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校尉,在過去是一種特殊的軍事力量的統帥——京師城門。
城門校尉與執金吾,北軍中候,共同執掌了京師的整體防衛。
但隨着北軍的破敗,執金吾逐漸虛化,尤其是靈帝設立西園八校尉、以及何進組建八關後,城門校尉、執金吾、北軍形同虛設。
在劉辯繼位後,皇甫嵩秉持劉辯旨意,對洛陽各兵種進行了調整,城門校尉,北軍劃入了羽林軍,負責守衛洛陽,而執金吾等,被歸入禁軍,大漢三百年的宿衛制度被無聲終結。
但執金吾,城門校尉等官職卻被保留下來,執金吾成爲了一種榮譽虛職,類似於三公。
而城門校尉,則被落實在地方。
在一些平定叛亂的郡縣,由於沒有足夠的駐軍善後,大司馬府便允許各地組建‘城防軍’,以城門校尉爲主官,負責守衛郡城、縣城。
在大司馬府與尚書檯的計劃中,這‘城門校尉’將來會適時的轉爲郡縣都尉,統領郡縣兵,負責日常維穩事宜。
手握兵權,守衛一郡,因此城門校尉的地位非同尋常。
劉辯回到戶房的時候,引來了一衆怪異的目光。
在陶二更等人眼裡,這位高高在上,與常人迥異的洛陽貴公子,已經不能用‘膽大妄爲’來形容了。
在府衙裡,無視府君禁令,命家僕毆打卒役,這種事,與謀反何異?
但府君卻不聞不問,這種人,對他們這等末流小吏來說,太過可怕,不敢靠近半點!
劉辯視若無睹,坐在值房裡,繼續翻看他的賬本。
而崔鈞給了劉辯自認爲的足夠警告後,再次出府。
郡中大戶不止有陳家,雖然之前那幾家已經明確拒絕了崔鈞,可在陳家這邊儼然無望,他也只能再次上門,哪怕希望渺茫,他也得盡力而爲。
郡中世家大族無不通婚聯姻,同氣連枝,消息自然也靈通的很。
在知道陳政‘很生氣’後,誰都不願意再搭理崔鈞。
因此,崔鈞又一次一次的吃了三個閉門羹,無奈的迴轉府衙。
門房見着崔鈞臉色陰沉如墨,眉宇間全是厭躁之色,小心翼翼的上前,低聲道:“府君,城門校尉王豹來了。”
崔鈞頓時深吸一口氣,望向他的值房方向,道:“又是來要錢的?”
府衙沒錢,州牧、朝廷那邊撥不下來,平原郡那點稅收,官吏俸祿都不夠,自然城防軍就時不時缺餉,再加上其中的貪瀆,平原郡的城防軍的日子,可以說相當不好過。
但也只是最底層的兵卒,上層有的是辦法斂財,就比如‘剿匪錢’,城防軍盯住了三十家鋪子,每個月按份收錢。
但城防軍依舊時不時來要錢,令崔鈞煩不勝煩,又無可奈何。
崔鈞滿腔被煩躁填滿,可門房的下一句,就讓他愣住了,門房道:“並不是,王校尉沒有求見府君,而是要去戶房。”
“戶房?”
崔鈞臉色微變,旋即心念急轉,一撩衣襬,大步衝向了戶房。
門房看着他的背影,張了張嘴,沒有喊出聲。
王校尉,是帶着禮物來的。
戶房。
一個壯碩大漢,一張粗糙大臉都是小心翼翼之色,探頭探腦的來到戶房門口,神色頗爲遲疑。
門內的戶房小吏都看到他了,也認識,卻沒人敢上前接待。
這位王校尉脾氣暴躁,動輒出手打人。
當然,這也不是全部理由,主要是值房內的那位主事沒有發話。
王豹躊躇了好一陣子,突然擡手向門旁的兩個皇城府衛士,帶着親近微笑道:“二位兄弟也是出自禁軍吧?我叫王豹,五年前還跟隨陛……”
“閉嘴!”
門旁的衛士不給王豹說完的機會,冷着臉道:“公子在辦值,有事說事,休得胡言!”
王豹陡然驚醒過來,連聲道:“是是是,兄弟糊塗了。那個,我叫王豹,早年是跟隨公子的,公子既然來到了平原郡,兄弟怎麼都得儘儘心意,還請兄弟通傳一二。”
“進來吧。”王豹話音落下,隔牆傳來一道平淡聲音。
戶房並不大,又不是石牆,所以裡面的劉辯聽得清清楚楚。
“是。”
王豹聽到劉辯的聲音,激動的突然立正大聲應道。
旋即,他便提着一食盒大步又謹慎的進了值房,根本沒看那些小吏,直奔劉辯的值房。
透過半開的門,看到了低頭專注看賬簿的劉辯,腳步不由得加快,滿臉堆笑的進了值房,單膝下跪道:“王豹,見過公子。”
劉辯擡頭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起來吧,倒是忘了,你在這裡。”
王豹起身,雙手捧着食盒放到劉辯的桌上,一張大臉如菊花綻放,道:“公子日理萬機,不記得是正常的。公子,這是平原郡最好淡淡紅燒魚,小人特意買來的,都是公子喜好的口味,還是熱的,公子嚐嚐。”
劉辯已經聞到味道了,伸手拿過茶杯,打量着王豹,笑呵呵的道:“你在我身邊待了不到半年,居然能記住我的口味,說明有心了。”
“不敢不敢。”
王豹臉上的笑容彷彿僵硬在臉上,根本下不去,不停的點頭哈腰,道:“小人永遠都記得,跟隨公子征討匈奴的場景,公子豪氣干雲,無懼刀兵,令小人敬佩,歷歷在目。”
劉辯深深的看了眼這王豹,喝了口茶,道:“你是無意中撞見子龍的?”
王豹神情立變,再次單膝下跪,道:“小人以父母發誓,絕對是偶遇,絕無蹊蹺。”
劉辯擡頭看了眼外面,道:“起來吧。”
王豹笑容沒了,變得小心謹慎。
他雖然只跟隨劉辯不到半年,可那半年是新舊交替,朝局最爲險惡的半年,那個時候,眼前的陛下溫和如玉,可也殺人如麻,不知道多少人無聲無息的消息。尤其是宮中宿衛在轉變爲禁軍的過程中,王豹親眼看到,皇宮後的河水,半個月都是血紅色!
劉辯放下茶杯,沉吟片刻,道:“伱與陳家關係如何?”
王豹正色道:“小人恪守大司馬府命令,不與地方官府、士族走的太近,是以與陳家家主陳政,只是匆匆見過數次,並無私交。”
劉辯嗯了一聲,道:“好,你悄悄佈置一下,不要讓陳家跑了,動作要小,不能打草驚蛇。”
王豹擡着手,道:“小人明白。”
旋即,他回頭望了眼外面,走近幾步,低聲道:“陛下,微臣聽說,那陳家派人盯梢陛下,欲圖不軌,是否要小人派兵保護陛下?”
劉辯搖了搖頭,道:“四周暗處都是禁衛,暫且不需要你。”
“王校尉,”
突然間,門外傳來崔鈞的朗笑,彷彿是見老友一般。
聲音傳進來,人也跟着進來,崔鈞看到王豹在劉辯值房,大步而來,笑容如花,道:“王校尉,來府衙,怎麼不與我說一聲,害得我好找。”
王豹與劉辯對視一眼,轉身向崔鈞,冷哼道:“崔府君,你欠我的兵餉還差一百萬,這會兒不躲着我了?”
崔鈞來到近前,目光不動聲色的在王豹,劉辯臉上來回掃動,尤其是王豹清晰可見的恭敬姿態,俄爾大笑道:“王校尉這是哪裡話?你的兵餉是又兵曹直髮,怎麼要到我頭上了?劉主事,你說是與不是?”
劉辯同樣在留意崔鈞的神情,微笑着起身道:“崔府君的話有理。”
“我呸!”
王豹卻不買賬,直接一口吐沫落地惡,惡語相向的衝着崔鈞道:“你真當我不知道?兵曹發下來的兵餉,你剋扣了多少次了?我們這些湊腳卒容易嗎?今天守城,明天剿匪,你倒好,今天扣錢,明天扣糧,你還要不要我們活了?”
崔鈞始終在觀察劉辯,王豹的神色,推斷劉辯的真實身份,對於王豹的無禮,他也早就習慣了,面不改色的道:“王校尉休要胡言,崔某未曾貪瀆你一分錢糧。劉主事,你之前說要給我五千萬錢,可否還算數?”
“廢什麼話!”
王豹擋在劉辯桌前,近乎對着崔鈞臉噴口水,道:“公子說的話,什麼時候不作數了!說給你五千萬,就五千萬!還要,你要是再敢企圖軟禁公子,我便派兵一千,親自護衛在公子周邊,我看誰敢亂來……”
“咳”
劉辯輕咳一聲,打斷了王豹的話。
崔鈞神情不動,但雙眼已經發光,側頭深深的看了眼劉辯,而後道:“王校尉,去我值房詳說如何?”
王豹回頭看了一眼劉辯,面露詢問。
劉辯一笑,道:“我只是過客,王校尉無需在意我,想做什麼做什麼就是。”
王豹得到了旨意,回頭就怒噴崔鈞,道:“記住老子的話!”
說完,他繞過崔鈞,大步離去。
原本他還想跟在劉辯身旁,好好盡一份心意。
可是有了崔鈞的攪局,只能暫且回去,等待機會了。
崔鈞目送他的背影,回頭又看了一眼劉辯,本還想再警告幾句,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跟着離開。
劉辯嘆了一聲,有些無奈的坐回去,搖了搖頭,輕聲道:“這王豹話太密了,這位崔府君可不是傻子啊……”
崔鈞出了戶房,頓時滿臉凝色,神情全是沉思之色。
王成迎面而來他都沒看到,差點撞上。
王成連忙擡手,道:“府君,這是?”
崔鈞急忙回頭看了眼,一把拉過王成,低聲道:“到我值房說。”
王成心裡一咯噔,也看了眼戶房方向,提心吊膽的跟着崔鈞來到值房。
一進門,崔府就迫不及待的關上了門,拉着王成走到最裡面,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道:“剛纔那王豹去了戶房,他對那劉波的態度十分恭謹,一言一行都要請示他,太不對勁了。”
王成聞言,心裡倒是稍鬆,道:“下官已經知道了。那王豹也是出自禁軍,在洛陽待了兩年,如果受過劉波或者劉傢什麼恩惠,也不算奇怪。”
在這個亂世,世家大族普遍對於‘人才’施以‘恩惠’,即便不能圈養在族裡,那也是一份善緣,回報不可知的‘投資’。
這是一種慣常操作,王成見怪不怪。
崔鈞連連搖頭,滿臉沉色思索,道:“不對不對,那王豹是出自禁軍,更是陛下近前侍衛,以他現在的城門校尉的身份,什麼樣的恩惠能讓他到現在還這般俯首聽命?劉波不過二十出頭,五六年前纔多大?又是哪個劉家?”
王成聽着崔鈞的話,愣了又愣,好像有道理,但又有些聽不懂,只能試探性的道:“陛下現在在下邳,皇族中,除了陳留王也沒有這個年紀,其他劉家,好像也沒有什麼大族……”
“不是陳留王,我見過!”
崔鈞迅速否決,緊擰着眉頭,神情不斷變幻,心跳如擂鼓。
他知道王成聽不懂,其實他自己也覺得這個念頭過於匪夷所思,不可置信,是以無法明說!
越是無法明說,崔鈞越是焦躁不安,扯了扯衣領,口乾舌燥,忍不住的來回踱步,推斷着那個無比可怕的猜測。
他確實沒有見過劉辯,因爲劉辯在外界看來,居住深宮,尋常人難以一面。
崔鈞雖然出自崔氏,他父親也做過太尉,但那是中平年間的事,當今繼位以來,崔氏已經被排擠出洛陽,崔氏族人也散落八方,並無顯赫之人在朝。
崔鈞來回走動,心裡想了種種可能否定那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可不知道爲什麼,那‘劉波’的音容笑貌就在他眼前浮現不斷,非但沒有排除他的懷疑,反而加重了他的那個猜測!
崔鈞不想想,也不敢想,可就是忍不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只覺喉嚨乾的難受,拿起茶壺就大口灌了起來。
王成還是第一見到崔鈞這般手足無措的情形,等他放下茶壺,大口喘氣,這才小心翼翼的道:“府君,如果那劉波真的有大來頭,要不要,晚上擺宴,給彼此一個臺階?”
崔鈞頓時滿臉苦笑,滿腹的話,一個字說不出口。
如果真的是他猜測的那位,搭什麼臺階能讓他下來,擺什麼宴能讓他盡棄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