麼會這樣?

左彣心中存有疑慮。

徐佑長嘆道:“這樣一來,真是天大地大,再無蹤跡可尋了!”

“那也不見得!”

何濡從袖中拿出一張麻紙,摺疊成方形,左上角處畫着一株寒梅。徐佑接過來一看,上面只寫了一句話:“英兒問北地苦寒,南人能否忍受,併購置了大批禦寒之物,昨夜酉時末乘船離開,往吳縣方向行去。”

徐佑看了看何濡,沒有問他從何處得來的消息,道:“來源可靠?”

“可靠!”

徐佑頓了頓,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錢塘湖畔,擡頭望着水波瀲灩,萬丈粼光,語氣充滿疑慮,道:“周英兒想要北逃?”

左彣表示難以置信,道:“周英兒一個小小的牙儈,世代生長於江東,就算身藏鉅款,但他出身卑微,無權無勢,怎麼可能通過邊境層層搜查而私渡至魏國呢?”

“是啊!”徐佑負手立在湖邊,道:“要是犯了法就能隨隨便便的北逃出去,怕是金陵的黃沙獄中再無屈死之冤魂,將置大楚的國法威嚴於何地?”

何濡和他並肩而立,嗤笑道:“大楚立國百年,南渡的漢人固然不少,但北逃的人卻也不在少數。其中除了囚徒、僧尼、道士、奴僕和齊民之外,還有一部分是才幹俱佳、飽讀詩書的士人。別忘了,建寧十年,青州楊姓華門舉族逃入魏國境內,魏帝大肆宣揚,甚至還派了使節持國書羞辱安師愈,傳爲四海笑談。”

建寧十年,正是楚魏交戰正酣的時候,青州瀕臨最前線,整個防線幾乎都要打爛了,除了幾處戰略要衝的地段,其餘把守的並不嚴密,有人舉族逃逸也不是什麼大事,對比從北來南的人數,這點損失可以忽略不計。

“時不同,勢不同,南北已經多年沒有交戰,千里邊境經營的鐵通一般,除非跟守軍暗中勾結,否則的話,就是一隻飛鳥也難以逾越!”

何濡笑而不語,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子,斜着扔了出去,石子在水面上打了三個水漂,咕嚕一聲沉了下去。

徐佑打量他一眼,奇道:“照你的意思,周英兒能走通守軍的門路?他一個外地人,就是拿着五六十萬錢去砸,也未必能砸開軍府的大門。”

“周英兒並不需要交結守軍,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他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門路。”何濡目光閃爍,輕聲道:“不過,有一種人可以幫周英兒輕而易舉的躲過守軍的搜查。”

徐佑愣了下神,瞬間明白過來,彎腰撿起一顆石子,遠遠的扔到了湖中,笑道:“不錯,我竟然沒想到!”

左彣急道:“哎呀,兩位郎君不要打啞謎了,到底什麼情況?”

徐佑笑道:“你可記得我跟顧允喝醉了酒,在縣衙留宿了一夜?”

“記得,我還說郎君你是裝醉來着……”

“那次留宿,讓我見識到了顧氏的奢華!顧允用來招待客人淨口的鹽,竟是從河東鹽池運來的凝脂!”

“啊?凝脂鹽?”

左彣張大了口,袁氏崇尚清虛,算是頂級門閥裡比較樸素的了,所以怎麼也想不到吳郡顧氏這樣次一級的華族,已經奢侈到可以用凝脂鹽來淨口的程度。

徐佑笑了笑,道:“很震驚吧,我當時跟你的心情一樣。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凝脂鹽怎麼從魏國運出來的?”

只要有國界,又有需求品,就會有走私,有走私,就會有官商勾結,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楚魏兩國是死敵,邊境沒有開放互市,但北朝的皮貨、珠玉、馬匹、鹽、鐵、香料和紡織品被南朝所需,南朝的米糧、酒漿、繡品、錦緞、絲帛、筆墨和書籍等物也被北朝所需,因此催生了龐大的地下交易市場,很多膽大的商人瞧準商機,冒着被抄家滅族的風險遊走在南北之間,攫取了大量財富。

顧允的凝脂鹽,就是通過這種途徑運到了江東,既奢且貴,是門閥間炫富的常用之物。所謂法不責衆,朝廷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是在偷運邊境時被抓到,一般全當這種只有北朝纔有的東西不存在。

何濡見徐佑終於想通了這一層,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道:“周英兒做牙儈多年,必然結識了許多南來北往的行商,其中說不定就有能夠穿過邊境,任意出入魏國的白烏商。”

“白烏商?”

“前魏曹子建作《精微篇》,有‘子丹西質秦,烏白馬角生’的詩句,以此來隱喻不可實現之事。這些商賈能在北虜險地暢通無阻,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如同烏鳥白頭,駿馬生角,能他人所不能,故而暗地裡稱其爲白烏商。”

“原來如此!”徐佑斷然道:“周英兒已經逃了一日夜,現在追趕是怎麼也追不上了。我馬上去見杜三省,修書一封,讓他派人星夜兼程趕往吳縣面見顧允。”

何濡點點頭,道:“顧氏門中應該有白烏商,通曉如何私渡的門道。邊境的私渡地不會太多,無非荊州、青州兩處。周英兒既然沿江南河北上,西去荊州要路過金陵,做賊者心膽必虛,金陵是帝京,賊捕如雲,他絕對不敢去。所以,我料定他有七成可能會到青州避難。”

左彣也興奮起來,道:“如此只需三五個精銳部曲,快馬趕到私渡地守候,給周英兒來個守株待兔,任他千條妙計,也要作郎君的釜底之魚。”

徐佑微笑道:“只是要麻煩顧允出人出錢,我於心不忍。”

何濡哼了一聲,道:“他身爲錢塘縣令,治下出了奸盜之輩,出點力理所當然。七郎先不要爲他人憂心,我看那個方繡娘不是易於之輩,真要鬧到門上不走,我看你如何處置!”

徐佑笑容僵在臉上,頓時頭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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