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孝王?”
“不錯,樑王死後的諡號爲‘孝’。”
子夫原本的輕鬆表情瞬時僵住了,就連口中的糕餅都忘了咀嚼,他是樑王的兒子,山陽王劉定。這個人在歷史上默默無聞,比起他父親的野心與城府,他實在是淡定和清閒的多,正因爲如此,自己在首次聽聞他的身份時腦中搜索不了一點兒關於這個人物的背景。
“樑孝王的長子也就是樑共王劉買不得當今太皇太后喜愛,只因他的生母李太后心情暴虐刻薄,而這位山陽王卻是得了太皇太后的意,據說相貌與先樑王很是相像。”
子夫會意,心想怪不得他可以在京城作這麼長時間的逗留,原來是他奶奶給他撐腰,若按漢室的律法,各國諸侯王若想入京朝拜天子須在每年冬十月,除非有重大事件彙報才能破格。
回去廂房沒多久,每日上午必有的一場歌舞也即將開始,子夫當然不急,反正她只是一個幕後操作者,彈彈琴什麼的又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只是此時她頭腦中一直被山陽王的身份佔據着,說起來他和自己是有不小的淵源,自己當年全家的慘死不就拜他父親所賜麼?
雖說她方琳是個穿過來的,可畢竟袁家是她一睜眼便得以棲身的家族,袁盎是對她疼愛有加的祖父,父親雖說不學無術,可畢竟待她也不算壞。十多年前的那個寒夜她依舊清晰,那個血腥之夜不管她如今成了什麼身份仍舊不會忘懷。
劉定與樑王想象麼?她與樑王只打過一次照面,還是在長樂宮的家宴上,至今唯一能記得的無非是他陰戾的面容和眼中對於權力的飢渴,可是……劉定從未給過她這樣的感覺。
“姐姐,寒秋姐姐走了之後,客人們少了許多。”雁兒一邊爲她梳頭一邊哀怨,“大家都是奔着寒秋姐姐的舞蹈來的,哪管在那舞臺後頭還有一位彈琴的姐姐你啊。”
子夫面色清斂了不少,眉目自然,“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人少倒也好,我還落得清閒呢。”
漢朝沒有音響,所以奏樂者與前方的舞者只有一簾之隔,子夫阿莫歡喜的對她道,“子夫,你今天不用彈了,那邊有位公子點名要見你。”
她頗爲訝異,擡頭望那邊的方向看了看,身影很是俊秀,一身月白色衣袍,乍一眼望去的確玉樹臨風,即便現在這個人背對着她也仍舊能猜出來是誰。他怎麼會來?還是單獨找她?
這個房間是四面封閉的,不像是雅竹間那樣大的會客室,至少那種情況下她還能趁機開溜。韓嫣靜靜的坐在她對面,極有紳士風度,侍女們給他上了茶後面色紅通通的,而後才帶着不捨的退出房內。
即便是古代仍舊是少不了花癡女,這是亙古不變的定理。說起來,這個韓嫣應該算是衛子夫的情敵了吧。
只不過這時的子夫還是對他比較好奇的,往日在宮中時他是太子的伴讀,自己與劉徹也不經常見面,與他的交手更加少之又少,她時常想着若是韓嫣知道他在未來世界裡是一個比較著名的“受”的話,不知會作何感想?
“翁主,您應該是不想進宮的吧?”
話音一落,子夫驚詫的看着他,他方纔叫她什麼?翁……翁主!
“你這話什麼意思,子夫聽不懂……”
韓嫣擡起秀麗的眼眸,朝着拋了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翁主想瞞過皇上,您覺得可能嗎?”
子夫的心猛的沉了下去,聽着韓嫣話裡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劉徹到底還是知道了,其實自己早該猜出來的,劉徹纔不是傻子!
“皇上自那日在平曲候府中見過你時已經派人去了中山暗中探問,”韓嫣說的不急不慢,輕斂了方纔張揚的笑意,“中山王宮裡的人從沒見過他們大王的第一任王后,普通宮人只聽得消息說王后一直身體不適養在內宮,不久病逝,中山王對此事做的極爲隱秘,去那裡的探子暗中查問了一些時日才得以判斷,當初的尚陽翁主壓根就沒去中山。”
“你想怎麼樣?”子夫擡起頭,“是皇上叫你來的?”
韓嫣搖搖頭,“今日是我獨自來的,皇上並不知情,只是想問翁主一句話,你當日逃脫,是不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再次入宮與皇上相伴?”
子夫悄悄打量了他一眼,說的極其慎重與認真,心裡忍不住一笑,嘴上卻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翁主聰明才智韓嫣自知比不上,方纔那話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韓嫣只想知道答案。”
“如果我告訴你,逃脫是我的本意,可是變成衛子夫最終流落到宣菀樓卻是我無法控制的,你信麼?”子夫起身,不以爲然道,“我從未想過會在這裡遇見皇上,更不想入宮陪在他身邊,當初……只是不想去中山而已。”
韓嫣眉間的凝重散去了許多,似是緩了一口氣,繼續道,“如果翁主沒有入宮的意思,那麼就請翁主以後不要再見皇上了,皇上如今已知翁主身份,他將來會有什麼樣的意圖我清楚的多,若是翁主有朝一日進宮,那麼您的這張臉將會引起軒然大波,若是嚴重至極,皇上的聲譽也會受此波及。”
嘖嘖,這個韓嫣真是在官場和宮廷混久了的,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不過兩三句已經往她頭上扣了不少帽子,每一頂的最終目的都很明顯,就是叫她有多遠滾多遠。
子夫輕笑了兩聲,回道,“韓大人放心,我從來不想入宮,也不會自己去找皇上。”
她比誰都巴不得歷史能改寫,現在自己不就是走在改寫歷史的路上麼,但願韓嫣的出現還能助她一臂之力,他日找個歡天喜地的好郎君也比沉入宮廷強的多,如果能這樣,她纔不管韓嫣是因爲吃醋還是真的爲皇家顏面考慮。
“皇上已經知曉如今翁主的棲身之處,還望翁主能想些其他的法子。”
子夫聽的有些煩了,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時日一到,宣菀樓我也是不會再呆下去,到時皇上也不會再見到我。”
一席話結束,在樓閣的盡頭目送韓嫣離去,子夫只覺得口乾舌燥,渾身不爽,夏日時身上套着的厚重衣服讓她心煩,再加上方纔韓嫣的步步緊逼更叫她不甚暢快。
她站在廊外想了許久,韓嫣的話雖說咄咄逼人,但還是迎合了她現今不想進宮的想法的,等過了今日,她就可以回去公主府,橫豎劉徹現在也不知道她是平陽公主家的。
身後的牆邊一側,阿莫領着一名女子慢悠悠的走着,笑道,“咱們子夫這些日子看來是得了不少名聲,方纔還有位公子要見她,如今連姑娘都要見她了。”
那女子淡淡一笑,“我家主人也是聽聞衛姑娘琴藝一絕,這才遣了我過來一趟。”
兩人剛出了拐角,木柱在眼前移過,子夫轉身欲回廂房,那女子隔空便瞧見了她的樣貌,腳步忽然頓住,拉着阿莫問道,“那個就是衛子夫衛姑娘?”
阿莫被她忽然而來的問話愣住了,順着她的眼光望了過去,笑道,“可不是麼,看來先前那公子已經走了……”
“怎麼會是她?”那女子驚訝的皺緊了眉頭,想了片刻她趕忙繼續問道,“你確定,她叫衛子夫?”
“當然,她姐姐弟弟我都認識,不會錯的。”阿莫只覺着手臂被那女子抓的生疼,女子的臉色驟然間凌厲老練了許多。
子夫聽到後邊的腳步聲,轉過身,一眼瞧見的便是阿莫的一張笑吟吟的臉,在她旁邊的是一個裝束正統的女子,顯然是哪位官家侍女。
莫名的,她覺着有些眼熟,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那女子眼中帶着少許試探,向她笑了笑,“衛姑娘,小女子是隆慮公主府的侍女,今日特來向衛姑娘討教琴藝。”
子夫聽聞臉色忽然變了,伸手捂着腹部似乎那裡疼痛不止,哀聲道,“對不住,我突然腹痛不止,姑娘還是改日再來吧。”她點頭算是抱歉,回身便由雁兒撫着回去,走的很是着急。
雁兒好不容易撫着她回到房裡,滿臉奇怪的問道,“姐姐這是怎麼了,先前還好好兒的,這會兒怎麼忽然疼了起來……”
子夫在一旁自言自語,忽然靈光一閃,“我想起來了!”那名女子怪不得這麼眼熟,原來是她。
“姐姐……”雁兒看她似乎又恢復先前的正常模樣更加不解,湊上去問道,“姐姐好像很怕剛纔那個女人,她不就是哪個公主府的麼,姐姐你還是平陽長公主府裡的呢……”
“她不是。”子夫拉過雁兒,凝神問道,“你方纔有沒有見着她腰佩下的牌子?上面寫的什麼可認得?”
雁兒仔細回想了想,搖頭作罷,“姐姐這也瞧見了,我壓根就沒看見什麼腰牌……”
“是堂邑,”子夫語氣加重了幾分,手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她是堂邑侯家的人,堂邑侯陳午並不可怕,真正讓人心驚的是他的妻子——館陶長公主。”
說道這兒,子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疾聲道,“雁兒,咱們得趕緊離開這兒!”
拋下雁兒的不明所以,她轉身就收拾起了東西,可是眼看着天快黑了,她即便是想回平陽公主那兒也是趕不及的。看來上次她去了一趟平曲候府那兒驚動了不少人,館陶公主派人來查她,想必自己已經被阿嬌懷恨。方纔那名侍女怪不得她見着眼熟,在她還是袁念君時就時常能見着她跟在長公主左右,極其得她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