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最後一天。
劉辯出現在皇家錢鋪的總鋪,位於洛陽皇宮南側,御街西側,六曹等官衙對面。
劉辯坐在劉巴的值房,翻閱着賬簿。
劉巴、王靖等人站在他對面,恭謹小心,大氣不敢喘。
在他們身後,是如同門神一般,高大粗壯的典韋以及衆多便衣禁衛。
劉辯看着一個個業務以及後面的數字,靜靜分析着。
皇家錢鋪的經營範圍已經十分廣泛,但最爲賺錢的,還是存取業務,次之是貸款。
隨着大漢朝的北方逐漸徹底穩定,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力不斷增強,皇家錢鋪在各州郡的發展也是如火如荼。
諸多百姓、大小世家惶恐於戰亂,紛紛將貴重之物、金錢等寄存於皇家錢鋪,這使得皇家錢鋪不斷賺取了手續費、保管費等之外,還有了大量的‘現金流’。
從劉巴這份賬簿的統計來看,皇家錢鋪總存款已經高達近兩百萬萬,縱然分佈在各地,可依舊令皇家錢鋪變得財大氣粗。
劉辯看着這些數字,心裡也忍不住的生出一股豪氣來。
有這麼大錢在手,什麼事情辦不到!
即便這些錢只是暫存在他這裡。
“三千頃?”
劉辯忽然看到了田畝的數據,有些意外的擡頭看向劉辯、王靖,道:“你們這一年,只購得這些地?”
王靖被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回陛下,這些,這些都是腴田,基本都在兗、冀二州,是最好的田畝,微臣,微臣也是費了好大力氣……”
劉辯擺了擺手,阻止了他的話,拿過邊上的盒子,從裡面扔出一迭文書在案桌上,道:“這些,你們也入庫吧。”
劉巴上前打開一堆文書,發現都是地契,而且非常多。
五千頃!
劉辯神色微驚,這可不是小數字,而且不屬於皇莊,多說是司隸、兗州附近的腴田!
“陛下,這?”劉巴有些吃驚的道。
“別人給的,入庫吧。”劉辯頭也不擡,繼續看着賬本。
劉巴輕輕應着,轉身遞給王靖。
王靖只覺頭皮發麻,透心涼。
他父親王子服是董承的人,已經被牽累,罷去了一切官職,但他得以倖免,沒有被追究。
很顯然,不是刑曹查不到,而是眼前的陛下保了他!
而今,五千頃的地契落在他手裡,令他劇烈惶恐,雙腿打顫。
咚咚咚
突然間,大門外響起了一陣刺耳的聲音,彷彿有人在敲鑼。
劉辯眉頭皺了下,合上賬簿,笑着與劉巴道:“做的不錯。”
“謝陛下!”劉巴受寵若驚的道。他需要劉辯的這句誇獎,意味着至少他的賬本沒有什麼問題。
劉辯起身,稍稍沉吟,道:“按照你們的想法做吧。未來幾年,朝廷會需要大量的開支,熬過了這幾年,各州安穩,土地得到開墾,賦稅會逐漸上來,一切都會好的。”
“臣明白。”劉巴連忙道。
劉辯嗯了一聲,剛要說話,門口的刺耳聲再次響起,而且似乎有些不耐煩,敲的急切。
“臣這就去處置。”劉巴見着,急聲說道。
劉辯略微好奇,跟着劉巴往外走。
到了門口,就看到大門外,停着三十多輛牛車,牛車上堆滿了箱子,一個敞胸漏懷的大漢,手持大鑼,衝着走出來的劉巴大聲嚷嚷道:“劉掌櫃,我這兩百多箱,你是收還是不收?”
劉巴一臉商人市儈笑容,擡着手道:“楊管事,不是小鋪不肯收,實在是沒有這個本錢。”
楊姓大漢冷哼一聲,環顧四周,道:“你就不怕我敲鑼打鼓,滿街大喊,宣傳你錢鋪店大欺客?別人的都收,就不收我姓楊的,劉掌櫃,莫非是故意欺辱我楊家?!”
劉巴猶豫了下,上前與楊姓大漢嘀咕了幾句。
楊姓大漢舉着大鑼,明顯威逼,但聲音也跟着小了下來。
看着兩人在那議論,劉辯見圍觀羣衆越來越多,問向王靖道:“怎麼回事?”
王靖站到劉辯身後側,壓低聲音道:“陛下,這些人是南陽楊家的人,表面上是世家大族,但近些年幹起了掘墓的勾當,爲人所不齒,他們這些東西,多半不乾淨,是以劉掌櫃不肯收,這已經是來的第三次了。”
劉辯會意了,仔細想了想南陽楊家,有所意動,道:“這楊家,與朝廷有些關係?”
王靖嘴角動了動,道:“這,小人不清楚。”
劉辯卻已經清楚了,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三十多輛牛車。
‘盜墓?摸金校尉?曹操的錢糧,有沒有是用這種方式得來的?’
劉辯心裡暗想,在過去幾次出征,曹操帶走的是禁軍大營的兵馬,但錢糧是他自籌,一次兩次可以,但一直能籌到,就不能用常理解釋了。
朝廷一直懷疑曹操的錢糧來路,現在,劉辯多了一個思考方向。
不多久,劉巴臉色有些難看的轉過身,似要進鋪子,一見到劉辯又陡然想起來,硬生生轉回去,衝着楊姓大漢低聲警告道:“不止我這裡不收,所有皇家錢鋪的分號、支號都不收。你看清楚牌匾上的‘皇家’二字,最好收斂一點。”
楊姓大漢舉着鑼,大臉忽然笑了起來,低聲道:“劉掌櫃,你怎麼知道,其他地方就不收?或者,沒收呢?”
劉巴眼神陰沉,厲聲低喝道:“楊崢,伱別以我好欺負,把我逼急了,就是你背後的人,我也不買賬!他們存在錢鋪的東西,我可以直接送交給刑曹!”
楊崢嘿嘿笑起來,有些憨,憨的有恃無恐,道:“劉掌櫃真要那麼做,我也不攔着,到那時候,朝廷徹查下來,劉掌櫃的錢鋪,能有幾家乾淨?劉掌櫃怎麼向戶曹,怎麼向宮裡交代?”
劉巴恨的咬牙切齒,瞥了眼那上百箱箱子,左思右想,道:“我可以收,但這是最後一次!如果你們再逼我,大不了我進宮請罪,魚死網破!”
楊崢似乎也怕把劉巴逼急了,放下大鑼,道:“一切都聽劉掌櫃的。”
劉巴見他還識好歹,深吸一口氣,招呼身後的夥計,低聲囑咐了幾句,夥計們開始接收這些大箱子。
那楊崢好整以暇的拿過一個小矮凳,直接坐在皇家錢鋪的門口,看着皇家錢鋪的夥計打開箱子,一一登記,絲毫不理會,並沒有上前監督的意思。
劉巴平靜再三,這纔回頭來到門口的劉辯跟前。
“全是贓物,你也收下了?”劉辯有些好奇的問道。
劉巴神情僵硬,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上前一步,低聲道:“陛下,現在,商鋪的情況有些複雜,即便微臣這裡不收,難保其他各地的分號、支號不收,最終,還是落到錢鋪。”劉辯眉頭一挑,聽懂他的話了,道:“都是些什麼人,這麼囂張,連你都要退讓?”
劉巴是沒有實職的,知道的人也並不多,但他是‘皇家錢鋪’的掌櫃,本身也說明背景不淺。
劉巴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言簡意賅的道:“陛下,南陽與潁川相鄰,加上他們的姻親、師生關係,錯綜複雜,真要得罪了,微臣擔心,皇家錢鋪在各地推行將舉步維艱。”
劉辯哦了一聲,點點頭,笑着道:“卿家有卿家的難處,朕理解。”
劉巴雖然只是小小皇家錢鋪的掌櫃,可他也有諸多顧忌,如同朝廷,如同尚書檯,如同丞相荀彧,並不是掌握了權力就能爲所欲爲,也不是動刀動兵,殺一些人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謝陛下。”劉巴低聲道。
劉辯又看了一眼那三十多輛牛車,帶着人,不動聲色的從後門離開。
剛進入朱雀門,趙雲就迎了上來,見劉辯身旁人數衆多,沉色點頭,道:“陛下,於夫羅準備好了。”
劉辯雙眼眯起,笑了笑,道:“那就好。他也算忠心,讓他回去吧。”
“是。”趙雲應道。
劉辯繼續往裡面走,餘光一瞥,見盧毓從侍中廬出來,不由好奇的道:“子家,你在這裡做什麼?”
盧毓快步迎上來,道:“回陛下,尚書檯需要一些東西,臣正在四處收集。”
劉辯看向嘉德殿方向,笑着道:“怎麼?還在吵?”
盧毓低着頭,道:“是。”
年底了,尚書檯以及六曹九寺,爲了很多事情在爭吵,比如各官寺的一系列施政計劃,以及各官寺的預算,還有就是各級官員的任命、調遷等等。
雖然‘潁川黨’一家獨大,但吃相也不能太難看,還得顧及體面,是以在各種利益劃分上,難免有各種爭執。
“讓他們吵吧。”
劉辯繼續向前走,道:“子龍,你對大司馬府提出的削減兵額怎麼看?”
曹操與劉備等進行了稠密的商議,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兵額過滿。
因此,在‘軍政分離’的基礎上,提出了從上到下削減兵丁的計劃,將大漢的‘禁軍’控制在二十萬以內,城防兵控制在二十五萬以內。
總裁減兵額,接近一半。
趙雲跟在劉辯身側,面作思索,道:“陛下,臣認爲可以。”
“哦?”
劉辯有些意外,回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笑着道:“精兵簡政嘛,行吧,朕同意了。”
趙雲一怔,還以爲劉辯會追問,已經準備好了回話,沒想到眼前的陛下居然沒有如以往一樣,點到即止,直接同意了。
這一刻,他也發現,他的陛下,與以往很是不同了。
劉辯穿過嘉德殿,返回崇德殿的時候,耳邊隱約聽到從尚書檯傳來的爭吵聲,他也只是笑了笑,並沒有管。
尚書檯的會議室內,三十多人坐的滿滿當當,不少人面紅耳赤,不斷噴着口水。
他們沒有了以往的溫文爾雅的氣度,就差擼袖子上去幹了。
荀彧被吵的頭疼,左右勸和,即便這樣,也攔不住爭吵的同僚們。
孔融怒吼道:“憑什麼削減我太常寺的預算,陛下明明答應要漲的!”
皇甫堅長蹦着臉角,道:“吏曹不同意,憑什麼不同意?他們都是先帝是賢臣,而今復起,有什麼問題?我兵曹那麼多空缺,吏曹一直卡着,是何居心!?”
陳宮更是直接,淡淡道:“工曹的錢糧,必須增加三成,要是明年再有大雨,洪水決堤,這個後果誰人能承擔?”
陳琳神情平靜,可語氣不善,道:“什麼叫做我禮曹幾乎無事可做?我禮曹忙的腳不沾地,周府尹,慎言!”
荀攸,鍾繇也親自下場,勸說着各方,想要他們彼此後退。
但吵上頭的各尚書、卿,哪裡理會,甚至有人吵的激動,一把推開鍾繇,差點將他推倒。
場面混亂,一度難以收拾。
直到半夜,司馬懿纔拿着一道奏本,離開尚書檯,來到崇德殿。
劉辯正在批閱奏本,聽到腳步聲,擡頭看去,只見司馬懿滿臉疲憊,小心翼翼的進來。
“吵好了?”劉辯伸手去拿茶杯,笑着道。
司馬懿來到近前,恭恭敬敬的遞過奏本,道:“回陛下,尚書檯,尚未做出決議。”
“呵,那就是沒抄完了。”
劉辯笑着喝了口茶,而後道:“那就拿回去,接着吵。”
司馬懿愣了下,有些手足無措。
潘隱將奏本遞還給他,給了他一個眼神。
司馬懿會意的擡手,道:“臣告退。”
劉辯微微搖頭,等他走了,放下茶杯,繼續批閱。
年底了,他同樣更加忙碌,一堆事情等着他做出決定,或者說背鍋。
“陛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間,潘隱來到劉辯身側低聲道。
劉辯慢慢擡起頭,這纔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皇甫堅長來了。
劉辯看了眼窗外,天色微亮,眉頭皺了下,道:“出事了?”
皇甫堅長神色如常,道:“陛下,倒也不是大事。是袁紹與士家在南海郡相持不下,袁紹派人去了長沙。皇城府的密談得到消息,據說是袁紹的謀士郭圖賄賂了劉表之妻蔡氏,說是平分交趾,劉表意動,可能要出兵,協助袁紹共討交趾了。”
劉辯不由得坐直身體,轉頭看向右側的地圖。
潘隱立即拿着燭火,映照着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