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洛陽城爲中心,從昨天中午開始,或者說,劉辯遇刺開始,無數信鴿不斷飛向四面八方,一點帶帶點,消息如同巨大的波紋一樣,盪漾着向大漢朝四面八方。
身在轘轅關的王朗先一步得到消息,其他八關也是僅次於,並沒有慢多少。
此時,曹操還在趕去孟津的路上,而身在山陽郡的黃忠,劉紹,荀攸等人,終於等到了洛陽的消息。
只有他們三個人坐在不大的偏堂裡,死一樣的寂靜。
劉紹雙拳握的死死的,小胖臉繃的如同鐵塊,紅着眼,小嘴不停的哆嗦。
黃忠默然無聲,瞪着眼,看着橫亙在身前的大刀。
自從被劉辯賞識重用以來,他還沒有立下什麼功勳,不曾想,還未報天恩,陛下就遇刺身亡了!
荀攸極力保持鎮定,心裡卻是驚疑不定,不敢置信。
那個自信從容,彷彿將一切都掌握在手裡的皇帝陛下,就這麼突然遇刺了?
太過突然,難以置信!
原本荀攸還在猜測,宮裡將朝廷大員一個個趕出洛陽,是在醞釀什麼大事,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本宮要回京。”
突然間,向來沉默不語的劉紹擡起頭,看向荀攸道。
荀攸看着劉紹通紅的眼,傷心欲絕模樣的太子殿下,猶豫着道:“殿下,現在,洛陽情況未明,此時不宜……”
“黃中郎將!”
劉紹不理會荀攸的廢話,站起來,擡起手,恭恭敬敬的見禮,道:“請卿家,護送我回京!”
荀攸剛要阻止,黃忠已經起身,單膝跪地,道:“微臣領命!”
劉紹沒有再說,擡起胳膊,用力的擦掉眼裡的淚,大步向外面走。
荀攸愣了愣,看着劉紹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位太子殿下,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了。
黃忠提着大刀,跟在劉紹身後。
他要去點齊兵馬,護送劉紹回洛陽。
而荀攸沒有動,拿起小桌上的幾張信紙,神情凝重的思索。
這幾封信,有曹操與荀彧聯名的,有荀彧單獨的,還有皇甫堅壽的,唯獨沒有宮裡太后與皇后的。
“按理說,現在做主的應該是太后與皇后,爲什麼他們隻字不提?”
荀攸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同尋常,明顯的在隱藏着什麼。
荀攸心裡狐疑着,將幾張信揣入懷裡,跟着出了偏堂。
他原本是要去青州見司馬防與張遼的,發生了這麼大事情,只能跟隨劉紹、黃忠一同返回洛陽。
黃忠很快點齊了一萬五千兵馬,安排好其他防衛事宜,護送着劉紹,啓程返回洛陽。
黃忠寸步不離,如同親衛一樣,護衛在劉紹左右,不敢絲毫大意。
荀攸則不斷通過關係,聯絡洛陽,探尋消息。
等劉紹趕到孟津的時候,曹操已經先行一步抵達了。
“殿下,”
曹昂來到劉紹面前,單膝跪地的道:“大司馬說,孟津關小,容納不了太多大軍,請大軍暫且休整,殿下,荀僕射,黃中郎將進關休息,他即刻趕回。”
“不可!”
荀攸斷然拒絕,冷聲道:“太子殿下在此,大司馬爲何不來見駕!”
曹昂道:“回荀僕射,各州郡縣得到陛下遇刺,羽林軍謀反,紛紛提兵勤王,大司馬正在整兵,並不在關內。”
荀攸雙眼冷漠,心裡無比警惕,想要劉紹說些什麼,但當曹昂的面又不能過於直白,只能以眼神給劉紹警示。
劉紹一路上都是沉默着,只是雙眼越發通紅,小臉枯槁,顯然多日未眠,他輕輕出聲,道:“距離洛陽還有多遠?”
黃忠看着‘曹’字旗飄揚的孟津關,知道荀攸的擔憂,躬身與劉紹道:“最多一天時間。”
孟津是進入洛陽的八關之一,是必經之路。
“進去吧。”劉紹道,說着,轉身走向他的馬,拉住馬鞍就要上馬。
黃忠在他身後,一把按住他,壓低聲音道:“殿下,最好等曹操親自出來,微臣護送殿下穿關而過,確保無虞。”
劉紹回頭看向他,又轉向還單膝跪地,聲音平淡又清楚的道:“父皇在世時,常與我說,大司馬是股肱之臣,社稷柱石,他即便不在關內,也不會有危險,諸位卿家無須擔心,隨我進關。”
劉紹在貼身禁衛的幫助下上了馬,勒住馬繩。
禁衛護衛在四周,護送着劉紹向前走。
荀攸見狀,來不及阻止,快步到黃忠近前,神情無比嚴肅,帶着警告意味的低聲道:“你帶着人,親自保護殿下,他要是有個安危,你我百死莫贖!”
黃忠目視着劉紹的背影,沉色道:“下官明白!”
他握緊大刀,親自步行在劉紹馬旁。
身後的兩百親兵迅速跟上,環顧在劉紹左右。
荀攸見狀,又瞥了眼曹昂,深吸一口氣,大步跟上。
進入孟津關,荀攸看着紀律嚴明的士兵,雙眸暗沉,心裡更加警惕。
這些不是他之前看過的孟津關守衛,而且明顯是經過嚴格訓練,經歷過戰陣的老兵!
黃忠將一切盡收眼底,不動聲色更加靠近劉紹。
劉紹恍若未覺,繃着小臉,緊握着繮繩,目光始終望着洛陽方向。
只有七八歲的小男孩,心中藏着無法言說的悲傷。
劉紹剛剛進入正廳坐下,還沒喝上一口茶,曹昂帶着曹洪,樂進,夏侯淵等十幾個大小將領,來到劉紹跟前,齊齊行禮道:“末將參見太子殿下。”
劉紹端坐筆直,道:“免禮。”
“謝太子殿下。”一衆將領站起來,分列兩旁。
荀攸坐在一旁,掃視一圈,心中更緊,出聲道:“殿下只是休息片刻,將立即啓程回京,大司馬幾時能回?”
曹洪道:“回荀僕射的話,最多不過一炷香時間。”
荀攸神色不動,這個時間,是太子能等的極限,
曹操卡了一個好時間!
劉紹無不可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後兀自沉默不語。
荀攸將這幾個將領盡收眼底,情知他們都是曹操的心腹,餘光瞥向黃忠。
只有兩百多親衛,在這孟津關,簡直是曹操的魚肉!
他也不知道,曹操密集調集了多少兵馬,意圖是什麼。
一旦曹操露出獠牙,再無人可制!
不說他們這些人的性命,便是大漢的生死存亡,盡皆取決於曹操之手!
曹昂,曹洪等人不再說話,恭謹的立在一旁。正廳之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
無聲無息,時間流轉,一身戎甲的曹操,大步進來,目光一掃,擡手行禮道:“臣曹操,參見太子殿下。”
劉紹雙眼泛起亮色,小臉期待的道:“曹卿家,你能護送我回洛陽嗎?”
曹操面不改色,沉聲道:“殿下,小平津被破,逆賊已經殺向洛陽,人數不明。三羌那邊威逼三輔,長安連連告急。洛陽城內,羽林軍已經完全控制,臣建議殿下安坐孟津,待臣發兵,收復洛陽,再請殿下歸京!”
劉紹嘴角動了動,雙眼失望,小臉全是落寞。
荀攸神色一沉,低喝道:“大司馬,孟津關,現在你有多少兵馬?”
“不足兩萬。”曹操道。
荀攸沉着臉,道:“禁軍大營的兵馬,爲何還未到?”
曹操道:“我去信詢問,暫且還沒有回信,不過,有消息說,是禁軍大營內亂,皇甫尚書忙着平亂。”
荀攸沒有收到這個消息,沉吟再三,道:“收復洛陽,用不着大司馬親自出徵,不過區區一個張楊罷了,由黃中郎將領兵前往即可。”
曹操直接拒絕,道:“我在洛陽時,與大司馬商議好,一切兵馬,暫且歸我調動,統一調配,荀僕射莫要僭越。”
荀攸沒想到,他只是稍一試探,就迎來了曹操如此凌厲果決的反擊。
“依大司馬所言。”不等荀攸再想對策,劉紹忽然輕聲道。
曹看着這個明顯悲傷過度的太子殿下,神情緩和了幾分,道:“殿下放心,臣一定能平滅所有反賊,護送殿下回京!”
劉紹僵硬的微笑點頭,而後越發的沉默。
荀攸心裡輕嘆一聲,想起了劉辯繼位的那一天。
他沒有資格參與全部過程,可後來也瞭解的清清楚楚。
當初的陛下何等英明,從來不會由着他人安排,在縫隙中尋找生機,以巨大的冒險,博得了勝利。
而這位太子殿下,完全沒有主見,任由曹操擺弄。
曹操將一衆人的表情盡收眼底,不動聲色的道:“殿下,臣請黃中郎將入臣麾下,統一軍令。”
“可。”荀攸、黃忠來不及說話,劉紹已經點頭了。
而後,他似疲憊到了極點,艱難的起身,與一衆人輕聲道:“我要睡一會兒。”
曹操立即道:“臣已經將房間收拾好,殿下隨臣來。”
劉紹嗯了一聲,跟着曹操向外走。
荀攸與黃忠對視一眼,兩人心裡都忐忑起來。
太子殿下,已經落入曹操之手了!
曹操是大司馬,這樣安排有理有據,尤其是在孟津關,曹操的地盤,兩人根本無從反對。
曹操親自送劉紹來到房間,道:“殿下,如果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臣爲殿下準備了幾個婢女,供殿下使喚。”
劉紹太累了,和衣躺到牀上,歪頭看着曹操,輕聲道:“曹卿家,小平津不會失守的。”
曹操雙眼微不可察的一動,道:“殿下何出此言?”
劉紹臉角繃起,強打精神,道:“我之前聽父皇提起過,小平津的守兵,是從烏桓降卒中精挑細選,守將臧洪與馬超,不會輕易敗給叛軍的。”
曹操神色不動,繼而思索起來,道:“這麼說,是有人給了臣假消息,故意迷惑臣。”
劉紹眼簾掙扎了幾下,還是閉上,發出輕輕的鼾聲。
曹操狹長雙眼眯起,無聲的注視着臉色逐漸緩和平靜的劉紹。
他無從判斷,劉紹話裡的真假,也不知道劉紹的話,是有意爲之,還是真當他可託付的忠臣。
這位太子殿下,畢竟是那心智如妖的陛下的兒子,真的會那麼簡單,輕信於人嗎?
陛下,就沒有與太子殿下評點過朝臣,有所交代嗎?
曹操沉默良久,走出房間。
穿過士兵們層層把守的崗哨,曹操來到了孟津關深處,一個不起眼的小房間。
砰砰砰
曹操站在門口,十分有禮貌的敲門,安靜的等候。
不多時,門被從內拉開,門檻之內,站着一個白衣勝雪,一塵不染的中年人。
“曹公請。”賈詡側身,道。
曹操面無表情的走進來,在軟榻上坐下,神色沉思。
賈詡關上門,在他對面坐下,看出了曹操眼中的猶豫,道:“曹公遇到了麻煩事?”
曹操擡頭看向他,道:“洛陽發生的事情,我還是覺得太多詭異,說不清道不明。”
賈詡道:“曹公不是從宮裡一直隨着陛下出城,上了羽林軍守衛的城頭,也親眼看到陛下遇刺,見到了陛下的屍體?”
曹操越發擰眉,道:“我可以確信陛下遇刺了,但是,這……我總是心裡不安,隱隱覺得,暗中有一雙眼睛,形影不離的注視着我。”
賈詡若有所思,道:“曹公,是否對陛下忌憚過深?即便是天子也是人,沒有人能算無遺策,算盡所有。”
曹操的眉頭略微鬆了鬆,道:“現在,太子殿下就在孟津,我想再等一等,看看風向,先生怎麼看?”
賈詡道:“曹公是擔心禁軍大營的十萬大軍?”
曹操搖頭,道:“不止,這是陛下放在明面上的,陛下肯定還藏有其他後手。太子殿下剛纔與我說,從烏桓挑選的銳卒,一萬三千人,全數被藏在小平津。”
賈詡倒是不意外,道:“小平津,確實是個意料之外的地方,我之前還以爲會在轘轅關或者三輔。”
曹操看着賈詡,道:“先生覺得,我也該坐觀風向?”
賈詡卻神色一正,認真的道:“不!曹公現在要做的,是儘快發兵洛陽,搶下收復洛陽,扶持太子登基的不世大功!”
曹操聞言,下意識的伸手拿起腰間的酒壺,大灌了一口。
賈詡的回答,與曹操的預期完全不同。
在曹操想來,陛下遇刺身亡,大漢朝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危機,分崩離析也不爲過。
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亂局,堪比秦末,始皇帝突然駕崩,羣雄逐鹿,大丈夫當有所爲!
他原本想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
可賈詡的話,更爲有道理。
他要是搶先剿滅張楊,收復洛陽,扶持太子登基,那洛陽、皇帝,太后,皇后都在他手裡,以他大司馬的身份,加上從龍之功,必然再上一層,屆時,誰還能說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