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此消彼長
尚書檯,小會議廳。
御史臺,廷尉,六曹尚書,外加以應劭爲首其他四州州牧、此時,不約而同的擡起頭,看向側門。
首先走進來的司馬防,而後是劉岱、劉繇兄弟,三人的神情十分不好,如同鐵凝,眼神中難掩慌亂,不敢與人對視。
衆人彷彿察覺到了什麼,悄悄對視,卻沒人說話。
左僕射先後出去,而後是那四州州牧、刺史,接着是宮裡來人,丞相離開,這一連串的變化,無聲的預示着發生了某種大事!
從司馬防,劉岱、劉繇兩兄弟的表情上更加得到印證!
司馬懿,盧毓分別跪坐在丞相座位的兩邊,躬身低頭作恭謹狀,實則也是耳聽八方,目觀六路。
司馬懿看到了他父親的表情,心裡咯噔一聲,預感不好,悄悄擡頭,望向他祖父司馬俊。
司馬俊抱着拐,低着頭,彷彿睡着了一樣。以往時不時的咳嗽聲,這會兒也沒了。
劉協,王朗等人都注意到何顒沒有出現,神情微微異樣。
這位幷州牧,是右僕射荀攸的至交,出自何進大將軍府,與荀攸一同得到聖眷,幾年前接替盧植,成爲幷州牧,扛起了在幷州推行‘新政’的大旗。
而幷州一直以來,是推行‘新政’最爲賣力的地方,也是‘新政’的風向標,衆多‘新政’的經驗來自於幷州。
是以,何顒在朝廷裡頗受矚目,加上身爲‘潁川黨’的關係,一直以來都傳言他步入尚書檯只是時間問題。
何顒沒有出現。
劉協,王朗等人沒有認爲何顒在與尚書檯那三位密議什麼,從司馬防,劉岱、劉繇三人的表情,他們有着強烈不安的預感。
吳景,皇甫堅壽,陳宮等人也有所察覺,目不轉睛的注視着那道平靜的側門。
腳步聲響起,兩道人影迅速步入衆人的眼簾。
——鍾繇,荀攸。
鍾繇慣常嚴肅色,看不出什麼多餘的表情。
而荀攸沉着臉,掩藏着難以掩藏的怒色。
衆人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小會議廳也更加安靜,在觀察荀攸、鍾繇表情的同時,也在不斷掃過側門,等待荀彧。
不多時,荀彧手拿着一道文書走了進來,神色如常,腳步從容。
不知道爲什麼,一衆人看着熟悉的年輕丞相,忽然心裡涌出了一種莫名的陌生感。
這位丞相行事平穩,待人溫和,寡言少語,做事平平正正,做人也平平淡淡。
沒有犯過錯,也沒有什麼突出功績。
甚至有很多人將他與前任的‘無爲丞相’楊彪相比,認爲他只是會‘阿諛奉承’,並沒有本質區別。
但是就在剛纔那麼一瞬間,他們突然發現,這個年輕的丞相,有點陌生,還沒有那麼熟悉與瞭解。
荀彧坐下後,沒有什麼客套之詞,在衆目審視之下,迎面而上,道:“幷州牧何顒,身體不適,自認不能擔當重任,請辭幷州牧,本相再三挽留不得,只能奏請陛下御準。”
小會議室內,剎那間,靜的落針可聞!
何顒,可是‘潁川黨’的的元老,地位上,僅次於眼前的三人,是‘潁川黨’在地方的表標誌性人物,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歸京,入尚書檯!
這就辭官了?
司馬俊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雙眼,靜靜的觀察荀彧一陣,慢慢又閉了回去。
其他人心驚之餘,瞥了眼臉色沉肅的司馬防,劉岱、劉繇,哪裡還不明白,荀彧說的‘身體不適’,只是藉口,根本原因,還是何顒反對尚書檯擬定的‘建安五年施政綱要’,遭到了罷黜!
‘好狠的一刀啊……’吳景冷眼旁觀,看的分明,不由得心驚肉跳。
他猜到‘潁川黨’會有立威之舉,可萬萬沒想到,居然是拿何顒來開刀!
何顒被罷,說明尚書檯的意志已經無比堅決,不可撼動了。
陳宮,皇甫堅壽等人似乎有所預料,並未出聲。
應劭等四州州牧、刺史神情有些異樣,似欲言又止,最終並沒有接這個話茬。
一旁的鐘繇,明顯的感覺到,小會議廳裡之前那種躁動不安的情緒已消失不見,這些同僚們,一舉一動,開始有了某種恭謹的表示。
不止鍾繇發現了,荀攸居高臨下的俯視,將一些人的神情動作盡收眼底,心裡怒火更多。
犧牲掉了何顒,才換來這些人的‘識趣’嗎?
荀彧始終沒有什麼情緒,一如既往的坐在那,道:“經尚書檯商議,奏請陛下御準,洛陽府尹陳宮調任工曹尚書,經工曹尚書吳景推薦,原洛陽令周異升任洛陽府尹。工曹尚書吳景,調任幷州牧。”
陳宮一怔,他還不知道這個事!
可旋即,他想起了,久違逢面的左慄。
昨天夜裡,他突然在宮門口,偶遇到左慄,那張白色臉上,是詭異莫名的笑容。
‘這是什麼意思?’陳宮暗自驚疑,不知道是否是左慄在其中有所涉及。
他厭惡左慄,厭惡閹宦,一點都不想沾染!
想到這裡,陳宮對於這個任命,從心底起了噁心感。
但他沒有出聲,現在不是時候。
吳景也是一怔,他是推薦過周異,可不是洛陽府尹啊!
周異是什麼人,雖說周家也風光過,作爲袁家的門生,尤其是袁氏當朝的時候。
可袁氏伏誅後,周異被被罷官,隨後投奔關係密切的蔡邕、孫堅,最終還是沒能再次入仕,帶着兒子周瑜東奔西走,顛沛流離。
這轉身之間,周異就悄然而上,成爲洛陽府尹了?
洛陽府尹與過去的司隸校尉簡直相當,在朝廷裡地位凸顯,甚至有人將洛陽府尹與六曹尚書並列而論,只要擢升,直指尚書檯!
‘是他又攀上了蔡邕嗎?’吳景心裡猜測不斷。
前幾年,蔡邕觸怒了劉辯,遭遇了仕途上的致命打擊,至今只能窩在東觀修書。
可隨着宮裡大外甥地位的攀升,蔡邕的影響力無聲的隨風見長。
要是蔡邕從背後出力,也不無可能!
皇甫堅壽,司馬俊,王朗,劉協等人對於這個人任命同樣深感異樣,餘光在陳宮,吳景的身上掃了掃去,可最終都落在吳景身上。
陳宮向來是孑然一身,不朋不黨,一心用事,是公認的‘忠直之士’,只聽命於宮裡。可吳景不同,這個人是故烏程侯孫堅的大舅子,現烏程侯孫策的舅舅,他在洛陽裡,只是了爲展現朝廷的‘仁德’,連質子都算不上。
可吳景調任幷州牧,而與孫策有總角之交的周瑜之父升任洛陽府尹,這裡面可以琢磨的意味就變得十分濃郁了。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江東勢力’異軍突起,不容忽視了。
‘是孫策對朝廷有所表示,展露了忠心嗎?’
‘還是說,朝廷要擡升孫策的分量,用他來抵擋袁紹?’
‘那孫權好像被叫進宮,作爲大殿下陪讀了?’
“可有異議?”
不等衆人心思疑慮的想多少,荀彧平淡中不乏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荀彧的目光注視中,司馬防,劉岱、劉繇三人第一時間擡手,道:“下官等無異議。”
“下官等均無異議。”
三人話音未落,其他人陡然警醒,迅速跟上。
聲音堅定,不含一絲猶豫,在小會議室久久不息。
不一樣了。
曾經還稚嫩,優柔,寬仁的年輕丞相,終於露出了他的獠牙。
鍾繇瞥了眼荀攸,道:“對於尚書檯擬定的政策、目標、計劃以及時間表,衆位同僚如果有其他異議,可以單獨上書尚書檯,依照不同情形,尚書檯會酌情考慮調整。”
滿廳的人,沒人說話。
連何顒都‘辭官’了,他們還能怎麼異議?
這不是什麼昏庸弊政,‘新政’的每一條都清清楚楚的寫着‘爲國爲民’,難道他們能像抗拒奸邪,憤怒辭官,博取名望嗎?
真的要這麼幹,尚書檯或者說‘潁川黨’反手就給你來一個‘庸碌無能’、‘畏懼艱難’、‘棄國棄家’的大帽子!
那可就名聲盡毀,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
鍾繇將一衆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回頭與荀彧擡手,道:“丞相,諸事已定,下官建議,從幷州開始,全面推行‘新政’,掃除一切阻礙,力爭三年達成初步目標!”
荀彧點頭,眼神平靜的落在吳景身上,語氣如鐵,道:“吳尚書,人錢糧兵,本相都已準備好,三年,本相只給你三年時間!”
吳景的大腦還處在一種發懵的狀態,對於荀彧的話,似乎沒有聽清,只是愣愣的與荀彧對視。
至始至終,吳景都想過他調任幷州牧的事,一心都在想着周異上位,對他那個好外甥的影響以及朝廷這麼做背後的深層次目的。
“吳尚書,不,吳使君,你有異議?”荀攸冷淡中帶着火氣的聲音響起。
吳景一個驚喜,連忙擡手道:“下官遵命。”
其他人似乎對吳景的失態有所瞭解,也顯得寬容,並沒有什麼幸災樂禍。
荀彧嗯了一聲,道:“本相親自送伱到幷州上任,並且從禁軍大營調一萬兵馬隨行,有什麼你需要調的人,只管列名單給我,糧我先期給你準備五萬石,錢五萬萬,不夠再說。”
吳景嘴角抽了下,身體不自禁的彎了下來,肩膀如重泰山,根本直不起半點。
“下官多謝丞相。”吳景擡着手,聲音在發顫。
荀彧注視着了他片刻,道:“好,暫且到這裡,明天繼續。”
“下官等告退!”
六曹尚書外加各州州牧、刺史迫不及待的擡手,而後依次退了出去。
短短時間,給他們的震驚太多了,他們有太多的混亂需要時間來理清楚。
在出宮的路上,司馬防小心翼翼的扶着老父親,神情凝重,一句話不敢說。
吳景澤單獨一個人走,心情沉重,頭上是涔涔冷汗。
皇甫堅壽,陳宮等‘帝黨’則悄然走在一起,竊竊私語,但又絲毫不給他人聽到。
最後面的,便是北方七州的州牧、刺史。
這些人大部分是不熟悉的,天南海北,互不影響,可這一會兒,彷彿抱團取暖一般,下意識的走到一起,目光接觸,千言萬語,無語凝噎。
總的來說,出宮路上的大臣們,多以沉默爲主。
年輕丞相變了,原本尚書檯扛着的巨大壓力,開始向下移動,將要由他們來承接了。
這是壓力,更是責任,一有不妥,那宮裡的雷霆之怒就在他們頭頂!
心慌意亂,心事重重,就是他們最真實的寫照。
而尚書檯內,短暫的平靜之後,瞬間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
荀攸滿臉鐵青,雙眼瞪如銅鈴,怒火簡直要炸開,吼叫着道:“我做的還不夠嗎?你一再逼我,絲毫不給我留餘地,你還要我如何幫你?今天是何顒,明天是否就是我了?我的人頭,足夠你大丞相立威了吧?是今天,明天,我現在回去洗脖子,讓大丞相砍的順手一點,不能臨死還傷着大丞相!”
荀攸說着,起身就要離開。
鍾繇哪裡敢讓他走,他這一走,真的就沒有轉圜餘地了!
他猛的起身,一把抱住荀攸,笑呵呵的道:“公達切勿生意,這並不是丞相的意思,是宮裡的意思。”
荀攸一把掙開鍾繇,冷笑連連道:“都說你鍾繇從來不笑,一笑必有事。怎麼,你與我們的大丞相什麼時候這般親近了?不是去我府裡的時候了?”
在以往,荀攸與鍾繇關係親近,兩人對諸多事情有着相似看法與態度。但在荀彧入京,尤其成爲丞相之後,鍾繇與荀彧越走越近,反而疏離了荀攸。
鍾繇攔着荀攸,看着他憤怒的表情,依舊笑着道:“沒有的事情,公達,這真是宮裡的意思,丞相還做了辯護,只是宮裡態度堅決,一定要那何顒殺雞儆猴,丞相,也是無奈。”
“陛下已出京多日,你真的當我不知道嗎?!”
荀攸的咆哮聲,幾乎在小會議室炸響,已然怒不可遏。
他一把推開鍾繇,大步離去。
鍾繇還想阻攔,荀彧輕輕拿起茶杯,道:“不用追了,我瞭解他,這會兒解釋無用,晚些時候再說。”
鍾繇神情凝重無比,道:“這次非同以往,我擔心公達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