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雙璧

帝國雙璧

內室傳來夢妍撕心裂肺的慘叫,一盆盆血紅的污水端出來,我從不知道生孩子竟是如此慘烈的事。太醫說夢妍是難產,母體和孩子均有危險。我和皇上面面相覷,卻無能爲力。

皇上在外間走來走去,隔着一層薄薄的屏風,他沉聲喊道:“妍兒,只要你爲朕產下龍子,朕立刻封他爲王,賜予他天下最富饒的封地,你們李氏宗親統統進爵一等!”

夢妍在劇痛中,恍惚聽到了皇上的話,顫聲說:“陛下,妍兒好痛……”

皇上轉身便要進入裡間,被幾位太醫攔住:“不可啊,陛下!”

皇上拂袖,怒哼一聲,咬牙道:“朕要他們母子平安,聽懂了嗎?”

太醫們齊刷刷跪了一地。

皇上長嘆一聲,繼續走來走去。

我輕輕撫摸着屏風上的青線繡紋,心裡默默承諾:“我的外甥,只要你平安落地,舅舅一定竭盡所能,將你送上太子之位……”

哇的一聲啼哭從屏風內傳來,我驚喜地看向皇帝,他則奔向門口。

穩婆抱着新生的嬰兒出來,屈了屈膝:“恭喜陛下,喜得龍子!”

“是兒子!哈哈,是兒子!”皇上歡喜大笑。

衆人下拜叩首:“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皇上從穩婆手中接過孩子,仔細端詳着他小小的臉蛋兒。這雖然只是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卻生得極其俊秀,就如水做的一般,無法言喻的涓潔柔軟,貌如花開。

“好俊秀的孩子……”皇上抱給我看。

我點點頭:“眉毛很像皇上,脣角卻更像娘娘。”

皇上一眨不眨地端詳着孩子的臉,我知道他在找些什麼,但顯然讓他失望了。雖然這孩子出奇的漂亮,卻絲毫沒有公子的影子。然而皇上的失望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立刻又爲這新添的血脈歡喜起來。

“賜名劉髆,封昌邑王。”皇上朗聲說。說完便將孩子交給乳母,挑起簾櫳,進去看望夢妍。

那些討好李氏的內外官員,紛紛向皇上進言,說皇五子劉博出生的當日,李氏祖籍中山出現了各種瑞相,還有人在南山發現了鳳凰。皇上高興地說,此兒祥瑞,不同尋常,將來必成大器。

一時間,朝野上下傳言,說皇帝有心廢掉太子,立皇五子劉博爲嗣。我心裡不安,這步子邁得太快,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皇上本就是多疑之人,然而眼前的形式,已經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扭轉。

這個小小嬰兒的誕生,給李氏帶來了無比的榮耀。李氏宗親,凡在朝爲官,統統進爵一等。聖旨一道道下達,帶來豐厚無比的賞賜。黃金白銀,車馬府第,李家一躍成爲繼衛氏之後,長安城裡最顯赫的豪門。在驚天動地的爆竹聲裡,李氏就像一場燦爛的煙火,衝上高空,綻放出最後的輝煌和炫麗。

但讓人不無擔憂的是,自生產之後,夢妍的身體就變得極度虛弱。不論用多麼名貴的藥膳調養,身子還是一日日的消瘦下去。

一日我探望她,她雲鬢散亂地擡起身來,拉住我的手:“二哥,你要答應我,若我先去,你定要竭盡全力護髆兒周全。”

“傻丫頭,好好的爲什麼說這種話?”我心下悽然,也只能勉強掩飾。

夢妍搖搖頭:“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是覺着,一日不如一日了。”說着,她的眼淚流淌下來,劃過素白的臉龐。

我心中暗驚,爲什麼她的情況這般嚴重,御醫們報給皇上的卻都是平安?我也曾去太醫署仔細地問過,都說只是產後虛弱,沒有別的病症。我心裡疑惑,卻也想不出端倪。

不久之後,一個半月的髆兒突然鼻歪口斜,口落垂涎,把乳孃嚇得連聲尖叫。我和皇上趕到的時候,髆兒已經昏死過去,嘴角淌着一絲白沫。太醫們輪流施救了三個時辰,小皇子才緩了過來,一張俏臉憋得青紫,只能發出小貓般微弱的啼哭。

太醫們起初把原因歸結爲乳孃餵養不當,奶水嗆進氣管所致。處置了兩個乳孃之後,這種事卻還是時有發生。若說他得了什麼怪病,卻查不出病因。若說沒病,種種症狀又實在讓人心驚。

夢妍病重,我命令那些下人管好自己的嘴巴,誰也不許把小皇子的情況告訴她。但沒過幾天,她還是聽到了風聲,急火攻心,吐了滿手帕的血漬。

愛妃和愛子同時生病,皇上看起來憂心忡忡。命令太醫們寸步不離地守在朱華殿裡,徹夜看護。

夢妍的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可以讓宮女攙扶着在花園裡走走;不好的時候,則整日昏睡。小皇子還是偶有發病,看不出生命危險。只是往日咿呀愛笑,現如今神情卻有幾分呆滯。

皇上對他們母子的寵愛絲毫不減,稍微得空,就會去朱華殿探視。這讓我惶惶不安的父母親感到一絲輕鬆和安慰。皇后有時候也會來,推心置腹,溫言撫慰,夢妍幾乎要喜歡上她。我心裡冷笑,這女人真是很不得了。

就在這時,出征一個多月沒有絲毫訊息的漢軍,突然傳來軍報。聽到這個消息,我腦海中第一個迸出的名字就是:霍去病。

沒錯,還真是霍去病!

就像他曾經誇口的那樣,十八歲的他,初次出征便立下了不世奇功。

自我入宮以來,皇上就再也沒有踏入皇后的長秋宮。但這一次,他手握軍報,興奮異常地闖進長秋宮,邀請皇后一起來讀這本曠古爍今的奏章。

這次出征,一開始就不太順利。天降大雨,阻礙了行程。戰術也一再失誤。

在一次戰鬥中,大軍傷亡慘重。霍去病在衛青帳下,領着八百騎兵作爲後補隊伍,掩護大軍撤退。途中,突然與兩千匈奴兵遭遇,雙方展開激烈的戰鬥。智勇過人的霍去病,將八百騎郎編成三隊,在他的指揮下,輪流發起衝擊,將匈奴人打得大敗。

當時正值狂風大作,黃沙彌漫,戰敗的匈奴人狼狽逃竄。

霍去病審時度勢,當機立斷,命令八百騎兵全部上馬追擊,一直追到匈奴兵的大本營。

他仗着過人的軍事天分和常人所不能及的神勇,竟然以區區八百騎郎擊敗了護衛大帳的兩萬匈奴兵,捕獲俘虜五千多人。其中包括匈奴的相國、當戶、匈奴王的伯父行籍若侯產單于、叔父羅姑比單于。

被俘虜的匈奴相國、當戶、單于,不久之後就被押送到長安城。

報捷的士兵從北靖門進來,由西勝門出去,繞長安城馳行一週,喊啞了嗓子。

長安城的百姓們,一齊涌上街頭,熱淚與歡呼就像起伏的波浪,經久不息。

皇上做夢都想不到,十八歲的霍去病竟然能給他帶來這般的驚喜。他激動地說:“子夫,你們衛家的男兒,真是了不起!衛青,霍去病,他們是我大漢朝的帝國雙璧!朕選你做皇后,真是天命所歸!”

皇后涕淚四流,因爲霍去病,她再次贏得了皇帝的愛慕和尊重。

當日,皇上便親自草詔,封霍去病爲冠軍侯,因爲這個十八歲的少年建下了大漢開國以來對匈奴作戰的最大勝利。馳騁沙場不過數月,霍去病就完成了他封狼居胥、建功封侯的夢想。

不久之後,皇上又封霍去病爲驃騎將軍,命他不必還朝,直接出兵隴西。一月之後,便傳來了捷報。

這次,皇上封霍去病爲大司馬,官居羣臣之首,與衛青平起平坐。

他曾跟我說,我會位極人臣的,延年。

我以爲,那不知會是哪一年。沒想到,只是轉眼之間。

他還朝的那天,我沒有去迎接。

我不用看,也能想象那是怎樣的盛況。

無比煊赫的冠軍侯府已經建了起來,與我的都尉府遙遙相望。我不關心那些,我只是在想,如果他向皇帝要我,已經把大話說出口的皇帝要怎樣呢?而我又該怎樣?

我愛他嗎?不,我不愛他。

完全不愛嗎?不,我不清楚。

他關心我,疼惜我,勝於一切。也許,我只是眷戀這份過於奢侈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