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戲志才,許攸,田豐三人走出了尚書檯,向着宮外走去。
他們得到了御史臺的命令,確定了明天結案的方式方法以及結案陳詞的大致內容。
‘曹操屠三城’以及曹氏‘侵奪民田、買官賣官’一案是極其燙手的山芋,一直抱在手裡,遲早會連累他們。
戲志才神態輕鬆不少,腳步最快,也走在前面。
‘潁川黨’還是團結的,只要‘潁川黨’團結,那麼大漢朝就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得住他們!
而許攸摸着三角胡,不緊不慢,眼神裡都是得意之色。
不止是尚書檯基本同意了他對‘曹氏一案’的處置,更爲重要的是,他發現了‘潁川黨’內部巨大的裂痕!
‘潁川黨’看似龐大,卻也不是無懈可擊!
而田豐,走在最後,低着頭,從出門到現在,一直在沉思。
剛纔,他就坐在下面,將鍾繇,荀攸的對話盡收耳底,臉色先是驚疑不定,而後若有所思逐漸平靜,心裡再次評估起朝廷這三公以及‘潁川黨’、朝廷的的複雜關係脈絡。
三人走出了皇宮,各懷心思的各歸其所。
但廷尉府發生的事情,已經在整個洛陽城迅速發酵,憤怒的百姓、兩學學生羣情激奮,浩浩蕩蕩再次聚攏,怒吼聲咆哮整個洛陽城。
與之前不同的是,之前被荀攸暫時壓制的‘潁川黨’內部聲音,再次反彈而上,而且比之前更加激烈。
在前不久,荀攸費盡口舌,說服了‘潁川黨’暫且不對曹操發起彈劾,可隨着曹氏‘侵奪民田、買官賣官’一事曝出,廷尉府公然再次包庇曹操,徹底點燃了‘潁川黨’的怒火。
不知道多少人聚集在六曹官衙門口,憤怒的要見各自的主官,討要說法。
而作爲監察百官的御史臺的上下官員,尤其是各個監察御史,更是激情憤然,一道道彈劾奏本飛入皇宮,更是要去河東,當面向劉辯陳情。
整個洛陽城都亂套了,到處都是憤怒的人,衝擊一個個官衙。
曹府早就已經衝破,憤怒的百姓們轉向了曹操暫住的鴻臚寺。
鴻臚寺根本抵擋不了,憤怒的百姓幾乎將鴻臚寺給踏平。
好在,曹操等人早就得到消息,已經逃了出去。
面對如此洶涌的民情,羽林軍、洛陽六部尉都不敢強壓彈劾,只能躲的遠遠的,希望朝廷儘快出面,平息民怒。
這種情形之下,誰人敢露面?
而孔融更是帶着一大羣人進了宮,堵着荀彧,鍾繇,荀攸等人怒噴不止。
“真是一出好戲啊……”
吳府,吳景站在二樓,望着皇宮方向,忍不住的感慨道。
孫權站在他身後,頗有些憂心忡忡,道:“舅父,兄長去哪裡了?”
吳景從容的擺了擺手,道:“不用擔心他,朝廷已是自顧不暇,哪裡還會對你兄長動手,多半是有其他事情耽擱了。”
孫權還是很擔心,沒敢再說出口。
吳景摸着鬍鬚,目光自得,道:“仲謀,依這種情形來看,或許,還是有機會的。”
孫權一怔,知道他舅父話裡的‘機會’指的是什麼,卻沒有他舅父這麼有信心。
他在宮裡待的有些日子了,與那位陛下見過很多次,也知道朝廷裡的很多大計劃。
能夠制定那麼龐大複雜的國政的人與朝廷,真的會處理不了眼下這種小小的亂象嗎?
洛陽城裡的憤怒聲,隨着消息的傳遞以及時間的流轉,非但沒有消停,反而越發激烈。
三法司的官衙,被憤怒的百姓圍住,數次差點被衝破。
在廷尉府後不遠處的一處民房內,曹操父子躲在這裡,他們神情都不太好的對坐着。
事情,沒有像他們預料的那樣發展,隨着輿論的不斷擴大,最終會向哪裡發展,是什麼結果,他們心中都沒了底。
曹洪站在這對父子不遠處,糾結半天,還是上前道:“不如走吧!只要出了洛陽城,天大地大,我們哪裡去不得!”
曹操沒有理會他,而是擡頭看向曹嵩,道:“父親,孩兒這次是真的要連累你了。”
曹嵩默然搖頭,好一陣子,道:“怕是爲父連累你了。”
作爲三代大長秋曹騰的養子,曹嵩起點就比別人高太多,別說什麼侵奪民田、買官賣官這種在先帝時的尋常之事了,即便再過分的,曹嵩都親自幹過,甚至於,他自己就花錢‘光明正大的’買了個三公之一的太尉。
在先帝時司空見慣,無人理會的小事,在當朝就是大罪!
原本曹操是可以輕鬆過關的,但曹家的事情被揭發出來,曹操便沒那麼容易脫身。
曹嵩說他連累曹操,並未不過。
曹操面無表情,道:“事出有因,終歸是我的錯。”
曹嵩看着這個無比得意的兒子,心裡愧疚,輕嘆一聲,道:“伱可有何對策?”
曹操雙眼閃過一絲光芒,旋即歸於平靜,道:“我在等陛下召見。”
曹嵩微怔,道:“你有把握說服陛下?”
曹操漠然。
曹嵩好似懂了的點頭,道:“許攸已經帶人將我們曹家抄了,該抓也抓了,明天,是該有個結果了。”
在曹操去廷尉府之前,曹嵩還是很有自信的,但這會兒,卻只能聽天由命。
曹洪在一旁看的難受,道:“司馬,真的,什麼都不做嗎?”
曹操餘光瞥了他眼,淡淡道:“任何人不準妄動。”
曹洪一臉怒氣填胸發作不得模樣,瞪着眼再三,還是退了下去。
曹操這才轉頭看向他,道:“文和在忙什麼?”
曹洪冷哼一聲,道:“不知道,神神秘秘的,早出晚歸。”
曹操頓了頓,道:“許褚,曹仁,夏侯惇,樂進……呂布呢?”
曹洪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道:“許褚在譙縣,曹仁在幷州,夏侯惇、樂進在山陽郡,那呂布,聽說在劉岱帳下,頗得重用,這廝實是陰險小人,兩面三刀,該死!”
曹操沒有理會,沉吟一陣,道:“告訴所有人,沒有我的命令不得亂動。”
曹洪還是不甘就這樣等死,曹操又不肯做事,只能忿忿一聲道:“遵命!”
曹嵩將一切看在眼底,等曹洪走了,這才神情凝肅,低聲問道:“我問你,你真對那位陛下如此忠心?”
到了這種關頭,曹操依舊不肯做些什麼,甚至於不肯走,這讓曹嵩有些懷疑了。
曹操面容不動,道:“陛下待我恩重如山,只要陛下不棄,我便誓死相隨,絕無二志!”曹嵩目光深深的注視着這個兒子,見他自無言辭,也無變色,嘴脣動了動,還是默默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不語。
尚書檯。
天色漸黑,孔融等人在皇甫堅壽,陳宮,陳琳等人不斷勸說之下,終於還是走了。
孔融出宮,可難題還在。
丞相荀彧的值房內。
荀彧,鍾繇,荀攸坐在最前,兩邊依次是王朗、皇甫堅壽、陳宮,陳琳,許攸以及田豐。
不大的值房裡,安靜無聲,幾乎所有人都低着頭,作沉思狀。
曹操以及曹氏兩案發生了重大變數,將他們的計劃全數打亂,不得不尋求重新應對。
但他們的首要目標,是將曹操摘出來,現在還怎麼摘?
可曹操關乎朝廷‘新政’大局,不能這麼輕易放棄。
一面是朝廷的國政大事,一面是洶涌澎湃的民意。
尚書檯以及大漢朝廷,如同被在了火山口,危險不說還備受煎熬。
“都說說吧。”荀彧一眼掃過衆人的表情,出聲道。
許攸摸着三角胡,笑呵呵的道:“事情也沒有丞相想的那麼難,只要朝廷公佈了對曹操以及曹氏的懲治,相信洛陽城會很快平靜下來。”
“只怕是不夠。”
陳琳神色憂慮,道:“民憤如水似火,不能剿滅,便會沖天而起。如果一而再的激怒,恐會難以收拾。”
“那就再將曹嵩、曹操父子收監,等事情平息,再放出來便是。”許攸滿不在乎的說道。
他確實不在乎,這些大人物關心這個操心那個,他許攸不是,他只想做他在意,加上那位貴人交代的事情,其他的,天塌下來他都懶得多看一眼。
荀攸對他不屑一顧,目光看了又看在座的衆人,落在皇甫堅壽身上,道:“皇甫尚書,你怎麼看?”
許攸對荀攸的無視頓感不滿,心裡冷哼了一聲。
皇甫堅壽思索一陣,道:“丞相,二位僕射,將曹司馬與曹公收監,並不妥當,下官認爲,當嚴懲曹氏違律之人,對於曹司馬以及曹公,隻字不提。”
王朗直接否決,道:“這麼做與之前也無甚區別,根本平息不了衆怒。我的看法是,殺一些,比如曹嵩曹操父子身邊的人。”
在座的不少人悄悄轉頭,相互對視,暗自點頭。
這倒是一個辦法,殺一些人,想必民怨就能得到暫時的宣泄,久而久之,也就消弭於無形了。
“辦法未必可行。”少言寡語的陳宮開了口,道:“不少有心人正在等着朝廷出招。”
這一句,令荀彧,鍾繇,荀攸以及王朗等人齊齊皺眉、動容。
他們倒不是想起了陳宮,而是近來洛陽城確實有些不太尋常,最近的民怨驟起,像是有人在刻意挑動。
荀彧沉吟片刻,擡頭道:“今天,諸位都累了,容本相再想一想,今天就到這裡吧,明天一早再議。”
衆人見荀彧這麼說,又相互看了看,齊齊擡手道:“下官告退。”
除去鍾繇,荀攸外,其他人依次而出,每走出幾步,竊竊私語聲響起,綿延不絕。
等人走了,鍾繇才轉向荀彧,道:“你有辦法了?”
現在支走那些人,明天還要重新開,明顯沒有必要之舉。
荀攸也若有所思的看着荀彧。
荀彧有些疲憊的搖了搖頭,道:“是我突然想到,這件事,或許不在我們。”
鍾繇看着他,心中猛的一動,低聲道:“你是說,要去請示陛下?”
荀攸立即道:“陛下的鑾駕還沒有到京,現在請示陛下,是否不妥?”
荀彧看着兩人,似有些無奈的道:“事關曹操,曹嵩,豈是我們可以做主的?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是我們該進宮了。”
荀攸神色遲疑,道:“之前不是說,陛下之所以沒有旨意,是要交給我們尚書檯處置嗎?”
“陛下從沒有這個意思,是我們理解錯了。”荀彧道。
鍾繇默默一陣,道:“應該是了,依我的推斷,宮裡估計很快會召見我們了。”
荀攸剛要說話,丞相的值房小吏急匆匆跑進來,擡手道:“丞相,曹嵩,曹操父子進宮了。”
荀攸神情驟變,旋即徹底明悟了。
荀彧點點頭,等小吏退出去,這才道:“都收拾一下,準備入宮吧。”
說着,他站起來,卻又彷彿沒有站穩,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鍾繇連忙去扶,道:“丞相,沒事吧?”
荀彧艱難的睜了睜眼,道:“我洗漱一下,你們也去吧。”
荀彧率先走出了房門,鍾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忍不住的輕嘆道:“公達,文若這個丞相,坐的並不容易啊。”
荀攸卻沒有在意這個,道:“你覺得,陛下會如何處置曹操以及曹嵩?”
鍾繇想了想,滿面嚴肅,道:“我猜不到。但陛下肯定會保曹操,大司馬府離不開曹操,而且,也無人可繼。”
荀攸與鍾繇並肩,看着門外,神情冷漠,道:“曹操這般一而再三的縱容下去,你就真的不擔心嗎?”
“這件事,我相信陛下自有分寸。”
鍾繇示意了一下,向外走,道:“曹操確實有大功於我大漢,再無明確大罪的情形之下,暫且不能動他。”
荀攸對於鍾繇的言辭並不意外,道:“我晚上設宴請了很多人,你也來吧,解釋一下你納娶曹氏女之事。”
‘潁川黨’現在鬧的最兇,有着強烈反彈之意,必須要進行安撫。
鍾繇同樣清楚,道:“好。除了丞相,將其他人都叫上。”
荀攸嗯了一聲,心裡已經在思考措辭了。
‘潁川黨’不是他一個人的,也不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還是要‘以德服人’。
兩人走到門口,恰好看到一輛馬車停在嘉德殿前,曹嵩、曹操相繼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