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朝採用的是降爵制度,是以不管當時多麼顯赫,三代之後,便與皇室沒有多大關係,三代之後就更別提了。
是以,劉備自稱中山靖王之後,可仍舊織蓆販履,拿不到朝廷半點好處。
而老劉家也有不少爭氣的,如劉弘,劉虞等人,憑藉自身努力,位列三公,雖然是宗室,可那只是名頭,實際身份已‘非宗室’,只是庶民。
劉繇,劉岱兄弟,同樣是宗室,輩分也算是劉辯的皇叔。
可這種八竿子都打不到的關係,只是噱頭,實際上沒特別用處。
劉辯看着手裡的這份名單,神情怪異又凝色,這些人,既是劉姓宗室,也是士族大戶,他們盤踞在蕭縣,只是蕭縣嗎?
豫州其他郡縣呢?大漢各州呢?
士族大戶壟斷了權力,那麼也會加劇土地的兼併,更加肆無忌憚的奴役百姓,促使本就激化的矛盾,更趨於無可調和。
過去幾年,劉辯爲了土地變革,一直在極力遏制土地兼併,用了不知道多少手段,可現在看來,似乎效果並沒有多少,甚至是沒有!
盧毓看着劉辯在沉思,恭謹的立在一旁,心裡暗自搖頭。
劉繇也是聲名在外,朝野對他讚譽有加,豫州牧落到劉繇頭上,也是朝野共同舉薦的結果。
只是如今看來,治河問題,以及大肆澤披宗族,已然觸及陛下的底線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劉辯擡頭望向窗外,雨打窗棱的聲音如同擊鼓,大雨似乎一時半會兒根本停不下來。
“盧毓,朕想見見那朱建平。”劉辯輕聲開口道。
盧毓順着劉辯的目光看了眼窗外,道:“陛下,是召到豫州來嗎?”
劉辯皺了皺眉,旋即深吸一口氣,有些煩躁的搖了搖頭,道:“等回京吧。”
盧毓默默應着,心裡細數着這一路上的經歷。
“陛下!”
突然間,史阿大步衝了進來,渾身溼漉漉的遞過一封信,道:“陛下,兗州急信。”
盧毓轉身看了眼,見那紅色印鑑,臉色驟變,急忙接過來,送到劉辯跟前。
劉辯飛快撕開,抽出裡面的信件。
這種紅色印鑑,是皇城府最高等級的‘急件’,非是重要大事,不會用這種印鑑。
內容,也沒有辜負着紅色印鑑。
劉辯面色如常,雙眉不知道什麼時候緊鎖在一起。
他既震驚於信裡內容,又有那麼一點釋然。
轉而,劉辯雙眼眯起,將信遞給盧毓,道:“你看看,然後猜一猜,洛陽會是什麼反應。”
盧毓本就十分好奇,但還是強耐着,接過信之後,低頭看去,眼中驚現駭色,而且是再三變幻,好一陣子才擡頭看向劉辯,結結巴巴的道:“陛下,曹曹司馬,真的,真的屠了三城……”
這是兗州皇城府的暗衛發來的消息,五日前,曹操在兗州山陽郡,連屠了金鄉、單父,方與三座縣城,依照暗衛的估算,至少有三萬人被屠戮。
不止盧毓震驚了,送信的史阿聽得清清楚楚,同樣不可置信。
行軍打仗,對待敵人,屠城滅國是常事,在現今的大漢朝,雖然會有責難,但也不算什麼大事情,其他人不說,皇甫嵩連京觀都擺出來了。
但山陽郡不一樣,那是和平的地方,是朝廷絕對控制的兗州首府,什麼人敢在這裡屠城?
盧毓話說不完整,心裡爲曹操極度擔憂。
這件事是瞞不住的,一旦消息傳到洛陽,定然朝野炸鍋,曹操將成爲衆矢之的!
是那種萬箭齊發,箭矢如雨的攻擊!
這種攻擊,何人能承受?
劉辯也不是真的想要盧毓去猜什麼,洛陽裡會有什麼反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輕輕起身,來到門口,從磅礴大雨中,眺望洛陽方向,怔怔出神。
這注定又是一場大風暴,而風暴中心的,除了曹操外,還有劉辯這個皇帝。
曹操從西園校尉,被劉辯短短五六年時間,拉到了大司馬府有司馬,主持了大漢軍務,是事實上的大司馬。
這些年,曹操出格的事情做的不少,劉辯都一力維護,不斷提拔。
但連屠三城這件事,劉辯要是沒有給出一個明確交代,可以清晰預見,朝野定然不會罷休。
劉辯不怕朝野鬧騰,但他需要維護朝廷的穩定,集中精力去推行‘新政’,解決弊政,安定民生。
而不是陷入無休無止的朝爭。
曹操,又給劉辯出了一個大難題!
不知道過了多久,劉辯忽然出聲道:“五天?曹操沒有上書嗎?”
盧毓立即就道:“還沒有,如果有,應該是在出洛陽的路上。”
現在還不清楚曹操有沒有上書辯解,而皇城府衛士也沒有給出曹操屠城的理由。
事情,還在一頭霧水中。
劉辯臉角繃直,雙眼銳利如芒,道:“回京吧。”
這一路上,看的也差不多了,是時候回去了。
ωωω▪ⓣⓣⓚⓐⓝ▪¢ 〇 盧毓心中忐忑不安,道:“陛下,是現在就回嗎?”
劉辯點點頭,道:“先去一趟相縣,現在就走。給黃忠,劉岱傳旨,命他們穩住局勢,暫且不要亂說話。”
“是。”盧毓頭皮發麻的應着。
劉辯揹着手,站在屋檐下,心裡不斷的思考着這件事。
他必須要控制事態,儘快的的解決掉,不能讓它持續發酵。
正好,他去一趟相縣,察看一些治河情況,這段時間,兗州到底發生了什麼,差不多也該彙總上來了。
趙雲等人得到劉辯的命令,紛紛趕過來,但劉辯沒有與他們說的意思,轉身進了書房,將一衆人都揮退了出去。
不多久,趙雲,孫策等人也知道了,神情震驚,不敢相信。
盧毓與趙雲道:“趙中郎將,準備起行,一定要嚴加防備,必要的話,可從豫、徐調兵。”趙雲擡手,道:“我明白。”
曹操屠城一事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但御駕非同小可,必須確保無萬一!
劉辯出發了。
冒着大雨,離開蕭縣,向着不遠處的相縣進發。
曹操屠城的消息原本可以更早到劉辯手裡的,但因爲劉辯行蹤不定,皇城府繞了不知道多少彎。
而現在消息傳遞並不發達,加上屠城一事還沒有散播開,是以,豫州現在也還沒有什麼動靜。
相縣裡,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抵禦洪水。
隨着治河的齷齪被揭開,從劉繇,劉備,田豐再到沿河的州郡,全都被驚動,如臨大敵。
不決堤還好,一旦決堤,後果不堪設想。
有人想借決堤掩蓋一些事情,而一些人擔心決堤後承擔責任,在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中,治河在艱難行進。
沛郡官衙。
田豐冒着大雨回來,顧不得其他,直接與已經等着的劉繇道:“劉公,我借了二百萬,還有五百青壯。”
劉繇坐在那,小桌上是一張張紙,俯身執筆,奮筆疾書。
他彷彿沒有聽到田豐的話,一邊寫一邊道:“涉及了三郡十七縣,我已經給他們發了文書,沛郡這邊能調集的青壯只有三千,那麼多河口,根本不夠用……”
田豐在他對面坐下,道:“劉公,玄德公那邊怎麼說?”
劉繇搖頭,道:“他也幫不上什麼忙。我羈押了不少人,你命人好生看護,不能讓他們逃了,也不能讓他們死。”
“劉公放心。”田豐明白,都是在治河一事上貪污腐敗,蠅營狗苟之徒。
這些人欺瞞了他們,也欺騙了朝廷,背後的水還不知道有多深。
一旦有人逃走或者死了,事後,他們豫州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劉繇哪裡放得下心,這場大雨之下,讓他明白了很多事情,他名義上是豫州牧,實則很多事情他是被孤立的、欺瞞的,形如一個木偶。
放下筆,看着一張紙紙,神情僵硬如鐵,道:“難辦了,決堤的怕是不止那幾處,如果大雨繼續下,淹沒的也不止那幾個縣,半個豫州都要被牽連。”
田豐早有預料,沉色道:“劉公,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籌措錢糧,招募青壯,運送木石,用盡一切辦法堵住缺口。”
劉繇頭也不擡,道:“那幾家,我好話說盡,他們也都應承,可我再去要錢便見不到人,現在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田丰神情動了動,輕輕嘆了口氣。
他費盡口舌,許諾了諸多,也就從三家借了二百萬錢,相當於兩千緡,兩千兩銀子。
杯水車薪。
“還能堅持多久?”劉繇忽然的擡頭看向田豐道。
田豐一怔,迅速反應過來,道:“難說,隨時都有可能。”
劉繇面色沉默,好一陣子,道:“我去見劉玄德,看看能不能從他的軍餉裡挪出一部分來。”
田豐直接搖頭,道:“他本身就不夠用,一直向朝廷催要。這會兒即便能擠出來,也不會有多少。”
寒冬剛過,夏收未至,正是青黃不接之時。
本要起身的劉繇,慢慢又坐了回去,道:“你還有其他什麼辦法嗎?”
田豐看着劉繇,雙眼閃過一道厲色冷芒,道:“劉公,也不是沒有。”
“什麼辦法,快說!”劉繇一聽,神色一振的道。
田豐目光如劍,湊近一點,低聲道:“那些人貪瀆了那麼多,肯定沒有來得及藏匿,現在嚴加審訊,立即抄家,應當足夠了!”
劉繇神色立變,道:“不可不可!他們背後不知道有什麼人,我們貿然動手,說不定反而成了渾河決堤的替罪羔羊,那可是誅族大罪!”
田豐卻冷哼一聲,道:“劉公,到了這個關口,我們猶豫不得!一旦渾河決堤,即便事後劉公用那些抵罪,焉知他們不是早就找好了藉口,等着劉公以及下官等自投羅網?渾河不決堤,劉公沒事,一旦決堤,作爲豫州牧,劉公難辭其咎!”
劉繇臉角抽了抽,看着田豐,張了張嘴,道:“元皓,伱你……”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之前還很好說話的田豐,怎麼突然言辭這般犀利?
田豐越發沉色,道:“劉公,迫在眉睫,由不得多猶豫了。只要你點頭,其他的事情下官來做,只要抄到了錢糧,便能儘可能的防止渾河決堤,事後功勞是劉公的,罪責,下官一力承擔!”
劉繇聽到他這麼說,心裡一抖,卻強撐道:“胡說!本官豈是諉過於下之人!”
田豐見他不鬆口,瞥了眼門外,道:“劉公,一旦決定,下官相信,朝廷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命劉玄德羈押劉公入洛陽問罪!”
劉繇嘴角哆嗦,神情僵凝,欲語還休。
他自然知道田豐的話是對的,而且是必然會發生的。
可給那些人定罪,抄他們的家,在相縣還好說,可一旦出了相縣,誰還能控制得了?
他們背後是什麼人,會牽出什麼,劉繇根本不敢想!
尚書檯,御史臺,工曹,隨便牽扯出一個,都夠劉繇受的!
田豐見劉繇還是猶豫不決,雙眼光芒盡斂,淡淡道:“下官言盡於此,劉公好生斟酌吧,下官回去睡覺了。”
眼見着田豐要走,劉繇急忙道:“元皓且慢!”
田豐不動聲色的坐回去,直視着劉繇。
劉繇與他稍一對視,連忙挪開,蠕動着嘴脣,口乾舌燥的道:“元皓,真的可行嗎?他們,他們後面,有大人物,或許還不止一個。”
田豐知曉劉繇的估計,冷哼一聲,道:“劉公,此事簡單。抄家之後,要麼處斬,要麼畏罪自殺,一切掩蓋過去。即便他們背後有人,也不知道我們掌握了多少證據,投鼠忌器,非但不會爲難我等,或許,還會頗爲客氣。”
劉繇心中暗驚,這是要殺多少人?
這田豐,這麼狠的嗎?
劉繇心裡掙扎,左思右想,還是咬牙道:“好!元皓,你去辦吧。我我去找劉玄德借兵,要是有人亂來,先殺他們一個下馬威!”
劉繇也是被田豐的幾句話逼到了牆角,不得不作爲了。
渾河真的要決堤,他三族將被夷定了!
田豐見劉繇終於鬆開,神色一正,沉聲道:“劉公,此事要迅疾,絕不可拖延,更不能走漏消息!我看,就現在吧,那城門校尉我知道是劉公的侄子,應當可以信任。”
劉繇沒想到田豐這麼急,還想緩一緩,卻聽到田豐道:“劉公,暫且不可與劉玄德明言,他是仁義之士,見不得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