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昌抗日義勇軍,喲西……”就在距離劉龍臺不遠的半山坡上,有一個人正拿着望遠鏡仔細的看着那面牛馬大集的高坡上面豎起的大旗,“樑丹果然不是普通的鬍子,龜尾君太低估此人了,難免會吃虧。”
在望遠鏡的後面是一張削瘦的臉,好象長年吃不飽飯似的,削瘦得有些嚇人,這就愈發的顯現出他的一雙招風耳格外的醒目。他的嘴很長,但嘴脣卻極薄,當緊緊抿起的時候,整張嘴變成了一條線。而他的咬肌又似乎挺別發達,這使得他的嘴在他的臉上遠遠看上去彷彿不是天生的,而是後來被人在他的臉上活活的用刀割開了一個口子。
望遠鏡被慢慢的放下,露出瞭望遠鏡後面的一雙鷹眼,和鷹眼上那兩條几乎淡得讓人看不清的眉毛。
“樑丹……樑丹……”那人喃喃的念着這個名字,雖然他的中文十分流利,但他說話的時候卻象是在用牙咬着嘴,所以冷眼一看,彷彿他說話的時候嘴脣根本沒有動,讓人猜不出那些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藤田太君……”後面一個人走了過來儘量壓低了聲音說道,“我不明白爲什麼今天不徹底消滅樑丹呢?”說話的正是凌海,那個日軍的翻譯官。三天前在戰場上,他一直緊緊的跟着龜尾,才最終撿了一條命回到同昌城,而今天他則又出現了劉龍臺的附近。只不過,他的主子從龜尾變成了憲兵隊的隊長藤田。
聽了凌海的問話,藤田緩緩的轉過頭,用眼睛的餘光輕輕的掃視了一下凌海。儘管只是隨意的看了一眼,凌海卻立刻低下了頭,幾乎不敢與藤田對視。雖然龜尾和藤田都是鬼子軍官,而且在職位上龜尾還要高上一些,但說不上爲什麼凌海到是經常敢在龜尾面前說說想說話,甚至還能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可一旦見到這個藤田,凌海就開始冒汗,不要說隨意言語,就連大聲喘氣都不敢。
有時候凌海在想,同爲日本人,爲什麼藤田和龜尾的差距會這麼大呢?龜尾是正規的軍人,作戰勇猛,卻只是讓他的敵人害怕。而藤田做爲憲兵隊的隊長,很少衝鋒陷陣,但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任何人在看到藤田以後,都會不由自主的產生一種恐懼。
說來也奇怪,藤田從來不大聲說話,更不要說與人爭吵。不象龜尾總是大聲罵人,呼三喝四。藤田走路的時候很輕,就象貓一樣。而龜尾則總是穿着大皮靴,距離很遠就能讓人聽到“誇誇誇”的皮靴聲。藤田的軍刀永遠收在腰間,從來沒有人看到過藤田抽出軍刀來是什麼樣子。而龜尾則稍一不順心就抽出軍刀來,不分青白就要砍人。
但所有接觸過他們的,大家不怕龜尾,就怕藤田。然而如果大家湊到一起聊天的時候,又講不明白爲什麼要怕藤田。
“軍部已經抽調不出兵力了。”藤田的目光只在凌海的臉上一掃而過,“更不要說軍官。所以,龜尾君還不能死,更何況如果第一個在東北戰場上剖腹自盡的軍官出現在同昌,難道這不是你我的最大的恥辱嗎?”
後面的話凌海是懂的,要前面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九一八到現在還有到半年,藤田突然說軍部已經抽調不出兵力了,這是什麼意思?如果打到同昌的時候就已經無兵可用,那麼日軍信誓旦旦的說要將整個中國納入版圖,這話還有什麼意義嗎?
雖然凌海沒有問,但藤田似乎已經猜到了凌海在想什麼:“你聽說過馬占山嗎?”
“略有耳聞。”不僅僅是凌海,其實在當時,只要是東北人,對“馬占山”這個名字都不會太陌生。
“他現在在黑龍江組織了一支軍隊,阻住了帝國士兵的腳步。目前軍部的重點,是儘快統一東北四省,不但奉天的兵力盡數抽到黑龍江,就連朝鮮的龍島師團也已經入華做戰了。”騰田在說話的時候,仍然拿着望遠鏡不停的看着劉龍臺,“如果我們不能在短時間內將東北納服的話,等到張家的太子爺回過神來,只怕接下來還會有一場惡戰。那是我們大本營不想看到的事,你懂嗎?”
“哦……我,我懂……”凌海轉了轉眼睛,“我到是也聽龜尾太君講過,那個張學良部下還有二十萬兵馬。他現在只是被我們帝國的軍隊給打蒙了,打慌了,等他明白過勁來,如果那個蔣介石再支持他的話,他一定會帶兵打回東北。”
“你果然很聰明。”藤田似乎在笑,只是他的嘴仍然抿成一條線,讓人幾乎看不出笑模樣來,“象你這樣聰明的支那人並不多。所以你現在也應該明白,無論如何我們要用盡全力消滅馬占山統一東北四省,而後揮軍南下,打破山海關,一定要在張學良還沒有緩過口氣的時候,徹底的消滅他。奉軍號稱是中國最強的軍隊,如果奉軍被我們消滅的話,其他的那些軍閥,只會望風而降。”
“高明,高明。”凌海重重的點了點頭。雖然打心裡怕藤田,但不得不說藤田這個人對於時局的分析是非常準確的。這就不象龜尾,龜尾永遠是按照上級的指揮打仗,自己從來不對政局做分析。
按照藤田的說法,日軍現在集結兵力於黑龍江,所以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讓龜尾自殺。那樣的話,就得再重新騰出一箇中隊長來指揮同昌的戰鬥。
“那麼,等到消滅了馬占山,我們出兵山海關的話,就必然要消滅這個樑丹了。”凌海惡狠狠的說道,雖然他沒有望遠鏡,卻也死死的盯着劉龍臺上那面大旗,“這個樑丹,敢與皇軍作對,必死無疑。”
“嘿嘿,但願如此吧。”藤田聽了凌海的話,卻輕輕的搖了搖頭。
凌海在後面卻是一愣,他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錯誤的地方。雖然現在北面有馬占山,但單憑一支部隊不可能是皇軍的敵手,而皇軍真正的戰略意圖是南下山海關。想要南下山海關,就必須走錦州,而想從錦州運送兵源的話,指揮部又怎麼會坐視樑丹不理呢?別看現在劉龍臺有上千的鬍子,還自封是什麼司令,到時候皇軍千軍萬馬殺來,這姓樑的就算是三頭六臂,也得化爲飛灰不可。
可是聽藤田的意思,似乎還會有什麼別的意外?凌海有心想問問,但偷眼看看,又覺得藤田肯定不會回答他。轉了轉眼睛,又道:“其實,就算沒有皇軍的大部隊,龜尾太君也未必不是樑丹的對手。上一回,龜尾太君只是大意了。等到保安團補充了兵力,龜尾太君必報此仇。”
“龜尾君不是大意,其實你們並不瞭解龜尾君。雖然他是出生在下山縣的農戶家裡,但他也是京都陸軍學校的畢業生,論資歷,我還要稱他一聲前輩。”藤田淡淡的說道,“他的失敗原因在於,他沒有弄明白只有武士才佩講武士道精神。”
“您說得沒錯。”凌海大點其頭,“和這些鬍子土匪講什麼規矩呀,龜尾太君還非要派出馬隊和他們拼刀,要是我的話,早就是一陣大炮轟過去了,那個樑丹也早就被炸成肉醬了。我當時勸過龜尾太君,可是……可是龜尾太君不聽。”
“他當然不會聽。”藤田似乎並不意外,“在當時的情況下,就算是我來勸他,他也不會聽。凌海君,據說你的家道很殷實對嗎?”
“略有幾畝薄田。”凌海的腦袋上當時就出汗了,他不明白藤田突然問這個幹什麼?他們凌家在奉天也是大戶人家,家底着實深厚。難道鬼子在打凌家的主意?
“所以你根本不會明白象龜尾君這樣一個莊戶人家的孩子當上帝國軍人,尤其是成爲了中隊長之後,他是怎樣一種心情。你根本不會明白武士道精神對於龜尾君意味着什麼,龜尾君對於武士道精神的偏狂,決定了他肯定會象武士那樣與樑丹對陣。因爲在他看來,只有堂堂正正的消滅了敵人,纔是真正的武士道精神。”藤田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嘴角**了一下,他象是說給凌海,又象是說給自己,“不過沒關係,從今以後龜尾君會重新審視他的武士道精神,他會明白我曾經和他說過的,只有武士才佩講武士道精神。而你們支那人……”藤田突然轉過頭來,他的眼中射出冷冷的如同刺刀一樣的寒光,“你們支那人沒有武士,和你們講武士道精神,就是對武士道精神的侮辱!”
“哦……啊……”凌海嚇得連着後退了三四步才站穩,“沒錯,您說得沒錯,支那人沒有武士。和這幫鬍子講啥武士道精神啊?下回借來大炮就直接轟他孃的!”
藤田那冷冷的目光突然消失了,就好象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柳條兒,你回來了?”
凌海這才注意到,那個偷了火狐狸肚兜的柳條兒正鬼鬼祟祟的樹後探出頭來,聽到藤田叫他,柳條兒急急的走了過來:“藤田太君,我都打聽清楚了。這個樑丹雖然在朝陽做過巡官,其實他不是朝陽人,他是同昌本地人,他老家就在水口子。那個水口子就在半拉山對面,沿着河套一直走,三十里路就到了,那裡是田燕子的地盤。”
似柳條兒這樣的地頭蛇,就算沒有什麼馬上步下的功夫,但要是想打聽點小道消息,那可太容易了。
緊跟着,柳條兒又將剛剛聽說的關於樑丹成立了軍隊,李、霍二人當上營長等事,一一向藤田講清楚。
看到藤田一邊聽一邊點頭,那柳條兒壯了壯膽子:“太君……太君,您老可說過,我幫您打聽完這些事,您就放了我娘是嗎?”
“是的。”藤田回答得非常乾脆,他甚至還用手輕輕拍了拍柳條兒的肩膀,“做得非常好。”又擡起頭對着身後的一名日軍憲兵說了一句日語,纔對柳條兒說道,“去吧,他帶你去見你娘。”
“謝謝太君……謝謝太……”最後那個“君”字還沒有說出口,身後的日本憲兵已經抽出軍刺,狠狠的刺進了柳條兒的心臟。
凌海看得吸了一口冷氣,半晌沒有說出話來。到是藤田走過來,在凌海的耳朵輕輕說道:“支那人……沒有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