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低頭飲茶，“那娘娘可曾告訴皇上？”“我告訴他？且不說他能不能聽得進去，即便是知道我也不與他說，非得叫他吃個教訓！”阿嬌眼中帶着不滿與戾氣，“姐姐可不知道，皇上這一陣子就是故意與我作對，他身邊多個了狐媚子，整日在宣室迷惑皇上！”
屏風後一直淡若清風的琴聲戛然而止。
阿嬌心生奇怪，臉龐微微側向身後，平陽衝裡頭叫了一聲，“停下做什麼！”子夫方纔走神，這會兒趕緊咳嗽了兩聲回道，“公主恕罪。”平陽引開阿嬌視線，問道，“娘娘方纔說什麼？皇上身邊……”阿嬌沒有多想，一想起這事兒怒上心來，“那不過是個丫頭，皇上竟將她看的重於我，哼，拿我去和個卑賤的丫頭比，我纔不稀罕呢！本宮如何尊貴，豈是區區一個掖庭宮女可比的！”
平陽示意下人又多上了些糕點，勸慰道，“既如此，娘娘又何必生氣呢，只是那宮女如此得皇上喜愛，必然有過人之處。”阿嬌臉色冷了下來，話語中半是嘲諷，“姐姐說的也是，跟在皇祖母身邊伺候的人，哪個不是耳濡目染，心機重重，整日便服侍着皇祖母會見朝臣，懂得自然比我多了許多。”平陽意外，“娘娘說那宮女是……”“這話我也只能與姐姐你說，那名宮女本是伺候在老太太那邊兒的，說是聰明伶俐，老太太心血來潮，直接賞到皇上身邊伺候了。我自然不能拂了皇祖母的意，即便是母親也沒那膽子。”平陽心裡也是意外，平日裡姑母是最寵女兒的，哪裡能讓阿嬌受委屈，問道，“那名女子可有了封位？”阿嬌聽到此處也是得意了許多，“他敢！”平陽笑道，“那娘娘就放寬心吧，太皇太后心裡還是最疼愛你這個皇后的。”
晚間，子夫從那暖閣中出來，站在廳前等候。平陽在外頭一直目送皇后一行遠去纔回至屋內。“你也聽到了，阿嬌這脾氣還是以往那樣，說皇上由着性子來，她又何嘗不是。”平陽有些憂慮，“我瞭解皇上的性子，最是由不得人管束的，吃軟不吃硬。”子夫低頭一笑，“那您的意思是叫皇后娘娘性子柔和些？”“連姑母都治不了她，我倒想不出還有誰能勸她了，不過是一個祖母賞賜的宮女都叫她急成那樣，難不成還真以爲往後這皇上的後宮非得就她一個皇后了。”“公主倒不必急，皇后聽不得長公主的話，難不成連太皇太后的話都聽不進麼？”平陽訝異，看着子夫笑意清淡的臉，“祖母？”
上巳節過後不久，臨近夏日，天氣越發炎熱，衆伶人一曲終了皆躲在樹蔭下納涼。這幾日平陽公主加緊了對府中歌女及舞女的訓練，子夫心裡開始緊張，她明白，那個日子快要到來。迄今爲止，所有的事情都原封不差按照歷史預定的軌道行走，況且這公主府中沒有第二個衛子夫，她即便先知一切也無法確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躲過。
少兒滿頭大汗，獨自在湖邊一人沉思。這兩日她臉色一直蒼白，做什麼事也都提不起精神，跳起舞來也沒有以往那般神采飛揚了。子夫心裡有所瞭解，前兩日那霍仲孺向公主請辭，公主允了，只是少兒聽說後不吃不喝了好幾日。子夫也並不是看不出他們二人究竟有怎樣的關聯，只是有些事自己也不好輕易啓口，少兒不願說，她也不問。
“爲何不去涼快些的地方，日頭這麼毒，姐姐不怕中暑？”少兒原本只是呆坐着看前方池塘裡的魚兒，聽的身後忽然冒出來的聲音，並不覺得驚訝，拉着她坐了下來，指着那水面道，“子夫，你瞧瞧，那些個魚兒也是怕熱的，太陽這麼高，它們也都躲到湖底悠閒去了。”這話中的意思子夫聽的不甚清晰，只當是少兒的氣悶之語，勸了幾番並沒有多留意。
那晚，子夫聽得少兒夢中囈語，驚的起身託着燈火去看她，見她一身虛汗滿目驚慌，大喊着“不要走”！子夫驚了不小，連忙拿了方巾幫她擦臉，手指觸及之處皆是滾燙，“姐姐，你發燒了！”少兒眼中混沌，只是搖頭推開她，“你不要管我，去睡覺。”子夫被她這麼一推心裡反而越來越沒底，神色有些嚴肅，“姐姐，你到底是怎麼了，明日我去和娘說，讓她幫你找個大夫瞧瞧……”“不要去！”少兒緊緊握着她的手，目光堅決，“找哪門子大夫，不過是發燒而已嘛，我自己熬個幾日也就好了，麻煩那麼多人做什麼！”
子夫心下不定，側坐在牀榻前望着少兒抱頭縮在被子裡，眼角瞥見窗外漸漸大亮的天色，“姐姐，那霍仲孺走了便走了，姐姐何必這樣折騰自己呢……”“別提那個人！”少兒忽然情緒激動，掙扎着從被子裡起來，“我再也不想聽這個人的名字！”“好好好……我不提了，再也不提了……”子夫生怕她們的聲音驚醒其他人，又是一番安慰之後少兒才安靜的躺了下來。
“後日公主要我們這批舞者去宣菀樓，那裡在長安東邊，離了公主府好遠……”少兒說着有些難受，話語中帶着些哭腔。子夫猜着了幾分，探聲道，“去那裡做什麼？”“聽聞四月上旬，皇上祭祀先祖後會來公主府上，到時公主自然爲了承君意，挑選最好的舞者供皇上觀賞。”
所謂宣菀樓是長安頗有名氣的清水酒樓，裝飾寬敞奢華，其內有不少精通音律樂舞之人，經她們□□出來的歌姬舞者自然能博得客人們的喜愛。裡頭聚集許多長安的文人雅士，有些粗俗之徒也混到裡頭附庸風雅一番，結交貴戚是其一，觀賞美人則爲另一個目的。
“那地方與煙花之地有什麼分別。”子夫眉頭微蹙，“公主竟如此有心麼。”少兒這會子倒平淡了許多，“那地方清雅的很，可不是什麼髒亂的地方，況且這後頭的老闆本就是咱們公主，沒什麼可怕的。”子夫極其訝異，“什麼？那酒樓是公主開的？”她怎麼從未聽說過平陽公主還會開酒樓這回事，之前也從沒有人提起過。“子夫，你有所不知，公主近些年覓得了不少長安城形貌端麗者養在家中，學習唱曲舞蹈，宣菀樓就是一處公主安排教習歌舞的地方。”
哦，原來如此，子夫忍住開懷的衝動，想不到這平陽公主居然這麼有經濟頭腦，一邊爲皇上準備美女，一邊還不忘自己賺些銀兩。
“子夫……”少兒突然緊扯着她的衣袖，神色哀求，“我不想去，你替我去好不好？”子夫一時不知怎麼辦，問道，“姐姐爲何不願去，那裡雖遠，可遲早是要回來的。”“我……我生病了，你也看到了，去了那裡必定得是勞心勞力的練藝，我身體受不了……”子夫瞧着少兒的眼神彷徨異常，心裡忽然涌出一絲不安，握着她的手神色肅然，“姐姐若信得過我，不如實話與我說？”少兒一聽此言眼淚水一下便涌了出來，哭聲越來越大，咒罵道，“霍仲孺那個混蛋，就這麼丟下我一個人跑了！”子夫心中一驚，看着眼前的衛少兒頓時捂住了嘴巴，不敢相信，“姐姐，你……”少兒泣不成聲，低聲無奈道，“我有身孕了。”
子夫大驚失色，連忙起身道，“娘知不知道？”少兒邊哭邊搖頭，“原先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方纔也只與你說了。”“是霍仲孺的？”子夫怒道，“我早就奇怪他怎麼突然那麼急着回鄉，原來是做了虧心事！”少兒哭的淚水都幹了，“都是我糊塗，怎麼就信了他呢！如今給自己找了活罪受……這孩子我想保住，可是又不知用什麼法子……”
“姐姐，這孩子你不能要！”她上前道，“不管那姓霍的如何，你現在只一人在府中，如何再生下一個孩子呢，你又如何去和公主說呢？”衛少兒原本淚眼婆娑，一聽這話忽然堅定了起來，“子夫，你叫我如何割捨自己親生骨肉，他父親雖說薄情寡義，可終究孩子沒有錯，我想留下他……你幫幫我，子夫你幫幫我……”面前人神色期艾，回道，“可是姐姐有沒有想過，孩子生下來便沒有父親……”“怎麼沒有父親！霍仲孺躲到什麼地方他也是孩子的父親，這筆血脈不是他想躲就躲得了的，孩子生下來也是霍家的人！”
這話忽然衝進子夫的耳裡讓她莫名的一驚，姓霍……她猛然回頭，姐姐……外甥……衛子夫的外甥……她喃喃，他姓霍，回頭望去，此情此景，無一不應和，她忍不住後退幾步，脫口而出，——霍去病！
子夫心裡驚慌失措，想着若是眼前的衛少兒真的聽自己的話將這孩子除去，那是不是意味着從此再無霍去病這個人了。也許這樣的一幕必然是要在歷史的某個角落出現的，只是如今輪到自己目睹了而已。難道說現在自己強硬去阻止，她肚子裡的孩子就真的會從此消失麼？她搖搖頭，不會的，不會的，衛少兒的堅定是必然，孩子將來出生更是必然，她不是操盤手，有些事情發生是註定好了的，她無力阻止，無力改變。如果是這樣，那衛子夫的命運又如何在自己的手中改寫？
衛少兒並不知道子夫正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見她一語不發，心裡更加沒了底，“子夫，你說我究竟該怎麼辦？”她回頭望了一眼無助的衛少兒，心裡閃過一絲念頭，一瞬間愈發的堅定，縱使其餘人的命運她阻止不了，可是這衛子夫的未來，她怎麼樣也要一試，若是自己繼續呆在公主府，走歷史老路的風險太大，乾脆不如離的遠遠的，錯過了時候，說不定……
“姐姐，這件事必須要讓母親知道，時間長了根本瞞不住的，”她低頭思慮一番，答應道，“宣菀樓我替姐姐去，只是我想問姐姐一件事？”
衛少兒擦拭着眼淚，“什麼事？”
“聽姐姐說去了那裡必然是要趕在皇上來府裡之前回來的，那姐姐能不能告訴我如何能不見到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