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漸漸走下殿來, 一直行進到皇后身邊,面色陰鷙。忽然,他將那塊羊皮摔在皇后的面前, 冷聲道, “皇后, 燕王之禍先放在一邊, 朕如今要你解釋另一件事。”
皇后一直拼命向掙脫束縛, 直到看清羊皮上的字時身體才垮了下來。她一下子呆住,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東西,片刻後她猛然搖頭, 身體想要向前頃去,瞪着眼睛大聲道, “皇上, 皇上您不可相信, 這個東西一定是衛子夫僞造的,她要誣陷臣妾啊, 她只是嫉妒息姬產下皇子,所以才設計謀害臣妾……”
“這個是息姬的筆跡,朕很清楚,你只要承認是否有這麼一回事?”
“不,升兒是皇上的親骨肉, 是息姬的親骨肉, 皇上怎麼可以懷疑!”
劉徹心裡本就壓抑着怒火, 下令道, “將那日爲息姬接生的太醫全部召進長信宮, 朕要問個清楚!”
話音剛落,容真渾身哆嗦的趴在地上, 一邊顫抖一邊道,“皇上,奴婢說,奴婢什麼都說……小皇子並非息姬親生,當夜她產下的確是一名女嬰,只是皇后娘娘一直希望能有一個完全能夠操縱在自己手裡的皇子,所以才設計將孩子掉包換成了男嬰,這些年皇后娘娘一直因爲燕王的生母是衛夫人,所以對他始終戒備,當夜她命黃太醫給剛產下孩子的息姬下藥致使出血甚多,直至身亡!”
“她是捏造的,她在捏造……”皇后已經沒有多少爭辯的力氣,口中只剩下一句話,惡狠狠地瞪着容真,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
“當夜的太醫與接生婆事後都被娘娘暗中處死了,所以這事成了死無對證,奴婢從前便在堂邑候府伺候娘娘,所以一直不敢聲張,可是一想到皇上太后寵愛的皇子並非皇嗣,奴婢心裡就一直不安,今日纔要全部都說出來……”
劉徹緊閉了眼,許久,他終於慢慢走至太后身邊,看着她懷中睡熟的劉升,這樣看了許久,忽然拔出一旁牆壁上懸掛的長劍,作勢便要將孩子刺死——
“皇帝!”太后忙閃身躲到一邊,厲聲道,“孩子是無辜的,他即便不是皇家子嗣,但終究是條生命,你不可殺他!”
劉徹眼中有些血紅,片刻後,“砰”的一聲將劍扔在地上,指着容真道,“你說,朕的孩子究竟在什麼地方!”
“陛下,這個男嬰是娘娘命其兄長堂邑侯陳蛟在民間找來的,而當日被抱出去的公主此時若不出意外應當還在堂邑侯府,皇上可召他們來查問便知。”
劉徹定了片刻,沉聲道,“來人,傳朕的口諭,命光祿勳衛青帶五百羽林軍迅速包圍堂邑侯府,一個都不準放過!”下方侍從領命下去後,劉徹的目光才緩緩轉至皇后身上,忽然,他大聲道,“將此毒婦拖出去斬首!連同她的兄弟,全部拉到校場當衆處死!”
“皇帝,皇后是你的結髮妻子,你不可這樣當着天下臣民的面將她處死,再者,家醜不可外揚,你要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們有這樣一位心腸歹毒的國母?皇帝,你要爲天下人恥笑?”
說罷,太后命殿上所有人全部下去,皇后暫時被押送回未央宮等候處置。子夫被迫退了出來,她心裡瞬間有些慌亂,回頭望了望,殿門已經被緊閉。
一時長信宮中只剩下太后與劉徹。她將劉升交給身旁的宮女並遣她退下,半響,走至劉徹身邊,道,“徹兒,你不要忘了,當初你爲何要與皇后結爲夫妻?”
劉徹的笑容中滿是嘲諷,“母后,朕爲着當初一句兒時的戲言還要付多大的代價?”
“多大的代價都值得!只要你的皇位坐的穩穩的,其他的都不重要!當初若不是館陶公主與阿嬌,皇位再怎麼樣也輪不上你,後來你新政失敗,朝中多少勢力蠢蠢欲動,那時你但凡動一丁點廢后的念頭,你今日的帝位都不會保住!你以爲只有你一人恨她們母女麼?母后也恨,可是有些事情不能光憑着自己的喜怒哀樂,當年太皇太后在世時,母后在館陶公主面前哪有一國太后的尊嚴,可是母后終究是忍過來了,館陶不也終究是死在母后的手上?”
“怎麼,母后今日心軟了?”
“哀家不是心軟,徹兒,館陶公主與皇后的身份可是大不相同。殺皇后可是天大的事,皇后是後宮之主,你一旦殺了她,那麼她的所作所爲會盡數爲大漢子民知曉,你若不在乎百姓們的言論,那大漢疆土上那些地域廣闊甚至算是割據一方的諸侯王呢?他們若是知曉皇后居然殺了皇上的子嗣,甚至動搖皇家的根基!徹兒,你何不想一想,對於那些諸侯王來說,漢宮越動搖,他們就越心安,若是真出什麼大事,後果不堪設想!”
劉徹道,“照母后的意思,即便皇后犯下了這等大錯,朕同樣不可以殺她?”
太后點點頭,“母后希望,不管發生怎樣的大事,你都能夠冷靜,有時候,殺之而後快,並非爲良策。”
——
公元前130年,時年二十七歲的漢武帝劉徹頒佈詔書:“皇后失序,惑於巫祝,並多年無所出,有違孝道,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廢黜後位,罷退居長門宮。吃穿用度,供奉如法。”
這年秋,子夫的宮中又多了一個孩子,那個女孩和月兒一般年紀,她們倆的生日僅差一個月。這個女孩就是息姬的親生女,如今放眼後宮,能撫育她的也只有她衛夫人。
陳阿嬌的兄長陳蛟在孩子抱出後沒幾日便死了,對外稱是兄弟相爭財物而亡。真正的死因,宮中上層人士心中皆有數。至此,陳氏一族,曾在武帝初期顯赫一時的外戚家族,現在淪落只剩下一位幽居長門宮的廢后。
對於息姬的女兒,劉徹重新取了名字,劉息,取其生母之姓氏以表懷念。關於劉息與劉月的封號也一併定下,依次爲諸邑與石邑公主。
凝然笑道,“今後只怕夫人有得忙了!”
子夫坐於案前,怔怔望着外面出神,念道,“只可惜,從此擇兒再不會回我身邊了。”她心裡漸漸有了些沉重,直到現在,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歷史改變了嗎,亦或是根本沒有改動,個人的生死改變不了整個大方向,皇后一樣是在這一年被廢至長門宮,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有定數,就像她從未想過息姬的女兒有一日會在自己身邊,成爲衛子夫的三個女兒之一。
“可是皇上始終沒有殺了皇后,不對,應該稱她廢后了。”凝然微微嘆了氣,“這樣一來,豈非我們遭受的一切都白費了!”
子夫忽然合上案上的竹簡,“時機還未到,我自然不能叫擇兒白死。”
這年冬月,於漢宮來說是一紀年,待衆位諸侯王入朝參拜後,橋陵祭掃之事被提上日程。所謂橋陵自然是指黃帝陵,位於橋山縣以北,地處現今陝西省延安市黃陵縣。黃帝軒轅氏是中華名族的始祖,各朝各代均以此爲皇帝昇天處,立衣冠冢,早在戰國時期就已有祭祀活動,後成爲歷代皇帝必須祭祀參拜的場所。
如今後位空缺,後宮中衛夫人一家獨大,形同皇后,太后甚爲不滿。她道,“皇帝,古時身居後位纔可參與祭祀,還沒聽說哪個夫人能一同前去的。”
“朕封子夫爲皇后,不過是頃刻間的事。”
“那哀家不管,如今陳氏剛剛被廢一年還未到,你要立新後不急於一時,總之,這祭祀之事,她不能去。”
子夫當時就在長信宮的殿外,聽着太后的話,心中平靜無比,邁步走進殿內,跪下道,“太后娘娘言之有理,妾身何德何能,這一行太后與皇上都離宮,宮中不可無人照料,就讓妾身留在宮中好了。”
劉徹戲言道,“你倒是十分懂事。”
子夫微微一笑,“此乃妾身分內之事。”
太后在一旁不以爲意,冷眼撇過臉去,心道,你還未做皇后,倒想起管後宮的事了,明面上是退讓,實則是在向哀家宣示在未央宮中的主權。
十月初九,子夫剛剛將兩個吃飽的小公主哄睡着,凝然神色額有些慌張的跑了進來,“夫人,陳氏聽聞皇上與太后離宮,今日一早便叫人傳話來,她要見您。”
“見我?她遠在長門宮,心裡似乎還不是很安穩。”子夫走出內殿,問道,“她派來的人在哪?”
凝然連忙命殿外等候的宮女進來,那宮女一進來便撲通跪下,“夫人,奴婢是翁主所託,還望夫人不要怪罪!”
“她爲何要見我?”
“翁主自被陛下幽禁在長門宮後就一直心中不快,但卻不敢發作,近日聽聞皇上離宮,今天一早便大怒,摔碎了宮中許多器皿,一直吼叫着要見您,說不見您不罷休!”
子夫只覺一陣好笑,剛欲說話,凝然道,“夫人,您千萬不可去,陳氏一定是急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