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接到凌軒求見的消息,心裡沒來由地就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小福子,你說,老大究竟是什麼心思?”他用手指敲打着面前的桌面,沉吟良久,突然開口道。
大內總管洪公公名爲洪福,這個世上,能叫他小福子的也就只有老皇帝一個了。
洪公公進宮沒多久,就被分配到了老皇帝的身邊,可以說是和老皇帝從小一起長大的,自然對老皇帝的性情無比的瞭解。
他很清楚,老皇帝也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並沒有指望他給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
但,他也不能不回答。
洪公公斟酌了一番,謹慎地道:“平王殿下的性子向來溫和無爭,這麼多年來也沒見平王殿下想要爭些什麼。不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英雄也難過美人關吶。”
他明白,皇上這麼問,很明顯是對平王起了疑心了。
但,在他看來,皇上這一次或許真的是多慮了。
平王殿下二十多年來一直被皇上忽視,也從來沒想過爭搶些什麼,在衆多皇子裡,算是最安分的一位了。
這一次接了差事之後,平王殿下似乎一下子強勢了起來,皇上覺得平王殿下隱藏太深,定然是包藏禍心,他卻不這麼覺得。雖然他是個從來沒經歷過情愛的太監,但也知道,不管是男人和女人,爲了心愛的人,總能爆發出強大的力量。
但是,這些話他自然是不能直接和皇上說的,只能委婉地表達出來。
老皇帝自然聽出了洪公公話裡的意思,禁不住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心道,這老東西以前可從來沒在自己面前爲別人說過好話,這一次竟然爲老大破了例,老大那裡來的這麼大的魅力?
他倒是沒有懷疑洪公公被凌軒給收買了,要是連洪公公都不能相信的話,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誰了。
但,卻因此對凌軒的警惕又升高了一層。
他很清楚,凌軒和洪公公完全沒有私下接觸過,卻能讓洪公公爲他說好話。
這種無聲無息收買人心的能力纔是最可怕的。
老皇帝心裡再次產生了一個念頭,若是老大真的有了不該有的心思,老四絕不是他的對手。
半晌,纔開口道:“叫他進來吧。”
凌軒被老皇帝晾在外面小半個時辰,臉上卻沒有半點不耐的表情,進門後,依舊規規矩矩地跪下給老皇帝請了安。
許久不見老皇帝叫起,他也不着急,表情淡定的彷彿自己正坐在椅子上悠然品茶一般。
老皇帝死死地盯着凌軒半晌,才冷哼一聲道:“你倒是好定力。”
雖然開了口,卻依舊沒有叫凌軒起來。
凌軒也絲毫沒有追問原因或者給自己求情,十分淡定地道:“父皇既然罰兒臣跪着,那肯定是兒臣做錯了什麼,兒臣正在反省呢。”
“哦?那你說說,你都反省出了些什麼?”老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
這個大兒子他是越發看不透了,他倒要看看,這個大兒子能說出些什麼來。
凌軒挺了挺胸,十分光棍地道:“回父皇,兒臣還沒想到。兒臣自認爲一直遵紀守法,父皇交代的差事兒臣也一直辦的十分
盡心。兒臣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還請父皇明示。”
沒事兒往自己身上攬罪名,他傻嗎?
父皇的智商退化了嗎,他開個玩笑而已,父皇竟然當真了?
老皇帝被他的話一梗,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差點把自己給憋出毛病來。
他死死地盯着跪在下面的凌軒,很想臭罵他一頓。
但,卻發現,凌軒說的還真沒錯,他還真是半點錯都沒犯。
老皇帝一直是個十分要面子的人,就算是明着找茬,也從來都要冠上一個合理的由頭的,絕不肯讓人說自己獨裁專制。
但是,這口氣要是就這麼憋回去的話,老皇帝卻又怎麼都不甘心。
想了半天,他才終於找到一個算不上理由的理由,“辦差盡心?那這麼些天了,人你也抓了不少,鬧得朝中烏煙瘴氣,人心惶惶的,爲何還沒查出個結果來?”
準備着等凌軒答不上來,便開口怒斥。
凌軒低垂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他正等着父皇提起這個話題呢。
“結果已經有了。”他將手裡的東西往前一舉,淡淡地道:“證據都在這裡,請父皇過目。”
老皇帝到了嘴邊的怒斥,頓時又給堵了回去,只覺得憋得更加難受了。
忍不住沒好氣地道:“呈上來。”
過了一會兒,又略有些不甘地道:“起來吧。”
“謝父皇。”凌軒恭敬地謝了恩,規規矩矩地站起,從頭到尾,無論是禮節還是表情,都沒有半點不妥之處。
就算老皇帝想要雞蛋裡挑骨頭都不行。
看着凌軒的舉動,老皇帝莫名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
安冷月的臉不期然地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老皇帝瞬間恍然。
可不就是安冷月嘛,那丫頭在他面前雖然表現的十分活潑,看似大大咧咧,什麼話都敢說,但細細一品卻發現,這丫頭的一舉一動竟然全都是照着規矩來的,從來沒有半點逾越之處。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這兩個人商量好的?
這段時間,老大和安家那丫頭走的似乎很近啊。
老皇帝眯了眯眼睛,眼神閃爍不定。
老大和老七同時看上了安家丫頭,怎麼看老七的條件都不是老大能比的,偏偏安家那丫頭竟對老七避如蛇蠍,反而和老大十分親近。
究竟是真的眼光獨特,還是早就看出老大並非表面一般平庸無能,他們之間是不是早就達成了某種協議?
不知不覺間,老皇帝再次陷入了陰謀論之中。
凌軒見老皇帝緊緊盯着自己交上去的證據,半晌都沒說話,忍不住開口問道:“不知父皇以爲,此事該如何處置?”
“嗯?”老皇帝回過神來,條件反射地拿起最顯眼的賬本翻了翻。
看清楚上面的內容,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頓時便浮起一抹怒氣,越往後翻,臉上的怒氣便越盛。
當看到那明晃晃的二皇子私章時,老皇帝的老臉氣得都扭曲了。
不僅僅是因爲得知這些官員勾結自己的兒子,這樣無法無天的結黨營私,搜刮財物,更因爲沒想到兒子能蠢到這樣的程度。
雖然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二兒子並不怎麼聰明,否則他也不會放心地扶植起這樣一顆棋子。
但,二兒子蠢到這樣的程度,還是讓他有些不可置信。
同樣也覺得十分丟臉。
即便如此,他依舊十分克制。
再蠢那也是自己的兒子,就算他不重視,在外也代表了他的臉面,這樣的醜事絕不能宣揚出去。
當他拿起那些信,看到上面二皇子抱怨詛咒他的那些話的時候,卻終於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怒火了。
“這個逆子!”老皇帝順手拿起手邊的茶杯,狠狠地摔了出去。
不知道是失手還是有意的,茶杯正好朝凌軒的方向飛了過去。
如果是別的人,就算知道老皇帝發火並不是因爲自己,大概也會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任由杯子砸到自己身上。
但,凌軒卻絕不是那種願意吃虧的人。
見杯子飛過來,他毫不猶豫地便往旁邊移了一步,躲了過去。
杯子越過他,“啪”的一聲狠狠摔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這一生脆響,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到了凌軒的身上。
殿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凌軒竟然會躲。
太監宮女的表情都有點懵,皇上生氣了,想打人出氣,那人不是應該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任由皇上打嗎?
怎麼會有人敢躲?
老皇帝看着凌軒,一臉陰沉。
二皇子在心裡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論確實是徹底惹怒了他,在他看來,他可以不重視自己的兒子,可以把兒子當成棋子一般隨意利用,但是兒子卻不可以對自己有半點怨言,否則便是不孝,是逆子。
他摔茶杯的時候,當然也看見了凌軒站在那裡,那茶杯朝凌軒摔過去,半是無心,另一半卻也是有意。
他氣二皇子,卻也忍不住遷怒將這一切揭露出來的凌軒。
但,凌軒竟然敢躲了他摔過去的茶杯,這樣老皇帝本來只是遷怒,現在卻一下子變成了真怒。
“逆子,都是逆子。”他死死地瞪着凌軒怒吼道。
凌軒卻像是完全不覺得老皇帝的怒火和自己有關一般,一臉淡定地施施然走回自己剛纔站的地方,再次站定,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完全將老皇帝的怒吼當成了耳邊風。
老皇帝卻也拿他無可奈何,說到底,凌軒並沒有犯什麼錯,他總不能因爲遷怒,便處置了凌軒。
只好再次把這口氣嚥了下去,陰沉着臉問道:“你覺得朕該怎麼處置老二?”
這其實是一個陷阱,無論凌軒往輕了說還是往重了說,都討不了好。
若是他覺得二皇子應該輕罰,老皇帝便可斥責他對他這個父皇不孝,竟然袒護二皇子那個逆子。
若是,他提議重處二皇子,老皇帝又可以指責他對兄弟不悌,竟這般迫不及待地迫害手足兄弟。
凌軒嘲諷地勾了勾脣,心道,難道是自己之前的平庸表現真的太深入人心了?
否則,父皇怎麼會覺得這種小手段便能夠算計得了他?
以前他有意藏拙,並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
但,現在依舊被這麼小看,真是讓他很不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