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劉辯在大雪中,慢慢走着,感受着腳底下的脆實,尤其那發出的吱呀聲,令他倍感舒服。
他身後跟着丞相荀彧,大司馬曹操,以及兵曹尚書皇甫堅壽,吏曹尚書王朗,以及皇家錢鋪的大掌櫃劉巴。
皇甫堅壽手裡拿着一迭公文信件,笑容滿面的與劉辯道:“陛下,那袁紹,好歹也算一個梟雄,不曾想,這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無能。平定揚州一案,不是臣偏頗,着實算不上諸位將帥的功勞。”
這句話落下,沒有引起什麼反對聲,反而衆人都笑了起來。
曹操跟在劉辯右側,笑着道:“陛下,臣也贊同皇甫尚書的話,若不是擔心損害軍心,臣都想發文申斥了,不就是兩個無知小輩,拖拖拉拉,如臨大敵,着實有損朝廷威儀。”
劉辯聽着他們對袁熙,袁尚的評價,忍不住的笑着擺了擺手,道:“這話就咱們君臣之間說一說,莫要傳出去。”
心裡卻是一嘆,關公水淹七軍的壯舉,是不會出現了。
曹操,皇甫堅壽都笑着應聲,神態輕鬆自如,毫無拘謹。
走了幾步,曹操又道:“陛下,臣已經從黃忠的大軍中,抽調了一萬人,黃忠調入漢中,夏侯淵繼續征討涼州各地。揚州那邊,交給張遼等去善後,關羽要退回去,駐兵武陵,監視西川。”
劉辯立即聽懂了曹操話裡的意思,不禁轉過頭來,道:“你們都商量好了?”
荀彧心裡嘆氣,面帶微笑的道:“是,臣以爲,明年開始,至少可以給劉璋施壓了。”
在他看來,其實還是有些着急了,完全可以再等一等。
但朝廷這一次輕鬆平定了揚州,使得朝野上下士氣大振,‘一舉定國’的聲音甚囂塵上,冠蓋洛陽。
即便是丞相,荀彧也得考慮朝野的態度。
劉辯看了幾人一眼,繼續踱步前行。
漢中是從東面進入益州的橋頭堡,而武陵郡是從荊州進入西川的必經之路。
東西夾擊,態勢已經十分明顯了。
劉辯踱着步子,心裡沉吟不斷。
相比於朝廷的‘激進’,劉辯想的還是要穩一點。
‘新政’已經初見成效,最好還是要穩個三五年,劉璋不是袁紹,完全可以拖下去。
“朕聽說,劉備接管交趾,並不是很順利?”劉辯道。
曹操與荀彧對視一眼,不知道這位陛下在想什麼,接話道:“是。士家在交州經營多年,根深蒂固,有很多人抗拒朝廷接管。”
劉辯嗯了一聲,道:“該用手段就用手段,殺一殺,問題不大。這樣吧,劉備暫領交州牧、並督交、荊軍事。黃忠駐兵漢中也行,不過兵馬,全數移交給夏侯淵,告訴夏侯淵,下手要狠一點,對於羌、氐等夷族,要狠一點,有些血仇,該清算了。”
“臣明白。”曹操神色平靜的應道。
羌、氐等異族,是涼州禍亂的根本原因,也是打到三輔,拉開大漢衰退序幕的元兇。
荀彧默默無聲,他在劉辯平淡的話音裡,聽出了刀兵之聲。
可以想見,夏侯淵要在涼州大開殺戒了。
“暫且就這麼定下,”
劉辯笑容多了一些,道:“揚州那邊的事情,便交給諸位卿家善後,揚州牧,揚州中郎將,要儘快定下來。”
“是。”荀彧,曹操應着道。
劉辯來到了太學前,看着遠處巨大的石碑,上面的‘太學’清晰可見,好似突然想起什麼來,回頭道:“對了,劉卿家,你什麼事情來着?”
劉巴連忙躬着身上前,道:“回陛下,臣,臣,臣是來討債的。”
劉辯眉頭一挑,回頭看向荀彧,失笑道:“丞相,你又賴賬了?”
荀彧早就知道劉巴的目的,倒也不慌不忙,道:“非是臣賴債,就是拖延一陣,臣已經與劉掌櫃商議過,明年三月還。”
劉巴嘴角動了動,還是硬着頭皮道:“陛下,丞相從皇家錢鋪借走了超過千萬緡,微臣是動用了儲存本金的,如果丞相不按時歸還,錢鋪,怕是無法兌換儲戶的錢,事關皇家錢鋪的信用,臣不敢大意,還請陛下明鑑。”
劉辯眉頭皺了皺,道:“你動用了本金?”
劉巴看着劉辯的表情,心裡一突,噗通一聲跪在雪地上,道:“回陛下,丞相催的急,又事關平亂,臣,臣,臣不得不借……”
劉辯背起手,道:“失信這種事,對於皇家錢鋪來說,一次都不行。丞相,還差多少?”
荀彧躬身,道:“總數七百萬緡。”
劉辯一怔,詫異的道:“這麼多?”
他知道荀彧從皇家錢鋪借了錢,可沒想到居然高達七百萬緡!
荀彧道:“是,這幾年支出非常多,加上多年積累的債務,越來越多,便到了七百萬。”
“朕是真有些懈怠了,”
劉辯自語自責了一句,道:“現在能還多少?”
荀彧低着頭,道:“二百。”
“二百萬?”劉辯想着,又覺得不對。
果然,荀彧接着便道:“二百萬錢。”
劉辯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看着還跪地的劉巴,道:“起來說。”
劉巴應着,小心翼翼的起身,躬身低頭立到一旁,大氣不敢喘。
在皇帝面前向丞相討債,古往今來,他怕是第一人了。
荀彧瞥了眼劉巴,道:“陛下,太倉現在確實沒有錢,至少要等明年三月,鹽稅上來了,才能歸還一部分。”
劉巴低着頭,一言不發。
剛纔那幾句話,已經用掉他所有的勇氣了。
劉辯下意識的背起手,看着荀彧,又看向劉巴,心裡略微古怪。
這兩人,將官司打到了他的跟前,一個不顧官體強行索要,一個不顧臉面的不肯給。
這是爲了什麼?
總得是有所求才是。
仔細盤算一陣,劉辯忽的心裡一動,雙眼微眯,道:“你們,是在打戰利品的主意?”
劉巴剛要說話,荀彧搶先開口了,道:“陛下,這一戰支出巨大,太倉欠下了鉅額債務,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戰利品都應該歸尚書檯處置。”
劉巴很想說話,悄悄看了眼劉辯,又低頭回去。
曹操,皇甫堅壽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彷彿沒有聽到一樣,刻意躲避。
誰不知道,皇家錢鋪就是內庫,那是皇帝陛下的私產。
荀彧這是明顯要與陛下搶錢啊!
劉辯看着荀彧,心裡沉吟不斷。
這些年以來,他一直在給朝廷輸血,皇家錢鋪‘借給’尚書檯的錢,加起來近百億,去的多,還的少。
這是一種不正常的行爲,對錢鋪以及朝廷的日後發展是不利的。
‘是該梳理一下了。’
劉辯想了一會兒,與劉巴道:“這樣吧,從揚州抄沒來的戰利品,全數歸皇家錢鋪。”
“陛下,”
荀彧立即便要說話,朝廷已經枯竭了,所有人與事,可都等着那些戰利品吃飯。
劉辯擡手,阻止了他的話,道:“但是,皇家錢鋪與太倉的帳,就在這裡平掉。以後尚書檯與借錢,走錢鋪的規矩,按時歸還。如果不還,錢鋪就按規矩辦,去廷尉府打官司,不要來煩朕。”
劉巴張了張嘴,一臉愕然。
他是來要錢的,非但沒有要到錢,還要‘平賬’?
相反荀彧則大鬆一口氣,有了這筆錢,皇家錢鋪那邊的債務還不用還,那他着實鬆了一大口氣,渾身都輕快了起來。
皇甫堅壽與曹操對視一眼,並不說話。
他們都知道,皇家錢鋪借給太倉的錢至少五百萬緡,這可不是小數字。
劉辯看着劉巴的神色,道:“你們吳郡分鋪,最近接了一大筆錢,你親自去一趟,理清楚,帶回來。”
劉巴一愣,有些不明白,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有多少?”
劉辯淡淡的掃了他一眼。
劉巴立即道:“是,微臣今天啓程去吳郡。”
皇甫堅壽心下瞬間想到了他那個不着調的弟弟,暗自搖頭。
不過,想來明年的軍餉是有了。
“那這件事就到此爲止。”
劉辯解決了這件麻煩事,繼續往前走,笑着道:“這幾天,朕聽了很多,不少人爲朕歌功頌德,誇的天上少有地上無,還有不少人喊着,希望遷回舊都,還有說要朕泰山封禪……”
荀彧笑着道:“此番平定揚州,已奠定陛下再次中興大漢的至上功勳,朝臣們上書歌頌,不全是溜鬚拍馬,泰山封禪,臣是贊同的。”
“臣等亦贊同。”曹操與皇甫堅壽異口同聲的道。
劉辯笑着擺了擺手,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學,道:“行了,這些事,日後再說吧。關於鴻都門學與太學合併的事,朕聽說,朝野還是有些不同的聲音?”
荀彧神色暗緊了一分,不動聲色的道:“是,有些人,認爲庶民低賤,讓他們加入太學,對太學有害無益,還是分開的好。”
劉辯輕哼了一聲,道:“往上倒騰,哪家哪姓不是庶民?就說高祖皇帝,他不是庶民嗎?看不起庶民,與看不起祖宗有什麼區別?再者,聖人云:有教無類。怎麼,他們連聖人也瞧不上了?丞相,你要上點心了。”
雖然明知道皇帝陛下是在強詞奪理,荀彧還是擡起手道:“臣明白。”
荀彧話音落下,便看到不遠處,曹丕與何晏兩人,鬼鬼祟祟從大門溜出來,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劉辯看了兩人一眼,只當沒看到,道:“荀攸還在揚州嗎?”
荀彧神色不動,道:“是。揚州克復,要做的事情很多,公達可能一時半會兒,回不了洛陽。”
曹操狹長雙眼眯起,荀攸去揚州,真的一心爲公嗎?
劉辯嗯了一聲,道:“揚州料理了,再讓他走一趟交州。士家在交州經營多年,沒那麼容易歸附,讓荀攸用點手段。除了在日南駐兵,再放五千水師。夷州,朱崖州要好生經營,不能因爲偏遠就不管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