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好膽
接到劉辯的旨意,尚書檯迅速佈置,召集六曹九寺的主官開會。
面對着各地此起彼伏的叛亂,尚書檯表現的相對冷靜,但六曹九寺的主官則頗爲憂心忡忡,頗爲不安。
因爲這一幕太相似了,當年黃巾之亂前,也出現了類似的情形。
這,不會是天下大亂的徵兆吧?
不管如何,他們還是按照尚書檯的佈置,禮曹尚書陳琳前往幽州,工曹尚書陳宮前往豫州,吏曹尚書王朗去往潁川郡……
等一系列事情安排好,尚書檯的三公也在準備着出京事宜。
鍾繇是第一個要走的,他收拾好東西,來到荀彧府邸辭行。
“你來我這裡辭行?”荀彧面帶探尋。
鍾繇坐在他對面,一臉嚴肅,道:“田豐出京了。”
荀彧眉頭動了下,道:“去了哪裡?”
鍾繇道:“陳留郡,我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
荀彧繼而思索,道:“我記得,董承已經被赦免,放了回來,就在洛陽?”
鍾繇點頭。
董承是董太后的侄子,自然與劉協關係親近,更是陳留國的國相,去年涉入了科舉舞弊,被抄家流放。
在幽州因爲履歷大功,幽州牧朱建平上奏表功,朝廷於是赦免了他。
荀彧見他不說話,看着他的表情,道:“還有事情?”
鍾繇深吸一口氣,越發的肅色,道:“我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田豐在審訊吳景等人的時候,查到了不少蛛絲馬跡,這些案卷被移交給了黃門北寺獄。這其中,董承、陳留王劉協的名字,多次被提起。”
荀彧的臉色漸漸變了,陷入了沉思之中。
近來發生的事情,很多人都覺得太反常,不對勁,明顯是有人在策劃。
只是荀彧沒想到的是,董承、劉協會捲入其中。
如果劉協卷在裡面,不管他是否是主謀,那麼事情就一定小不了,涉及圖謀篡逆!
沉思半晌,荀彧慢慢擡起頭,雙眼幽冷灼灼的盯着鍾繇,道:“還有誰知道?”
鍾繇嚴肅的臉上出現一抹怪異的彆扭,遲疑不定的道:“我不知道。不過……按理說,這樣的事情……不應該透露出來……在這個時候,恰好,是我。”
荀彧眉頭一擡,餘光看了眼皇宮方向,道:“你的意思是?”
鍾繇輕輕點頭,不言而喻。
荀彧僵凝的神態慢慢鬆弛,若有所思的道:“這麼說來就合理了。朝野這麼大的事情,陛下不可能一無所知,毫無反應。這麼一想,很多事情反而變得合理了。”
“你說的是什麼事情?”鍾繇反而疑惑了。
“徐州。”
荀彧微笑着道:“那笮融早就在監視之中,一舉一動瞞不過皇城府,瞞不過陛下,更不應該瞞過徐州中郎將張遼。”
鍾繇神情變了,略帶吃驚的道:“你是說,這也是陛下的局?”
荀彧點點頭,想的更多了,目光有些飄忽的看向洛陽城的上空,淡淡道:“你應該發現了,朝廷的高層,尚書檯、六曹九寺的主官,接連出京,洛陽城,彷彿只剩下孤零零的皇宮了。”
鍾繇雙眼驚色一閃,道:“你是說,有人能在洛陽城作亂!?不可能,羽林軍,禁軍都在陛下手中,誰人可以作亂?洛陽城外嗎?不應該啊,禁軍大營?還是說,八關之中,有人附逆了?”
荀彧搖頭,道:“陛下去年回來之後就一反常態,顯然是早有察覺,到了現在,怕是要圖窮匕見了。”
鍾繇語氣不安,道:“這種時候我們出京,陛下有個萬一怎麼辦?”
荀彧面不改色,道:“陛下生性謹慎,從來不會行險,無需我們擔心。”
鍾繇卻搖頭,道:“必須要有萬全之策!”
“你的意思?”荀彧看出來了,鍾繇似乎有所想法。
鍾繇頓了又頓,湊近他邊上,道:“將太子帶出京,反正太子殿下也不是第一次出京巡視,你又是他老師,最合適不過。”
荀彧思索片刻,點頭道:“好,我離京之前與與陛下說。”
鍾繇這才放心,神色和緩,看向洛陽城的天空,不由得感慨道:“自古以來,這朝野紛爭就沒有斷過,伱說,什麼時候纔能有那大同世界,沒有那麼多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荀彧輕輕搖頭,這樣的世界,只是聖賢躲避俗世的妄想,或許,永遠不會出現。
在鍾繇與荀彧辭行的時候,洛陽城裡依舊熱鬧。
對於田豐,荀彧,鍾繇,荀攸,王朗等人的彈劾,此起彼伏,非但沒有消停,反而更加熾烈。
相較於各地的叛亂,洛陽城的議論聲奇怪的顯的小的很多,似乎並不是那麼關心。
董承府邸。
黑漆漆一片,沒有半點燈火,也沒有什麼聲音。
在後院底下的密室裡,一盞幽燈跳動,將兩旁的人臉上映照忽明忽暗。
“董兄,我沒有欺騙於你吧?”橋瑁笑容款款,與董卓道。
董承裹着厚厚的毯子,披頭散髮,雙眸森冷,道:“你倒是好手段。”
橋瑁笑容更多,道:“現今天下大亂,羣雄並起,董兄,可認可我的謀劃?”
董承眉眼擡起,道:“洛陽城裡的事,也是你的算計?”
橋瑁當即搖頭,道:“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推波助瀾而已。朝廷自尋死路,我送一程罷了。”
董承眉眼放下,看着桌面上的詔書,淡淡道:“你以爲,就是那十幾個人就能成事?分散各地,並無統領,最多半年就會被朝廷剿滅。”
橋瑁笑容不變,道:“那笮融已經佔領徐州大半,劉璋、劉表,袁紹隨時都會揮師北上,朝廷內憂外患,你覺得還能撐過多久?”
董承冷笑一聲,道:“你要只是這樣的謀算,我只能說可笑!”
橋瑁有些意外了,道:“董兄有何見教?”
董承面無表情,道:“劉辯繼位前後是什麼情形,你比我清楚,可最終如何?現在過去五六年,他要兵有兵,要人有人,錢糧兵甲不缺,就憑那些人就想改朝換代,簡直愚蠢如豬狗!”
橋瑁臉上笑容不減,反而更加濃郁了,道:“董兄高明。我自是還有後手,不過現在還是與董兄明說之時。這份詔書如何?”
董承深深的看了眼橋瑁,道:“惟妙惟肖,反正我看不出假來。不過,陳留王已沒有了那份心氣,即便他認爲這道遺詔是真的,他只會悄悄燒了,只當從來沒見過。”
橋瑁收起‘遺詔’,笑容晦澀的道:“真到了那個時候,不是我們強逼陳留王上位,而是尊奉先帝遺詔,陳留王會自己走上那個位置。”
董承目光有些好奇,道:“你到底有什麼後手?”
橋瑁神情嚮往,雙眸出現狂熱之色,道:“這是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後手!”
董承知道問不出來了,低着頭,道:“在沒有看到你那個後手之前,我是不會幫你的。”
橋瑁微微一笑,道:“你會看到的,所有人都會看到的。”
董承沒有追問,只是用力裹緊毯子。他在幽州做了一些事情,被凍的落下了一些病根。
他們口中的劉協,這段時間過的相對舒服。
劉協被免去了一切官職,只保留陳留王的爵位,甚至於朝廷還在醞釀,削奪劉協的王位,貶爲庶人。
對此,劉協是相當樂見其成,只有他徹底沒了威脅,才能繼續活下去。
他在府裡,最開心的,莫過於帶着兒子,從前院到後院,來來回回,前所未有的開心。
至於宮裡安插的那些黃門、宮女,他視若無睹。
唯一不太開心的,大概就是董太后了,時不時唉聲嘆氣。
“夫君,這是怎麼了?”本來已經熟睡的伏壽,慢慢睜開眼,看着坐在邊上,凝色擰眉的劉協,不禁疑惑的問道。
劉協搖了搖頭,道:“我感覺到,朝廷要出大事情了。”
伏壽倒是沒有以前那麼敏感了,向上側躺,道:“夫君已經不在朝廷了,朝廷再大的事情,也波及不到夫君吧?”
劉協下意識的點頭,煩悶的道:“這一次應該不會牽扯到我,只是,每一次朝廷出大事,於國於民皆是無益,怎麼就不能太平一些?”
伏壽瞭解她的夫君,伸手在他胸口,輕輕安撫,道:“夫君,還是莫管那些了吧。”
劉協看了她一眼,長嘆一聲,毫無睡意。
伏壽只好陪着他一起坐起來,道:“我聽說,太子殿下與二殿下要去鴻都門學入學,我們紳兒也要去。”
“不止是紳兒,”
劉協神思不屬,道:“朝廷大員的兒子,基本上都會入鴻都門學。”
伏壽皺了皺眉,低聲道:“那麼多人反對鴻都門學,反對‘科舉’,陛下是要堅持到底嗎?”
劉協心思不在這上面,默默點頭。
伏壽睡意消散了不少,來了精神,道:“陛下,就真的不在意世家大族的態度嗎?”
劉協心情壓抑,只是道:“他從來也沒有在乎過。我只是在擔心,他操之過急,會釀出前所未有的大亂來。”
伏壽雙眼一睜,道:“夫君,是擔心各州的那些叛亂?朝廷發文,不是說只是一些貪官狗急跳牆,不足爲慮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劉協目光轉向窗外,望向皇宮方向,道:“我這位皇兄,向來有着難以言喻的自信。現在天下皆反,朝廷沸蕩,現在還來得及回頭,希望他能自省。”
伏壽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
她對劉辯有着發自心底的恐懼,恐懼了這麼多年,已經不願意提及以及聽到他的名字了。
劉協也默然不語,心裡期盼着他的皇兄能夠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
第二天一早,王朗在吏曹交代清楚,便乘坐馬車,在五百禁軍的護衛下,離開洛陽,前往潁川郡。
在他的馬車裡,還有一個人——他的學生,楊修。
楊修掀着簾子,望着漸行漸遠的洛陽城,似有些感慨的道:“兜兜轉轉,這又回去了。”
王朗好整以暇,閉目假寐。
楊修看了一陣,縮回來,安靜無聲,但臉上寫滿了‘心事重重’。
“有話就說。”閉目假寐的王朗突然開口。
楊修抿了抿嘴角,彷彿在強忍,半晌還是道:“老師,真的會亂起來嗎?”
王朗隨着馬車搖搖晃晃,眼也不睜,道:“你想說什麼?”
楊修挪動身體,正對王朗,道:“學生聽說,朝廷裡的主公近乎都出京賑撫地方,陛下更是將宮裡一半禁軍派出,護衛諸公。真的,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了嗎?”
王朗睜開一絲眼縫,打量了楊修一眼,淡淡道:“我也不知道究竟,不過有一點我可以篤定,那就是,看似聲勢浩大,實則疥癬之疾,不足爲慮。”
楊修更加疑惑了,道:“那,朝廷這是爲哪般?”
王朗閉着眼,神情悠然,道:“‘新政’。”
楊修一怔,道:“朝廷這麼大動靜,是爲了‘新政’?”
王朗道:“‘新政’停滯不是一時半會兒了,宮裡早就忍無可忍,這一次,是要藉機逼迫地方強行推動。”
楊修總覺哪裡不太對,可又說不上來什麼。
王朗並沒有在這方面多解釋,道:“這一趟去潁川,你怎麼看?”
楊修迅速鎮定精神,道:“潁川郡有着八關之一的轘轅關,是豫州進入洛陽的必經之路,陛下遣老師來潁川郡,可見重視。”
王朗閉着眼,道:“你還是不明白。陛下即位之初,宮裡有閹黨,宮外有外戚,還有潛伏着的袁氏,那種艱難處境,是陛下永生難忘的。是以,他一直反對黨爭,厭惡朝臣結黨。‘潁川黨’,雖不是刻意結成的朋黨,其中也有陛下刻意促成的原因,但終歸是陛下的逆鱗,只要到了合適的時候,去除‘潁川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楊修雙眼閃過一絲駭色,道:“陛下,要除去潁川黨?可是,可是……”
“可是潁川黨盤亙在朝廷,滲入大漢七經八脈?”
王朗面容怪異的笑了一聲,道:“這隻會令陛下更加堅定除去潁川黨的決心。”
楊修不敢相信,更不敢想象‘去除潁川黨’所帶來的影響。
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急切的馬蹄聲,不多久,一個聲音在王朗馬車旁低聲道:“主人,有幾個消息。”
王朗睜開眼,淡淡道:“說。”
“第一個是泰山郡,”
外面的聲音道:“泰山郡的土匪與叛逆勾結,泰山郡守棄城逃跑,泰山郡落入了叛逆之手。”
王朗猛的睜開眼,道:“第二個!”
“第二個是關於徐州的,張遼、司馬防與笮融激戰,遭到叛徒出賣,已經退到與青州的交界。”
王朗神情變得凝重,聲音低沉道:“第三個。”
外面的聲音道:“幽州的殘餘的烏桓人再次叛亂,匈奴單于於夫羅也出現了。”
王朗臉角如鐵,道:“幽州牧朱建平,遼東太守公孫度在做什麼?”
“暫且沒有休息。”外面的人道。
王朗目光劇烈閃動,晦澀異常,冷聲道:“沒有消息……果然都是好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