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廣元侯有何種辦法呢?”
王生輕輕一笑。
他知道司馬遹是不想動中軍的人。
但是不想動中軍的人,這西征軍的兵員,又有誰來組成?
這是一個問題。
而且是一個很是棘手的問題。
“辦法自然是有的。”
王生此言一出,皇帝司馬遹的眼睛頓時就明亮起來了。
便是在王敦司馬略,這些人臉上也露出驚詫之色。
他們之前還在思索爲何皇帝最關心的是兵員問題,現在王生突然說有辦法,這腦回路實在是跟不上。
譬如此時的華恆,就是兩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王生在說什麼。
王敦心中也是有些疑惑。
倒是在一邊沉默的王導,眼睛微微發亮。
對於司馬遹,王導也是很瞭解的。
在王生兵員二字出來的時候,他馬上也想透了皇帝的心思。
陛下,還是想要解決齊王的問題,之後纔是這齊萬年。
中軍是天下軍隊的精銳,也是陛下唯一掌握的軍隊。
冬日出征,必定傷亡慘重,而這種折損,是皇帝不想看到的。
但是,除了出動中軍,離潼關近的,也只有河間王了。
不出動中軍,又能出動誰呢?
王導心中好奇。
王生也沒有故意賣關子。
“西征軍,中軍可以不出,只需要徵虜將軍帶着他本部兵馬即可。”
本部兵馬?
司馬遹愣了一下。
他原本以爲王生的計策有多好,不想只是這個。
“徵虜將軍本部兵馬只有五千,如何能夠匹敵齊萬年數萬胡軍?”
便是齊萬年的軍隊都是戰鬥力不強的,但他的人數是張泓本部兵馬的十倍不止,這樣的人數差距,也早就將精銳二字抵消掉了。
更不用說,張泓是攻的一方,而齊萬年是守的一方。
五千打幾萬人,還是攻城,司馬遹可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陛下且聽臣下把話說完。”
司馬遹輕輕點頭,他也知道自己着急了。
堂堂廣元侯,既然說有辦法,當然不會是隻讓張泓帶本部兵馬前去了。
應當是還有後手的。
“徵虜將軍本部兵馬五千人,自然是不夠,但是若是再加上其他力量,譬如...私軍?”
私軍?
皇帝司馬遹眉頭微微一皺。
“這天下,哪有私軍?”
私軍,當然是有的了。
西晉滅孫吳後,爲避免東漢末期諸州割據再度發生,裁撤州郡兵。並改置武吏,大郡100人、小郡50人,用以維持治安。
但是實際上取消的州郡兵甚少。
那些被裁撤的士卒,基本上都成了世家的私軍。
換一個正式一點的稱呼,便是世家的佃戶。
但所謂之佃戶,畢竟也是當過兵的。
世家有這麼多的土地,莊園,需要的人不僅僅是種田的,還有保護的。
私軍...
每個世家,或多或少都是有的。
弘農楊氏在弘農郡之所有有如此聲望地位,憑藉的,除了他顯赫的出身,名望之外,更多的,是他手上掌握的私軍。
便是弘農郡守,在應付弘農楊氏的時候,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
“武帝裁撤郡兵,郡兵大多落入世家之手,成爲世傢俬軍。”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王生特意看了王敦一眼。
後者臉上倒是風輕雲淡。
也是,此時的琅琊王氏大勢已成,有從龍之功,加之朝堂上三公有之,實權將軍有之,依附者有之。
王敦是不在意這些話的。
王敦不在意,華恆臉上就有些有異色了。
華恆出身乃是平原華氏,平原華氏自華歆開始,成爲顯赫家族。成爲魏晉高門士族,在魏晉成爲與東海王氏齊名的高門,代表人物有華歆,華歆與盧植,鄭玄,管寧是同門。
平原華氏以華歆爲始,不管是歷史還是威望,還是名聲,都是不如琅琊王氏的。
而且在平原郡,平原王氏也確實收了一些士卒爲己用。
世家之間,也是有齷齪事的。
加之,世家子弟,難免有紈絝子弟,他們做的事情,還是得有人來擦屁股的。
而那些丘八,便有這個作用。
尋常時間守護莊園,有事的時候便去做事。
反正世家財大氣粗,不缺幾張吃飯的嘴。
華恆臉色微變,這一點臉色變化,也是被司馬遹不抓到了。
“駙馬都尉,可有此事?”
被皇帝這麼一問,華恆臉上也露出苦色來了。
他總不好說是,說是的話,他平原華氏豈不就是蓄養私軍?
須知,大國三軍5000人、次國二軍3000人、小國一軍1500人。
世家是不能蓄養私兵的,這蓄養私兵,若是皇帝要追究的話,與造反無異。
不說不好,但不說不行啊!
這廣元侯如今說了這樣的話,加之平原華氏確實收了一些士卒,這些都是事實,他華恆若是說了個不是,那便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腦袋的。
思索片刻,華恆咬了咬牙,也是直接說出來了。
榮陽長公主一直爲他謀劃,他卻是總是辜負了她的期許。
今日他如此表現,日後這陛下也是不會召見他的。
不如說實話...
當然...
他也是不得不說實話。
“陛下,確有此事。”
思慮一番之後,華恆還是輕輕點頭了。
聽到華恆點頭,司馬遹臉上露出驚詫之色。
他原本以爲王生說的話應該是沒幾分真的。
頂多只有幾家世家敢如此囂張。
沒想到他問的第一家,就有了這樣的事情。
這是不將武皇帝的話放在眼裡啊!
司馬遹臉色黑沉,但是像是想到什麼一般,輕輕吐了一口濁氣,皇帝將心中的這股怒火掩藏下去。
“平原華氏,收了多少郡兵?”
華恆感受到司馬遹的怒火,因此心中有些遲疑。
“長公主乃是朕的親人,你是他夫君,大可一說,朕免你平原華氏無罪。”
所謂天子一言九鼎。
有了司馬遹這個承諾,華恆心中也是平靜了不少。
“一千。”
一千?
一千人,已經不是小數目了。
而且平原華氏雖然出了華歆,但是因爲是新興世家的原因,底蘊是不如弘農楊氏,東海王氏,甚至與琅琊王氏顯貴的。
這樣的一個世家,便在一郡之地收了一千的郡兵作爲自己的私軍。
那其他的世家呢?
司馬遹漸漸把眼睛眯起來了。
說實話。
他很生氣。
世家掌握軍隊,加上世家在政治上也有能量,對於司馬遹來說,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他甚至想先把齊萬年的事情拋下,先解決世家的問題。
從這方面來看,司馬遹是一個佔有慾很強的人。
對於身邊的危險,他是一點都容忍不得的。
於此相比,齊萬年這種胡人勢力,便是鬧得再兇,也不如齊王,也不如世家的隱患來得重要。
“世家居然如此猖獗。”
“哼!”
司馬遹一聲冷哼,直接讓華恆嚇得跪伏了下來。
視線從華恆身上移除,司馬遹將目光飄在王敦身上。
一個平原華氏,便收攏了一千郡兵,想來這琅琊王氏,收攏的郡兵更多。
不過...
對王敦,與對華恆,司馬遹自然不會用同樣的態度方式。
琅琊王氏在朝中勢力極大,又是他背後的支柱,若非是原則上的問題,司馬遹是不會與琅琊王氏產生最直接的衝突的。
“廣元侯,世家有私兵,你是要讓世家出人,與徵虜將軍組成西征軍?”
王生輕輕點頭。
“正是如此。”
在一邊,茂王司馬略的眉頭卻是微微皺了一下。
“若是按照廣元侯這般做,豈不是陛下承認了世家有私兵,這對於我大晉來說,無疑是開了一個不好的先例,這樣的事情,絕對不可以發生。”
司馬略的觀點,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皇帝司馬遹的觀點。
“茂王所言有理。”
王生當然知道司馬遹的心思。
“陛下何不派人去調查一下世傢俬兵有多少,之後再來召集,而且召集的名義是以世家子弟爲名的,譬如敬則兄的平原華氏,便召集平原華氏子弟一千人入西征軍。”
“入了西征軍,便是陛下的軍隊,屆時陛下只需要將人打散,這天下世家的私軍,便轉而化爲陛下的軍隊,這下子,陛下西征軍,也不需要擔憂名額問題了,而且在西征之後,這些軍隊陛下也可以放在南營之中,供陛下驅馳。”
緩了一口,王生再說道:“再者說,既然是從世家召集的‘家族子弟’,那他們的糧草,便由各家世家負責,如此一來,陛下只需要負責徵虜將軍麾下的五千精銳,其他士卒的糧草,便不用陛下操心了。”
司馬遹越聽到後面,眼睛越亮。
王生這個計策,可謂是一石三鳥,甚至是四鳥的計策。
首先,爲司馬遹解決了兵員問題,其次是糧草問題,接着是世傢俬軍問題,最後便是軍隊人數問題。
若是按照王生的操作,一番西征之後,自己手上掌握的士卒,比之西征前,恐怕還是要多的。
對於齊王...
他便更有把握了!
“廣元侯所言甚是。”
司馬遹當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奇思妙想,當真只有廣元侯能夠想出來。”
此時,司馬遹也是感慨他身邊有王生這樣的人,若不是有王生的話,現在的這個事情,一定會讓他焦頭爛額,而且還想不到解決的辦法。
按照司馬遹想法,他是要直接定罪世家的,迫使世家服軟。
他有世家把柄,不怕世家不服軟。
但這也不是沒有壞處的。
首先,世家勢力極大,你要他的人,本身就是從他身上挖下一塊肉,之後還有定罪,等於是得罪了世家。
世家若是聯合起來,這一股力量便是司馬遹作爲皇帝,也是不可能忽視掉的。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司馬遹需要世家的支持,來對付齊王。
若是按照他的思路來,他不僅得不到世家的私軍,甚至還要用中軍的力量來對付私軍,不僅要與世傢俬軍內耗實力,還要對齊萬年用兵。
還得罪了世家。
這一來一去...
便是十萬大軍啊!
洛陽王生,廣元侯...
值十萬大軍!
若不是王生之前被封了開國侯,司馬遹便要繼續給王生封賞了。
呼~
先將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司馬遹再問道:“這件事具體的章程,你可有?”
王生輕輕搖頭。
“暫時只有草創,若是具體的章程,還請陛下許我一夜的時間,明日,臣便將章程交於陛下。”
“可。”
一夜的時間,司馬遹還是等得起的。
“廣元侯爲我大晉又出奇謀,可惜如今爵位難賞,便許你散騎常侍官職,可隨時進出皇宮。”
散騎常侍...
這可比一般的爵位強得多了。
散騎常侍,秦、漢皆有散騎,爲皇帝侍從。又有中常侍,與散騎性質同。
東漢省散騎,改以宦官任中常侍。魏文帝黃初初年,曹丕並散騎與中常侍爲一官,如稱散騎常侍,以士人任職。入則規諫過失,備皇帝顧問,出則騎馬散從。資深者稱祭酒散騎常侍。
魏末增加員額,新增者爲員外散騎常侍。
晉武帝令員外散騎常侍二人,與散騎常侍共同輪流值班,稱通直散騎常侍。
魏、晉散騎常侍與侍中共平尚書奏事,多爲顯職。散騎常侍本隸門下,南北朝屬集書省。
轉而言之,這是一個要職,能得到這個官職殊榮的人,非是高門之後,例如王敦,便是有功者,而且七老八十。
像是王生這般年輕,又是寒門之後的人。
恐怕還是首例。
爲了王生,皇帝又是破了一例。
可見他現在的心情是多麼好。
“陛下,這散騎常侍...”
茂王司馬略有些羨慕的看着王生,但他覺得這個封賞不妥。
“無妨。”
司馬遹卻是有另外的考量。
現在王生將世家有私軍的事情和盤托出,已然是得罪了天下世家了。
換句話說,王生漸漸成爲孤臣。
軍隊有張泓,宗室有東海王,加之他散騎常侍的身份。
恐怕便是天下世家知道了此事是因廣元侯而起,也不敢對廣元侯如何。
一個散騎常侍,是司馬遹保護王生而破的例。
有了王生的珠玉在前,司馬略等人也是無話可說。
衆人也很快散去了。
出了太極殿偏殿的門之後,王生徑直出了皇宮,不過在皇宮門前,王生卻是被駙馬都尉華恆給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