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完被劉辯無聲警告,只能乖乖將女兒送入宮。
而外面,劉辯信步走着,身後跟着緊張不已的劉協與劉表。
劉協哪怕年紀小,可也察覺出了劉辯這一趟的處處詭異。
劉表則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要被髮配去荊州!
這是從未設想過的路!
他想去兗州,再不濟冀州也行,萬萬沒想到,會是荊州!
從洛陽去荊州,別說荊州現在的情形了,能不能活着到荊州都是兩回事!
他看着劉辯的背影,餘光瞥向鍾繇,是膽戰心驚,無所適從。
之前他還懵懂不覺,倒是鍾繇看的分明!
他現在十分想求教鍾繇,或者鍾繇幫他分說一二。
但見鍾繇埋頭走路,對他的目光視若無睹,心裡又惱又恨。
一衆人安靜的走出很遠,劉表終究是安耐不住了,儘量擺出從容之色,微笑着道:“陛下,臣去荊州,勢單力孤,恐有礙陛下大計。”
如果是以往,劉表絕對不會說的這麼直白無力,全是因爲太過慌亂。
劉辯頭上冒汗,仍舊堅持着,因爲他長時間在屋裡不出來,這一次,想好好曬曬太陽,聞言隨口的道:“朕相信卿家的能力。”
劉表心頭更加沉重,暗自秉着一口氣,強迫自身冷靜下來,擡起手,剛要說話就見劉辯忽然腳步加快。
他愣了下,只得跟着,轉過一個角,便見到太常門口,站着十幾個人,衝着裡面大喊大叫。
“蔡學士,莫非你女兒入宮就忘了當初的誓言了嗎?”
“昏官庸吏當道,弊政疊出,阻塞言路,身爲太常,怎能熟視無睹?!”
“叛逆四起,朝廷官員肆意屠戮士人,太常可有一言?”
“太常現在是高官厚祿,位極人臣,大將軍在望,莫不是與那些人沆瀣一氣,成爲國之蛀蟲了?”
十幾人圍堵在太倉大門口,刺耳的聲音此起彼伏,蕩蕩不休。
劉辯揹着手,靜靜看着,餘光瞥向劉表,淡淡道:“這種事,朕聽說了不止一次,見了也不止一次,御史臺便這樣放任不管?”
劉表擡着手,語氣小心的道:“陛下,這些都是太學生。巡城御史處置過多次,但,但是,也不能處置過重。”
劉辯冷哼一聲,道:“朕還聽說,太學生中,有不少人散播流言,更甚至,不少人直接投奔了叛逆?”
劉表心肝俱顫,若不是在外面,肯定噗通一聲跪下。
頭上滲出絲絲細汗,劉表渾身僵硬,張着嘴,幾次欲說話都沒說出來。
太學裡的學生,來自於全國的世家大族,由於各種原因,投奔袁術等叛逆的從來沒少過。
鍾繇見那十幾人還在吵鬧,上前一步,低聲道:“陛下,是否派人驅逐?”
劉辯揹着手,淡淡道:“驅逐一次,還有兩次。他們太年輕,背後的人稍微用點手段就能鼓動出來。”
鍾繇沉吟着,道:“不若,請太常出來解釋幾句?”
劉辯搖頭,道:“他要是能出來,早就出來了。”
他來找蔡邕,是爲了劉協的婚事,需要由蔡邕來主持,還有兩個孩子的取名問題。
忽的,他看向劉協,雙眼半眯,道:“皇弟,你去。”
劉協一怔,道:“陛下,臣弟去?”
他很不解,他去說什麼?做什麼?
劉辯微微一笑,道:“你即將聽政御史臺,這也是分內事。根據你的想法來處理,無需擔心。”
劉協小臉繃緊,惴惴不安擡手道:“臣弟領旨。”
說着,他擡步向前走,心裡想着說辭。
劉辯給了潘隱一個眼神,潘隱會意,命六個便衣禁衛護送劉協過去。
Www▪ TTkan▪ co
劉表還沉浸在被髮配去荊州的恐慌中,目送着劉協的背影,眼神十分複雜。
鍾繇也有些擔心,道:“陛下,渤海王能行嗎?”
劉協一個處理不好,可能惹出大亂子來!
劉辯注視着劉協的背影,道:“你們不要小看他,再過幾年,說不定能幫上朕的大忙。”
鍾繇向來信任劉辯看人的眼光,心裡不禁有些好奇。
這會兒,劉協已經到了太常門口,他一身常服,面無表情又自帶威嚴。
十幾人見突然冒出一個小男孩,不由得愣了下,話頭頓住。
“誰家的小孩?”
“不認識?你們認識嗎?”
“小孩走開,不要耽誤我們的事情!”
“走開走開!”
一羣人衝着劉協大叫,甚至有人上前準備扒拉他。
當~
一個禁衛猛的上前一步,拔出刀,喝道:“渤海王殿下在此,誰敢放肆!”
十多人自然知道‘渤海王’是誰,在近一年諸多事情中,有兩個主角——一個是劉辯、一個是劉協。
在‘名聲’方面,某種程度來說,劉協還超過了劉辯!
十幾人面面相窺,而後看着劉協,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衆多謠言之下,不到十歲的劉協是一個‘受害者’,被搶奪了皇位,拘禁在宮裡,隨時性命不保,十分可憐。
劉協儘可能的保持平靜,餘光瞥了眼不遠處的劉辯,下意識的背起手,又覺得不合適,站在那,有種無所適從,心裡想好的幾個詞,忘了一乾二淨。
“學生等參見渤海王!”倒是十幾個太學生中,有人反應過來,連忙擡手見禮道。
其他人紛紛跟着見禮,同時還在對視,目光交錯,好像在密謀着什麼。
劉協僵硬着脖子點頭,語氣平淡的道:“免禮。你們在這裡鬧什麼?”
其中一個學生擡着手,道:“渤海王容稟,我等太學生,正在陳情。”
劉協看向他,道:“陳什麼情?”
這學生似乎受了不少冤屈,一臉憤恨,道:“總共十條,一,太常擅改課綱;二,吏曹錄人偏私;三,丞相昏庸,碌碌無爲;四、奸臣當道、阻塞言路;五,朱儁平叛不力,理當問罪;六、董卓妄爲,無視朝廷;七,曹操擁兵自重,屠戮士人;八,大司馬剿賊不力;九,御史臺越權,欺壓百姓;十……拘禁渤海王,陛下不仁。”
前面的劉協倒是無所謂,最後一條,令他瞬間色變,難以保持平靜。
他不敢去看劉辯方向,迅速繃緊小臉,道:“你們有何證據?可有奏本、訴狀。”
這學生擡着手,神情越發痛恨,道:“學生等上書十幾道,皆是石沉大海,請渤海王做主!”
劉協嗯了一聲,道:“按照朝廷的規矩,所有奏本進出皆有登記,除非陛下留中,其他須有回覆。本王明日會聽政御史臺,將你等姓名留下,本王明日會親自查處。”
十幾個太學生聞言不由得怔了又怔,劉協要親自調查?
他們與劉協說這些,可不是要他調查,而是藉機擴大事態,逼迫朝廷答應他們的要求。
再說了,你劉協一個隨時小命不保的人,憑什麼查處這些事情?
“學生孟喚。”
“學生班翼。”
“學生董宏。”
十幾人相繼報了名字,毫無忌憚。
劉協小臉認真的記下,道:“最遲三日,本王必有回覆。”
十幾人本來是藉機博取名聲的,意外見到了劉協,一些人心思浮動起來。
董宏頗爲大膽,擡手道:“學生敢問殿下,先帝是否真有遺詔?”
此言一出,太常門口一片安靜。
幾乎所有人心驚肉跳,屏住呼吸的看着董宏,又悄悄的,死死的盯着劉協。
‘遺詔’一事,是袁術等人叛亂的基礎,雖然朝廷再三辟謠、否認,但太多人心裡已經相信,是有那份遺詔的。
畢竟,當初先帝深爲喜歡劉協,欲廢嫡立幼的事是公開的,爲此與朝臣還展開了一段時間的博弈。
在很多人看來,但凡先帝多活一年,繼承皇位的,定會是劉協!
此時,躲在大門後的蔡邕聽到這個無比尖銳、敏感的問話,嚇的一個激靈,顧不得躲藏了,快步出來,直接向着那十幾人呵斥道:“你等身爲太學生,理當潛心向學,將來爲國效力!現在整日無事生非,出格邀名,真當本太常好欺負嗎?”
真的!
十幾個太學生心裡齊齊暗道,但他們沒理會蔡邕,一直注視着劉協。
‘先帝遺詔’一事,太牽動人心了!
而沒有任何人,比劉協的話更有說服力,更令人相信!
以往劉協都在宮裡,好不容易出宮被逮到,哪裡肯放棄!
十多人不動聲色間,隱隱將劉協給圍起來。更是作勢,一旦劉協往太常裡跑,他們會撲身阻攔。
不遠處的劉辯雖然聽不見,但不斷有人來報,倒是一清二楚。
他揹着手,嘴角含笑,絲毫不見怒色。
劉表悄悄看向劉辯,對於‘遺詔’一事,他心裡也狐疑,只不過沒有半點證據。
鍾繇神情不動,只是旁觀不語。
他對於這件事真假並不在意,眼前這位以前是中宮嫡子、長子,是大統繼位的唯一人選。再說了,登極已近兩年,再談其他,都是扯淡。
自然,不止鍾繇一個人這麼看,朝廷裡幾乎沒人支持劉協。
劉協站在臺階上,面對這樣入骨的問題,面不改色,伸手攔住蔡邕,道:“蔡卿無需緊張。”
蔡邕欲言又止,哪裡能不緊張,劉協要在公開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會令天下大亂的!
劉協背起手,挺直胸口,板着臉,沉色道:“父皇生前,從未提起遺詔一事。在去年陛下繼位的嘉德殿,從未有人提過有遺詔。不止是本王,太皇太后,皇太后,包括陛下以及當時的十二常侍、大將軍何進、太傅袁隗,再到現在的朝廷百官,從來沒有人提及‘遺詔’二字。這只是袁術謀逆之後,散播的謠言。本王勸誡各位,切莫爲叛逆謠言所惑。當今陛下乃是本王兄長,是中宮太后娘娘所出,乃是嫡長子,繼位大統,這是祖制。本王與兄長一向兄友弟恭,從未有嫌隙。本王聽政尚書檯,參與朝中大小事,可見陛下信任,絕無謠言所說的猜忌。”
劉協說完這些,臉色慢慢放鬆,語重心長的道:“你們是太學生,本王多說一句,要理性看待,綜合分析,切莫被一言一語所左右,得有自己的主見。”
十多個太學生聽着劉協的長篇大論,愣了又愣。
孟喚反應的很快,在一衆人還懵神中,又擡手道:“不知殿下,今天因何能出宮?”
其他人瞬間反應過來,班翼道:“殿下,是恰好路過嗎?”
蔡邕明顯察覺到了這些人話裡的陷阱,一臉擔心的看着劉協。
劉協倒是從容不迫,道:“本王這次出宮,是爲了與不其侯府的婚事,剛剛從不其侯府出來。來太常,是因爲本王的婚事須由太常主持。”
十幾個書生看着劉協,見他回答的滴水不漏,越發不甘心,董宏道:“殿下大婚之後,便將就藩,殿下已經獲准前往渤海國了嗎?”
蔡邕站在劉協邊上,本見他回答的很好,心裡暗喜,又見這董宏追着不放,冷聲訓斥道:“你們是真當本太常不會生氣嗎?信不信我除了你們的學籍!”
太學生被開除學籍,等於仕途斷送。
不知道是蔡邕向來的老好人緣故,還是因爲逮着劉協過於興奮,亦或者是這些有恃無恐,他們沒理會蔡邕,紛紛擡手道:“還請殿下賜教。”
劉協又一次伸手攔住蔡邕,微笑着與董宏等人道:“剛纔本王說了,本王現在聽政尚書檯,爲陛下分憂國事。明日本王將履職御史臺,負責監察百官,澄清吏治。加上祖母年事已高,本王請旨陛下,暫且不會就國。”
十幾人你看我我看你,劉協回答的毫無破綻,令他們有些無處發揮。
不過片刻,孟喚又擡手,剛要說話,蔡邕便喝道:“來人,將這個人給我押回太學!”
旋即,他端起架子,眼神冷冷的掃過所有人,道:“殿下回答的夠多了,你們不要得寸進尺!本官今天在這裡告訴你們,今後再有誰敢聚衆鬧事,煽風點火,一律嚴懲,絕無寬宥!”
當即有差役從蔡邕身後走出,直接押住了孟喚。
“太常,我只是上書、言事,何罪之有?”
蔡邕根本不理會,直接擺手。
太常門前的事,用不了多久肯定傳遍洛陽城,他要是毫無作爲,那是要顏面掃地的!
十多人見孟喚被押走,哪裡忍得住,紛紛喊叫起來。
“太常,他犯了何罪?爲何羈押?”
“朝廷的規矩,不可對學生輕動刑責,太常莫非是忘了?”
“殿下,還請恕罪,孟喚並無惡意!”
劉協不像之前那麼緊張了,背後的雙手都是冷汗,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擦,等吵鬧聲稍停,這才道:“諸位不用擔心,只要你們今後安分守己,便是無事。”
說完,不再多說,轉身走進太常。
“殿下,太皇太后真的沒有被軟禁嗎?”在劉協跨入太常門口時,班翼突然大喊道。
劉協一頓,沒有理會,直接走了進去。
蔡邕怒氣上涌,再難遏制,沉聲道:“來人!來人!將這些全數押到太學,本太常要當衆處置!”
十多人不見劉協回答,反倒是蔡邕滿臉怒色,頓時大叫道:“太常,你是要欺壓太學生嗎?”
“我等只是直言,有何罪責?”
“太常,你這是亂權!”
“對,我等不服!”
蔡邕哪管他們喊叫,他是動了真怒,命太常的差役,將這些人全數給押走了。
直到這些人出了視線,蔡邕這才怒氣稍減,轉頭看向太常內,自語道:“這渤海王的一舉一動,怎麼那麼像陛下?”
他不敢多耽擱,急忙追進去。
在不遠處的拐角,劉辯聽着便衣禁衛轉述的劉協的話,下意識的摸了摸下巴,輕輕笑了起來。
鍾繇同樣沒想到,劉協居然能說出這番話來,看着劉辯,若有所悟。
劉表纔沒心思管劉協說什麼,只想着怎麼挽回聖心,不去荊州送死。
劉辯笑了一會兒,踱步向皇宮走回,道:“關於廷尉府與御史臺聯合巡查的事,要儘早定下來,拿出詳細條陳給朕看,必要的話,刑曹也要加進去……”
鍾繇一怔,道:“陛下是說,廷尉府與御史臺一同巡視?”
劉辯也是一怔,回頭看向他與劉表,道:“朕剛纔沒說嗎?”
潘隱連忙道:“陛下並未提及。”
劉辯哦了一聲,笑着道:“那是朕給說忘了。御史臺的權力是有侷限的,對很多事情無權處置,所以,需要御史臺與廷尉府聯合巡視。各監察御史,至少要配備三名廷尉府判官,以糾冤假錯案,以定大小是非……”
鍾繇這才明白,細細思索,道:“陛下,臣以爲,應當加入刑曹。廷尉府負責審斷,御史臺負責的監察百官,刑民之案,須有刑曹查證。”
劉辯點頭,道:“這件事,還得有人牽頭,由劉協來辦吧。”
鍾繇注視着劉辯的側臉,心裡判斷不準劉辯對於劉協的真正態度。
他也不敢亂猜,這種事情,向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上位能做不能說,臣子不可多言!
劉辯仔細想了想,又轉頭與鍾繇道:“益州那邊,做一些試探。”
鍾繇肅色擡手,道:“臣明白了。”
劉辯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上了馬車,道:“去六曹官邸看看。”
六曹等新官邸已經建的差不多,陸陸續續開始從宮裡搬出來。
“是。”典韋應着,騎着馬,護送着劉辯的馬車走向官道。
等劉辯馬車走遠,提心吊膽的劉表頓時擡手向鍾繇,沉着臉道:“鍾廷尉,不知可否賜教一二!?”
鍾繇哪裡不明白他的意思,心裡搖頭,這位中丞,慣喜高談闊論,在御史臺可以說是毫無作爲。
加上時不時搞小動作,還想去做兗州牧。
陛下想要的是能臣幹吏,勇於用事,你這般敷衍塞責,心思搖曳,豈能在御史中丞這麼重要的位置上一直坐下去?
鍾繇稍作沉吟,道:“中丞,下官來想,不妨從潁川到汝南,向奮武將軍借兵。”
劉表彷彿沒聽到,擡着手道:“鍾廷尉,不知,有什麼辦法能夠改變陛下心意?”
鍾繇心裡嘆氣,這位是急昏頭了,我們很熟嗎?這種話直接問我?
他哪裡願意理會劉表,面上還是思忖着的道:“中丞應該還有一些時間,不妨與不其侯多做交接。”
劉表聞言卻是擰眉深思,不過片刻,面露狂喜的道:“多謝鍾廷尉,大恩不言謝,鍾某銘記於心!”
鍾繇一頓,忽然意識到劉表會錯意,連忙要說話,便見他急匆匆的走了,甚至於小跑起來。
鍾繇皺了皺眉,望着劉表的背影,自語道:“希望他知曉分寸,別惹出大禍來。”
劉辯交代了新任務,鍾繇沒管劉表,迴轉廷尉府。
而這會兒,劉協在太常門前的話,以太常爲中心,迅速傳播向洛陽城各個角落。
最先知道的,無非是官場。
尚書檯內。
楊彪,王允,荀攸,荀彧正在議事,聽着小吏的轉述,不由得各有異色。
楊彪挺着大肚子,笑容滿面的道:“渤海王明大義,知大局,着實令人欽佩。”
王允神色漠然,心裡懷疑這些話是劉辯教的。
荀攸,荀彧兩人倒是沒有太多情緒,平靜如常。
等楊彪笑聲落下,荀攸道:“渤海王要聽政御史臺,丞相可先知道?”
楊彪這才反應過來,搖頭道:“老夫不知。”
荀攸不懷疑,若有所思的點頭。
劉協要是聽政御史臺,那表明宮裡有了某種安排。
‘會是什麼安排呢?’荀攸心裡想着。
這時,荀彧突然道:“對於渤海王大婚,戶曹最多拿出三千萬錢。”
楊彪小眼睛一睜,道:“多少?三千萬?”
三千萬錢,別說堂堂親王了,便是稍微有名望的士族,也不會這般寒磣!
王允看向荀彧,漠然着臉,目光銳利,道:“我聽說,前不久,太倉入了十萬石糧食,五萬萬錢,荀尚書是否應當解釋一下?”
荀彧有些意外王允知曉,面上不動,道:“那些都已有了安排。”
王允盯着他,道:“我問的是,這些錢糧是從哪裡得來的?”
五萬萬錢,十萬石糧食,這可不是小數字,足以超過一年朝廷賦稅!
楊彪陡然反應過來,小眼睛眨動的注視着荀彧。
荀彧只有二十七八歲,模樣卻有四十,毫無情緒波動,與王允對視道:“王公的意思是?”
王允冷哼一聲,道:“我是問你,這些錢糧,是否是曹操劫掠世家所得?!”
荀攸聞言頓時鬆口氣,原來王允並不知內情,連忙道:“王公,曹操劫掠一事,子虛烏有,這是朝廷的共識。另外,他所籌措的錢糧,自身都不夠用,怎麼可能還會上繳朝廷?再者說,從北海押送錢糧到洛陽,從時間上來說,完全不可能。”
王允皺眉,倒不是信了荀攸的話,而是荀攸最後的幾句話確實無法反駁——從時間上來看,曹操劫掠的錢糧,還送不到洛陽。
但他仍舊狐疑的盯着荀彧、荀攸叔侄倆,他越來越發覺,他們有事情瞞着他,不知道在圖謀什麼!?
楊彪見狀,道:“那,這些錢糧到底從哪裡得來?”
荀攸,荀彧對視一眼,正想着措辭,門外的徐衍疾步過來,道:“丞相,太皇太后有請。”
楊彪胖臉一抖,有些愣神,道:“你是說,太皇太后?”
“是。”徐衍道。
楊彪看向身前的三人,繃着臉道:“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指的是董太后。
自從劉協爭奪皇位失敗後,董太后一直遭到劉辯軟禁,從未有自由。
這還是她第一次公開召見朝臣,還是丞相!
王允有所明悟,淡淡道:“渤海王的婚事。”
楊彪卻覺得不僅於此,看向徐衍道:“還有其他事情嗎?”
徐衍連忙道:“回丞相,陛下旨意,明日起,渤海王聽政御史臺,不其侯升任御史中丞。渤海王大婚後,暫不就國,在宮外開府。”
楊彪心如明鏡了,擺着威嚴道:“知道了。”
王允耿耿於劉協要‘開府建牙’,不由雙眸緊鎖,神情凝色。
荀攸,荀彧兩人沒說話,宮裡的陛下對御史臺改制推進緩慢早就不滿了。
劉表不能體悟上心,被罷在所難免。
“我去見太皇太后。”楊彪整理着衣服,起身離開。
王允冷眼看過荀彧,荀攸叔侄,跟着起身。
楊彪腳步匆匆,走的飛快。
王允刻意慢了一點,等楊彪走了,忽然與兩人道:“關於‘裁減冗官’一事,我意明年繼續推進,吏曹怎麼看?”
荀攸看着他,道:“王公的意思是京外?”
去年裁剪冗官,主要針對是洛陽城,而京外劉辯顧忌會產生大騷亂,壓着沒讓王允動。
王允道:“不錯。我意先從司隸,幷州,兗州,青州還有豫州開始。”
荀攸注視着王允,神色沉吟。他哪裡不知道王允的心思,去年王允裁減冗官便刻意針對他舉薦的人,這一次多半還是不會放過!
或許,就是衝着所謂的‘潁川黨’來的!
荀彧突然插話,道:“王公,下官聽說,汝南太守李儒近來與董卓走的十分近。”
王允漠然轉向他,淡淡道:“他是奉我之命監視董卓。”
荀彧神色如常,道:“王公,李太守這麼做有損清名,朝野頗有非議。”
荀攸見王允要發怒,連忙道:“王公,汝南位置特殊,叛逆交錯,十分複雜,李太守還須持身守正,方能令人放心。”
王允看着這叔侄倆,心裡怒氣涌動,卻也知道拿他們沒什麼辦法,冷哼一聲,甩手離開。
荀攸望着王允背影,輕嘆一聲,道:“這位王公,倒不是沒能力,眼光也算獨到,就……總是那麼的不合時宜。”
“心思不純,眼高手低。”荀彧道。
荀攸點頭,王允有種奇怪的孤傲,誰都不在他眼裡,一心要做大事又總是力有未逮。
壽安殿。
董太后拉着劉協,一臉緊張,道:“那些話,是他教你說的?”
劉協坐在董太后對面,微笑着道:“祖母不用擔心,不是皇兄。孫兒說的,都是實話,無需皇兄教我。”
董太后目光狐疑,那些話,明顯像是劉辯的風格,不是劉辯逼劉協才奇怪!
她心裡不安,道:“不其侯,真的病重了?”
在董太后想來,劉協與不其侯聯姻,又有陽安長公主在其中,多加了一份保險,令劉辯不敢隨意謀害劉協。
要是不其侯真的病重,婚事推遲,劉協又回到了‘時刻將死’的艱難境地!
劉協搖頭,道:“我沒見到不其侯。”
董太后怔神,道:“你不是隨他一起去的嗎?你被留在了外面?”
劉協抿了抿嘴,猶豫着還是道:“不其侯,多半是裝病。”
董太后頓時皺眉,旋即冷哼一聲,道:“他是不敢跟你聯姻!”
劉協自然清楚,現在朝野上下,誰敢跟他沾染關係?不其侯先是企圖悔婚,現在裝病拖延,並不算意外。
董太后對伏完與劉華很不滿,還是強忍着怒意,道:“他的意思是大婚照舊?”
劉協道:“皇兄已經下旨給太常了,簡約來辦,儘早完婚。”
董太后心中忐忑不安,眉頭皺的頭疼,可又沒任何辦法,心裡難過,當初要是搶下了皇位,便沒有今天的窘迫了!
“娘娘,丞相到了。”一個婢女來到門口道。
董太后收斂情緒,端坐筆直,目光冷銳,道:“讓他進來吧。”
劉協也簡單理好衣服,繃着臉坐好。
婢女應着,後退出去。
楊彪旋即挺着大肚子,胖臉都是威嚴色,大步進來,見到董太后與劉協,行禮道:“臣楊彪,見過太皇太后、渤海王。”
董太后斜視着他,淡淡道:“丞相,渤海王大婚,朝廷準備的怎麼樣了?”
楊彪收回手,道:“回太皇太后,尚書檯準備了三千萬,會在十天內準備好。”
董太后猛的轉過頭,盯着他道:“你說多少?十天?”
楊彪胖臉抖動了下,故作遲疑的道:“娘娘,國庫空虛,三千萬,已是最多了。”
董太后神色陰沉,道:“我記得,你去年擺宴都花了八千萬,堂堂渤海王大婚,只有三千萬?”
楊彪頭上冒出絲絲冷汗,有些不知所措的擦着腦門。
董太后冷笑一聲,道:“我也知道你做不了主,我不難爲你,但你必須將大婚辦的體面,決不能小氣!”
“臣領懿旨!”楊彪連忙應道,低着頭,小眼睛不停的眨。
劉協在尚書檯與楊彪相處時間不短,哪裡看不出楊彪是在敷衍,卻默不作聲。
“去吧。”董太后不耐煩一揮手。
楊彪急急擡手道:“臣告退!”
見楊彪迫不及待的走了,董太后越想越怒,直接起身道:“我去找他分說!”
劉協嚇了一跳,起身拉住董太后,道:“祖母,國庫確實空虛,簡約一點,也算是……也不爲過。”
董太后哼了一聲,道:“你不懂!你在這裡待着!”
“哎呦,母后這是怎麼了,生這麼大氣?”
不等董太后穿鞋,一聲陰陽怪氣的輕笑就傳了進來。
董太后,劉協臉色齊變,不約而同的看向門口。
何太后在一衆宮女、內監簇擁下,笑容滿面的施施然的走進來。
董太后臉色不好看,心裡不安,目光警惕。
劉協也繃着臉,眉頭暗皺。
這對母子,都不是好人!
相比於劉辯,他們其實更怕這位何太后。
那劉辯行事‘陰狠’,殺人不見血,但往往不會直接下死手。而這何太后卻不一樣,她是惡毒,殺人從來不猶豫!
何太后看着兩人的神色,擡着下巴,笑呵呵道:“母后,這是怎麼了?要是讓外人見了,還以爲我這兒媳婦,把你給怎麼着了……”
董太后冷冷的盯着何太后,道:“協兒大婚只有三千萬,是你的主意?”
何太后瞥了眼劉協,不屑道:“母后,你這就小瞧臣妾了。我這次來,是給母后報喜來了。”
董太后根本不信,冷眼不語。
何太后一甩袖子,道:“我打算,從長樂宮出五千萬,給劉協大婚用。”
董太后心中暗驚,喝道:“你想幹什麼?”
何太后見董太后這麼緊張,忽然上前,伸手要抓董太后的手。
董太后哪裡讓她如願,護着劉協往後退,一臉的警惕。
何太后也不惱,收回手,大聲道:“母后,咱們是一家人,過去了便過去了,以後咱們一家人,和和氣氣的過日子。就像辯兒說的,兄友弟恭,一團和睦。”
董太后渾身發冷,越發將劉協藏在身後。
此刻的何太后在她眼裡,是一條張着血盆大口的毒蛇!
劉協對於何太后這一反常態,同樣心驚膽戰。
‘莫不是,何太后終究是忍不住了,要對我動手了?’
何太后見他們這副模樣,又是得意一笑,轉身道:“信不信隨你們,反正錢本宮是出了。”
話未說完,她帶着一大羣人,悠閒自得,慢悠悠的走了。
董太后目光一直沒離開何太后,直到聽不到她的腳步聲,這才鬆口氣,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祖母,祖母……”劉協用力扶住,急聲喊道。
董太后大口呼吸,忽的驚醒,拉着劉協道:“快快快,去景福殿,去求他,只有他能救你!快去!”
劉協反而更爲冷靜,看着董太后道:“祖母,皇兄要我死,不會帶我出宮走這一躺。太后來這裡,肯定瞞不過陛下,他不想我死,我便死不了。”
董太后愣了下,長鬆一口氣,道:“你說的對你說的對。只是,那妖婦是爲什麼?”
劉協也不懂,何太后今天太反常了。
“小人見過太皇太后,渤海王。”董太后話音一落,潘隱出現在兩人不遠處。
董太后對於壽安殿的‘不設防’也不奇怪,只是再次警惕的盯着潘隱。
潘隱沒等到‘免禮’,擡着手,自顧的道:“太皇太后,陛下說,從中府出一萬萬,爲渤海王置辦大婚,太常有諸多事宜要請示太皇太后,請太皇太后莫要拒絕求見。”
董太后有些反應不過來,那劉辯,給劉協大婚出一萬萬?
之前那妖婦還出了五千萬!
這對惡毒母子,怎麼突然轉性了?
劉協扶着董太后坐好,向着潘隱道:“陛下,還有其他旨意嗎?”
潘隱躬身,道:“沒有了。對了,陽安長公主入宮了,正在與太常討論六禮事宜。”
董太后雖然不明白那對惡毒母子怎麼轉性,多少放鬆一點,道:“本宮要見蔡太常。”
隨着蔡文姬生產日期臨近,蔡邕的身份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傳言拜相都是指日可待。
今時已然不同往日!
“小人這就去傳太皇太后懿旨。”潘隱應着,後退出去。
等他走了,劉協這才與董太后微笑道:“祖母,不用太過擔心,皇兄向來一言九鼎,不會出爾反爾。”
董太后有些僵硬的點頭,道:“總算不是害你。”
劉協不想董太后多想,道:“祖母,孫兒若是開府建牙,祖母可否隨孫兒一同入府?”
董太后一怔,連忙道:“他真的同意你搬出宮?”
“太常親口說的,應該不假。”劉協道。
董太后面色狐疑,喃喃自語道:“他真的不計較你跟他爭奪皇位,兄友弟恭,要重用你?”
這時,何太后已經出了壽安殿,返回向長樂宮,瞥了眼身旁的‘少婦’,面無表情的道:“何鹹待會兒要入宮,他認得你嗎?”
‘少婦’是趙氏,何進的侍妾,被何太后帶進宮,安置在身旁。
趙氏躬身低頭,十分恭謹道:“回娘娘,應該認不得,主人的侍妾很多。”
何太后淡淡道:“你那兒子,我會交給他撫養,你不用擔心了。”
趙氏心中一慌,還是道:“謝娘娘。”
何太后剛要說話,遠遠便看到了蔡邕與劉華,邊走邊說着什麼,熱情的不得了,不由得冷哼一聲。
“娘娘。”
一個從永樂宮方向過來的婢女,來到了何太后跟前,行禮後,欲言又止的道。
何太后皺眉,道:“什麼事情?”
婢女猶豫了下,道:“回娘娘,車騎將軍入京了,派人求見,說是說是……”
何太后聽是何苗求見,不由得厭煩,道:“說是什麼,說!”
婢女身體一顫,飛快道:“說是想去冀州爲官,請娘娘成全。”
“冀州?”
何太后雙眉緊鎖,冷聲道:“他好好的去冀州做什麼?讓他老實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