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聽着這等鬼魅般的聲音魂都嚇沒了,驚懼着大叫,“誰!是誰在裡面!”她的心臟幾乎快要跳出來,顫巍巍的舉起手中的燈籠照向內側,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是一張白皙冷眼的面龐,此時正逼視着她。
“啊——”手中的燈籠一個不穩哐當掉在裡地上,內側的燭火將外邊抱着的螢布迅速點燃,頓時房間內火光閃耀,阿莫連連後退,驚慌失措的指着她道,“你……你你是人是鬼!你怎麼沒死!”
子夫徑直從裡面緩緩走了出來,聲音冷凝,緊盯着她道,“我沒死,你打錯了算盤?”
“你們倆趕緊給我把她抓起來!”阿莫顧不得許多,指使着一旁的兩個僕人上前滅口,那兩個男子原本也是怕的不行,這下確認眼前的是漏網之魚後便立刻凶神惡煞的上前欲給子夫好看,誰料後頭忽然伸出一雙手忽的掐住其中一人的脖子,接着另一人的腹部也被一腳踢開。
兩人齜牙咧嘴的倒在地上連聲叫喊,阿莫驚疑地望向子夫的身後,劉定正肅然的從她後方走了出來。
“子夫你放過我吧……我也是受人所迫啊!”阿莫這下早已沒了方纔的膽子,跪在地上大哭起來,拉着子夫的裙角連聲哀求,“我也不想害你!實在是……實在是如果你不死……”
子夫心裡早就有數,冷冷的看着她,“讓你下藥的女子,是那日來找我的那個麼?”
阿莫哭聲止不住,邊用帕子擦臉邊回答,“我也不知道那女人究竟是什麼人,只是她說……她說,我若不依她所言,那我就不要活了!那女子身着打扮並不像一般富貴人家,依我所見,倒是似乎來自……”
“是宮裡的,是嗎!”子夫未待她說完便搶先說了出來,俯下身子緊緊抓着阿莫的衣襟,“是不是宮裡來人叫你殺了我?”
阿莫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子夫,我也是被逼的……我沒想到你大難不死,你就饒了我吧!”
一旁的火勢越來越兇猛,不一會兒簾布也沾上了火星繼而竄成了更加洶涌的大火,房間內愈加明亮,裡面的人也越來越驚慌。劉定上前拉過子夫,“我們得馬上走!再晚就出不去了!”子夫卻是不爲所動,拉着阿莫的衣襟不願鬆開,眼中憤恨。
劉定側過頭,眼光移到阿莫身上,正聲道,“我知道你受人所逼,今夜也沒有力氣再與你多計較,只是你必須得去回稟你那位金主,說衛子夫已死,”他指向雁兒的屍體,一字一句道,“那個……就是衛子夫的屍體。”
阿莫害怕的已然愣住,很快便領會了她的意思,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相較於劉定的臨危不亂,子夫卻再也忍受不住,歇斯底里道,“我就不信沒有王法了,雁兒是因我而死,我不能白白叫她就這樣鬆了性命!我要她們償命!”
劉定捂着她的嘴,道,“你以爲要殺你的人是你輕易能扳倒的麼?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眼下是活命要緊!”他攙扶起子夫快要倒下去的身體,眼看四周濃煙密佈,火光滔天,再晚一刻所有人都要被困在裡面。
子夫也終於恢復了神智,腦子瞬間清醒了許多,快步拿了兩塊平日裡用來洗臉的方巾沾了水與劉定分別捂住口鼻,兩人疾步衝出房外。
大火已經驚醒了宣菀樓裡的不少人,深夜,許多人哈欠連天的從房間裡跑出來,見着子夫所住的廂房這裡正是火光沖天,一瞬間個個大驚失色,這下整座樓全都慌成一團!
兩人趁亂出來時外面已是星辰漫天,因爲方纔濃煙嗆鼻,子夫的氣力畢竟比不得男子,這下停下腳步扶着牆角不停的咳嗽,喉嚨中彷彿有一團火在不停的燒着,恨不得趕緊來一碗水直衝下嚥喉。
劉定也是咳嗽了幾聲,往回望了一眼,宣菀樓這下燈火通明,而他們二人此時所處的後巷卻是一片清淨冷瑟。夜色漆黑,月亮藏在濃厚的雲層之中,光線微弱。劉定彎着手指在嘴邊吹了一聲口哨,很快,一輛馬車快速趕了過來,先前一直跟隨他的家僕見到他們的樣子大吃一驚,“大王,你怎麼……”
“別問了,趕緊扶衛姑娘上車!”
子夫的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厚實的黑色披風,她神經依舊緊繃,還未坐定便趕緊撩起後方的窗帷,隔着朦朧悽清的夜色,宣菀那一座座燈火輝煌的樓閣此刻正離她越來越遠,她能聽到裡面的哭天搶地的聲音,救火的人聲不絕於耳。她就這樣冷冷的聽着,想着此時雁兒的軀體在那場大火中代替自己被燒焦殆盡,心裡不由的痛的厲害。
“子夫,”劉定見她神態反常,眼神漠然,心裡不由得擔心起來,安慰道,“你放心,我方纔已經與莫娘說的很清楚,從今往後,衛子夫就算是死了,沒有人再來害你了。”
子夫的右手緊緊拉着劉定的衣袖,終於忍耐不住伏在他的肩膀大哭起來,“我知道是誰要害我,可是即便我什麼都知道卻也不能將她們怎麼樣,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雁兒白白死去……如果我早一日離開這裡,阿莫就不會聽從他人的話對我下毒手,如果當初我沒有自以爲是的將雁兒從那酒肆中帶回來,如今她一定還是會好好活着……”
“雁兒替你死了,那你如今便更要好好活着,你的命好不容易從剛纔的殺戮和大火中撿了回來,如今便更不能自暴自棄。”劉定的下顎抵着她的額角,眼中有着慶幸又帶着傷痛,慶幸的是子夫沒有死,只差那麼一點兒,他便再也見不着她,痛心的是,終究還是有一條無辜的性命喪於宮中的血腥。
——
連綿半個多月的梅雨終於漸漸在五月下旬某日的一道晨光下散盡,空氣中帶着悶熱的霧氣,傾灑的陽光在這霧氣的遮掩下也變得愈加模糊與暖人。芳華池邊上的遮陽長廊上,一座亭子臨池而座,太皇太后聽着案上鳥兒的啼鳴,皺紋滿布的臉上露出了笑意,下方陪着她的衆人也是在一處納涼,順道也聽着下方柏至侯許昌向太后的上奏。
“皇上到底是小孩子,有些事兒圖個新鮮勁兒過去就沒了,”蒼老的聲音在亭中悠然不絕,太皇太后心情不錯,睜着空洞的雙眼,只憑着耳朵的靈敏便用草芥撥弄籠中的鳥兒,鳥兒被草芥逗的上下撲騰,一時間依依呀呀的亂叫,“這鳥兒倒是有趣,哀家好久沒有聽到這樣清新的聲音了!”
王太后道,“母后喜歡實在是太好不過了,田蚡府中有個門客就是擅長養鳥,他日便叫他再多弄些來。”
“田大人如今是賦閒在家,好不清閒啊!”太皇太后收了手,臉上威嚴不減,“哀家前陣子免了他的太尉之位,不知田大人近來忙些什麼?”
王太后一聽心裡有些膽戰,臉上卻是笑道,“他還能忙些什麼,無非是與那些門客整日裡喝喝酒罷了。”
“哼,什麼門客,有些在哀家看來與食客根本沒多大區別!”太皇太后擡頭,衝着許昌的方向,問道,“丞相,哀家再問你,皇上如今除了在上林苑裡狩獵之外,還常去什麼地方,身邊跟着些什麼人?”
柏至候老老實實答道,“回稟太皇太后,據微臣所知,皇上還常去建章營,身邊除了韓大人一位文臣之外其餘的就是公孫敖那幾個武將,對了,近日皇上從宮外帶了一名侍從進宮……”
“宮外?”太皇太后皺了眉頭,問道,“是哪個武將的後裔?”
“此人的身份並不尊貴,只不過是平陽長公主家的一位奴隸。”
一旁的竇太主怒道,“母后,這簡直是笑話,這樣卑賤的身份怎配跟在皇上身邊……”
“好了,丞相先退下吧。”待許昌走後,太皇太后又繼續逗着鳥兒,道,“皇上既然選了他跟在身邊,自然那個奴僕是迎合了他的意,對於皇上,哀家不會逼的太緊,只要他不做出什麼離譜的事兒來哀家還是準的。”
王太后連忙躬身表示謝意,“多謝母后對皇上的寬恕。”
“臣妾可是管不了皇上帶什麼人去建章營裡,自古將軍不問出處,這點兒道理臣妾還是懂的,只是如今皇上似乎做得太過,什麼樣的女子都往宮裡帶,那麼卑微的舞伎怎配成爲一宮之主?”阿嬌說完便是帶着一肚子委屈坐至太皇太后的身旁,道,“祖母可要好好說說皇上,如今皇上可是爲了那等賤婢與臣妾對着幹……”
“哀家聽說了,說是未央宮裡多了位美人?”
竇太主冷笑道,“可不是麼,那丫頭也是皇上從平陽那兒帶過來的,叫什麼寒秋的,依我看,就是憑着舞姿勾引皇上,皇上這幾日對她極其恩寵,一進宮便封爲美人,賜在和風殿了。”
太皇太后紋絲未動,只是問道,“阿嬌,你這肚子到底有動靜了沒有?”
“祖母……”阿嬌忽然窘迫了起來,看向母親,一時間語塞。
太皇太后明瞭,接着道,“館陶,皇上說到底已經恩寵了皇后幾年,如今仍舊是沒有音訊,你不急,哀家可是比你急。”
太主恨恨的低下頭,道,“母后說的是,是女兒顧慮的不周全。”
“永巷裡多幾個女子沒什麼,只要不妨礙到阿嬌的後位就不值得你們操心,你要是閒工夫多,倒不如想想辦法早日讓阿嬌懷上孩子,這倒是比任由她爭風吃醋強得多。”
“祖母……”阿嬌不服,還想爭辯幾句,館陶立刻出聲制止她,“阿嬌,你祖母今日也累了,趕緊扶她老人家回永壽殿歇息。”阿嬌雖說不滿,可是館陶的話她還是聽的,母親既然叫她不再說自然是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