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天星斗大陣當中,這無休無止的輪轉循環,正是由那幡影,以及這殘劍構成。
那幡影,破滅一切,而這長劍,這是逆轉一切,從頭再來。
佘鈺沉默着,先是將那周天星斗陣圖拿起,然後纔是一步一步的往前,伸手握住這半截天寰劍的劍柄。
劍柄處,猶有溫熱。
在握住這劍柄的剎那,綿綿不絕的遺憾之意,就從這天寰劍上往佘鈺的心海當中蔓延,與其心海之內,化作濛濛細雨,在那心海當中,暈出一點一點的漣漪。
“可惜……”惆悵無比的聲音響起,佘鈺面前,一個金色衣袍的太一出現,一手提鍾,一手提劍。
那屬於大羅的偉力,就在東皇太一面前的劍圈當中四下衝突。
“原來如此!”看到這一幕的剎那,佘鈺突然就明白了一些東西。
天帝俊,東皇太一,西王素月以及妖師北海,共同在這周天星斗大陣當中,成就大羅,但那一杆長幡搖落,破滅一切,天帝俊和東皇太一,當場身隕,而西王素月和妖師北海卻是全身而退,原因何在?
是因爲他們比太一兩人要強麼?
明顯不是。
是因爲出手之人對他們留了幾分情面麼?
更不可能。
那唯一的原因,就在佘鈺的眼前。
在這長幡落下之際,東皇太一和天帝俊,在隕落之前,搶劫攔下了大羅聖人的偉力。
只是,即便如此,這源自於大羅一擊的餘波,依舊是擴散開來,將師北海和西王素月成就大羅的道路,徹底碾碎。
太一最後的那一句慨嘆的可惜,正是源自於此。
“是勾陳還是北海?”佘鈺面前,東皇太一的背影,突然轉身,似乎是察覺到了佘鈺的身份一般。
“我們之後,有能力執掌妖族,並帶領妖族走下去的,唯有你們二人而已。”
……
“太一,珍重!”太陽宮中,握住那天寰殘劍的佘鈺,陡然睜開雙眼,雙眼當中,迷濛之色,轉瞬之間,就化作冷厲。
在佘鈺將手中的天寰殘劍擡起來的剎那,浩浩蕩蕩的劍光,便是從這殘劍的斷裂處,瀰漫開去,將這周天星斗大陣當中這一片輪轉不休的循環,給徹底的堙滅。
而這一劍之後,佘鈺手中的這一柄天寰殘劍上,亦是飛快的被鏽跡籠罩。
“果然,在那最後的關頭,太一已經觸碰到了大羅界限。”看着在自己崩滅的循環,還有循環當中,那被劍光抹消的長幡的影子,以及長幡的頂端上,那一道似有似無的劍痕,佘鈺心中,沉寂如淵,縱然發現了自己揮霍掉了這觸摸大羅界限的力量,佘鈺的心中,也沒有絲毫的後悔之意。
這一片無休無止的循環,本就不應該存在。
那些殉身的星君們,也不應該無休無止大的,承受着永不斷絕的絕望。
“且安息!”佘鈺的之間,有星光彌散,令籠罩於這一方天域之外,那隱隱有着崩潰跡象的周天星斗大陣,重新的穩定了下來,之後,星光化作方方正正的磚石,層層疊疊的堆砌上去。
做完這一切之後,佘鈺纔是毫不留戀的從這無歸絕地當中離開,這對於所有修行者而言都必須要謹慎小心的無歸絕地,在此時的佘鈺面前,卻是來去自如。
佘鈺的念頭一起,通往女媧宮的道路,就出現在了佘鈺的腦海當中,數個呼吸之後,那古樸幽沉的女媧宮,出現在了佘鈺的面前。
懸在宮門上的那一卷招妖幡上,依舊滿是血跡,招妖幡中,已經是有了一個又一個妖聖們的殘念,不斷的迴響着。
“妖帝陛下又來了。”見佘鈺停步,招妖幡中,那些勉強重新凝聚出真靈的妖聖們,都是對着佘鈺道。
妖族的變故,他們已經知曉,此時的佘鈺,雖然還不是天帝,但對於衆位妖聖們而言,佘鈺妖帝的身份,卻也是名副其實。
寒暄安撫了一陣這些老妖怪之後,佘鈺纔是踏進了女媧宮中。
祭壇上,伏羲的靈位依舊,靈位上,伏羲的真靈尚未迴歸,但伏羲祭煉出來的河圖洛書,卻是已經重新的顯現了出來。
旁邊的女媧臉上,依舊是沉凝如水,沒有絲毫的欣喜之意。
“已經決定了?”好一陣子之後,女媧纔是對着佘鈺道,言語當中,也是有幾分冰冷。
“縱要有一個交代的。”
“若是就這樣退至山海界,那妖族縱然是延續下來,也不再是曾經的妖族了。”佘鈺說着,往前幾步,將衣袖中的周天星斗圖拿出來,擺在伏羲靈位下的祭壇上。
“那爲什麼要是你!”女媧道。
“爲什麼不能是我?”佘鈺反問道。
“避而退之的決定,是我下的。”
“放棄這洪荒天地,放棄這天庭的絕頂,同樣也是我下的。”
如今天地各方,魔族龜縮於魔界,巫族也退到了幽冥,還在這洪荒天地當中的,僅由如日中天的玄門以及日薄西山的妖族。
加上玄門的幾位聖人,雄心勃勃,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決定天地的走向,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於妖族而言,最好的決策,無疑就是如今佘鈺的決策,放棄這洪荒天地,放棄這天庭,全體退至山海界,休養生息。
但這個決定,並不是那麼好下的。
無論是洪荒天地還是整個天庭,都是無數的妖族,用無數的血肉堆砌出來的,佘鈺帶着衆妖避開玄門的威勢,退守北俱蘆洲,已經是令他承受了相當大的詬病——前代妖帝開疆拓土,但繼任妖帝卻是喪地喪土。
前任妖帝之下,妖族往來無忌,但繼任妖帝之下,衆妖卻都是小心翼翼,夾起尾巴做人。
這前後的對比,縱然是明知是因爲這天地局勢的逆轉而不得不發生的改變,但依舊是有無數的妖靈難以接受這個結果,包括哪些太乙妖聖們。
而凌霄殿上一次又一次的庭爭,乃至於畢方的隕落,無不是有着這樣的原因在內。
就像有一位妖聖在佘鈺面前說的,妖族的疆域,是用血肉堆砌出來的,那後來者想要從妖族的手中,取走這些疆域,那也當是用血肉來換取。
此言雖然恢弘強硬,但問題在於,如今的妖族,哪裡還有強硬的資本——雖然妖族背後也有着女媧這位大羅聖人,但如今被玄門支持的人族,同樣也是女媧創造出來的種族,論及關係,人族和女媧的關係,比起妖族來,還要近上三分,在這樣的情況下,彼此的爭端,女媧因爲佘鈺的原因,對妖族稍有偏向,於妖族而言,這已經是做到了極處。
當然,現在的問題也不在於女媧的態度,而在於妖族的血性和脊樑。
退守北俱蘆洲,還可以說是大勢之下,不得不休養生息以圖後事,畢竟,在妖族強壓天地的時候,那所謂的玄門,不也同樣是老老實實的縮在一邊。
但離開洪荒天地,和退守北俱蘆洲,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離開洪荒天地,就意味着,妖族徹底的放棄了洪荒天地當中的一切,也包括在洪荒天地當中拼殺出來的脊樑和血性。
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佘鈺強令衆妖退至山海界,那縱然是沒有外人的阻攔,妖族的內部,也必然是會因此發生一場爭端,在這一場爭端當中,聽從佘鈺之意退守山海界的,必然會獲取勝利,但在獲取勝利的同時,妖族也同樣是親手將自己的血性消弭,將自己的脊樑折斷
這就意味着,一旦是以這種方式退守山海天地,那未來,妖族或許就真的再也沒有了重歸洪荒的可能。
這同樣也是佘鈺所不能接受的。
雖然同爲大天地,但洪荒天地,卻是這整個混沌的中心,是所有生靈的根,於任何一個生靈而言,與這洪荒天地的羈絆,都是無法抹消的。
在這樣的前提下,想要離開這洪荒天地,那就唯有營造出一種萬不得已的事態來——離開洪荒天地,不是妖族主動的行爲,而是被逼迫而走,唯有如此,在退守到山海天地之後,妖族纔會在引導之下,依舊是保持着重歸洪荒天地的執念。
這萬不得已的態勢,如何營造?
自然唯有用血和性命。
“縱然是退守山海,但也不意味着我們徹底放棄了洪荒,放棄這洪荒之上的所有後輩。”
“妖師北海會留下投影在這洪荒當中,指引無數的後輩。”佘鈺看着女媧。
“這對於整個人族,也是有好處的。”
“若無外患,人族的內部,必然會發生分裂,這是生靈的本性。”
“無論誰出自於私慾還是出自於公理,都無可避。”
“放心,他們五人,都不會對師北海的投影出手的。”片刻之後,女媧就是應道,她已經明白了佘鈺的意思。
又一陣磋商之後,佘鈺纔是緩緩的沉下心神,進入了閉關的狀態,在佘鈺閉關之際,女媧的身上,屬於大羅聖人那至高至大,不可捉摸的氣機,也是瀰漫出來,籠罩於佘鈺的周身,與之相互砥礪。
距離十萬年之約,已經是隻剩下一半的時間,在這餘下的五萬年當中,縱然是不能觸及大羅,但佘鈺也必須要將自己的狀態,自己的功行,給打磨推演到一個極限,以最好的狀態,去面對那位大羅,元始玉清聖人。
……
修行不記年,漫長的時間下,只有很少很少的東西,會在這時間的醞釀下,老而彌堅,愈發的醉人。
時間,匆匆而過,這天地當中,衆多的修行者們,依舊是如往常一般,平靜的打磨着自己的功行,人類修行者和妖族之間的爭端,亦從來不曾止歇過。
在人類修行者如潮水一般的清繳追殺,以及對知識和歷史的有意識的斷絕磨滅之下,對於東勝神洲,西賀牛州,南儋部洲的妖靈們而言,天庭,以及妖族從曾經的榮光,都已經成爲了久遠時光之下的傳說。
所有,這天地之間,還偶爾會有着從北俱蘆洲當中踏出來的大妖,在天地之間,殺下赫赫的威名,叫這些妖靈們知曉,妖族的出路,並非是只能成爲人類的坐騎亦或是腳力,也叫這些快要斷絕傳承的妖靈們知曉,在這天地之間,還有這一方名爲北俱蘆洲妖族聖地。
廝殺,逃亡,復仇,背叛……這樣的畫卷,幾乎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這天地之間的各處呈現出來。
當又五萬年之後,天地之間,無數自久遠傳承下來的宗門,不約而同,都召回了宗門當中那些在天地當中歷練的弟子,山門內,往日裡都隱修不見蹤影的前輩老祖,也都是一個接着一個的顯現出來。
大宗門如此,那些小宗門們,亦是有樣學樣。
在這樣搞的情況下,這天地之間那些在人類修行者的追剿下,沒有片刻安生的妖靈們突然發現,他們的日子,突然就好過了不少。
在他們心中惴惴的四處找尋線索,探查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因何而起的同時,一縷一縷的,充滿了野性和桀驁的氣機,在這天地當中蔓延起來。
如海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的星辰之力,從天穹上垂下來。
被妖族搬到北俱蘆洲,十萬年不下於人前的浩浩天宮,亦是在雲端顯現。
天宮當中,一位又一位只存在於傳說當中的,妖神妖聖們的身影,接二連三的浮現出來。
“天庭?”
“妖族?”莫名的念頭,從血脈的深處涌現出來,每一個妖靈們,都是情不自禁的幻化出了原身,那些被拘束在各個宗門之內的靈獸腳力等等,也都是在這一刻掙脫了束縛,往天地當中的各處散去,而對於此,這無數的宗門當中,卻是誰也不敢多言。
甚至,這些宗門當中,無數的修行種子被這瀰漫於天地之間的充滿野性的氣機浸染,喚醒了深藏於體內的血脈,化作妖靈和那些靈獸們一起逃走的時候,無數素來以人妖之別,規矩森嚴著稱的宗門,也都只當是看不見眼前的一幕。
而那玄門祖廷之一的崑崙山,這一刻的變故,更是超出了無數人的想象。
十二位都得證了太乙道君的十二金仙,都從自己的洞府當中踏出,周身上下,羽冠,道衣,麻鞋等等,都是充斥着令人灼目無比的光輝,其受傷的靈寶,道符、法寶等等,也都是散發着令人心悸無比的氣機。
在這十二位太乙道君的指揮下,崑崙山中,無數的修行者四處散開,不朽金仙,乃至於太乙道君,各自鎮守於一處,然後,浩然無比的法陣,將整個崑崙山,籠罩於其間。
……
在這天地之間,無數人類的宗門對這天地之間變故惶然惴惴,崑崙山中亦是如臨大敵的同時,凌霄殿中,準備起行的佘鈺,卻是陷入了麻煩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