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傾城

傾國傾城

我在內室呆坐了半響,外面沒什麼動靜兒,皇后和衛青應該已經離去了。不多一會兒,流年進來傳話兒,說皇上要見我,讓我帶着舞衣過去。我以爲皇上見我編排了新曲,可能要在晚宴之前,先睹爲快。便把舞衣疊好,放在托盤裡,讓流年端着隨我前去。

及至正殿,卻見底下跪着一男子,看衣飾應該是織房的低等官吏。皇上有些懶散地斜倚在胡牀,手裡把玩着一顆棋子,眼睛也不看那人,只慵淡地說:“你叫什麼名字?”

“回皇上,小的叫張弛。”那男子戰戰兢兢地說。

皇上微微擡眸,恰好看到我進來,便伸出手,攬我坐在他身側,一下一下撫摸着我的腰身,威嚴的雙目卻直視了那張弛:“聽說延年的舞衣是你設計的?”

“諾。”張弛不知是福是禍,額角落下汗來。

皇上勾脣一笑:“手藝不錯。”

“謝皇上誇獎。”他畢恭畢敬地扣了幾個響頭。

皇上將手裡的棋子點在棋盤上:“成親了嗎?”

“喏,小的剛成親不久。”

“新娘子漂亮嗎?”

張弛也不敢擡頭,吭吭哧哧半天,結結巴巴地說了句:“還,還行……”

皇上長臂一伸,從流年手裡抓過舞衣丟在他腳下:“賞給你的新娘子,讓她穿上這身衣服,爲公侯貴戚們佐酒三日!”

張弛一下子癱在地上:“這,這,這使不得啊,皇上!這樣傷風敗俗的舞衣,我娘子豈可穿得?”

“你娘子穿不得,朕的心愛之人就可穿得?”皇上冷笑。

“皇上開恩啊!皇上!皇上!……”任張弛搗頭如蒜,還是被侍衛拖了出去。

大殿裡一時靜寂無比,可聞針落。

我微微嘆息一聲:“皇上大可不必如此。”

皇上把我肩頭的亂髮輕輕掠向身後:“把朕的延年當成什麼人了,舞妓?倡優?”

“難道我不是嗎?”我認真地反問。

皇上停在我肩頭的手指僵硬了一下,有些粗暴地扳過我的下巴,讓我正對着他的臉:“到現在爲止,你還不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怔怔地看着他。

“你是朕的李延年,名動天下的大樂師!”他的拇指輕揉着我的脣瓣兒。

我在他眼睛裡看到誠實的欣賞和冷漠。

他的心已經冰封三尺,不論是狂喜還是憂鬱,都抹不掉那層冰冷的底色。

我伏下身子,深深埋進他懷抱裡。

他在我耳畔輕聲呢喃:“那身黑色舞衣將朕的延年裝扮得妖嬈無比,朕很喜歡。但你只能在這裡穿,舞給朕一個人看……”

我點點頭:“那今夜的晚宴……”

“朕早就吩咐下去,給你另裁了舞衣。”皇上把手伸進我衣襟裡,火熱的掌心用力揉搓着我的小腹。

我向後放平身體,讓他可以更恣意地掠奪。

但他也只是摟着我廝混一陣兒,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離晚宴還有半個時辰的時候,他整理衣飾,起身離開。我則梳洗打扮,潤喉清嗓,做最後的準備。

今晚我要唱《佳人曲》,這首曲子早就譜成,只是一直沒有填詞。前天夜裡,思念公子,輾轉難眠,提起筆來便一揮而就。這是我寫給公子的歌兒,或者說我的每一首歌,都是寫給他的。曾有人問,我譜寫的曲辭爲什麼總是那樣哀傷悽婉?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也許因爲我的世界裡總是下着雨吧?被鮮血和眼淚浸透了的靈魂,已經發黴。

有了前車之鑑,這次織房送來的舞衣端莊而飄逸。淡淡的紫色,浸淫着那般精緻的憂鬱,當我拖着長長的裙襬走入大殿,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那一刻變得安靜。

公子,你看到了吧?我終於成爲我了。

沒有什麼比音律更能接近人的靈魂,他們熱烈地需要我,就像敬慕一個不朽的傳說。

我輕輕敲響手中的羯鼓,飄渺清透的嗓音隨着翩翩舞起的足尖,在屏息靜氣的空氣中嫋嫋攀升。

北方有佳人

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

舞袖落地,最後一個音符帶着顫抖的尾音消失在宮門外的殘陽裡。

大殿裡久久沉靜,每個人都如夢初醒,忽然一聲太息聲起,掌聲和叫好聲頓時響徹屋宇。

皇上瞅着我,雙眸亮晶晶的,就像朦朧着一層晶瑩的水銀,驀然,他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坐在下首的平陽公主笑吟吟地看向我:“延年的歌聲太美,把孤的眼淚都唱出來了。當罰你一杯!”

小宮女端上酒,我做了一揖,一口飲盡:“多謝公主賞賜!”

“李都尉,世上真有你歌裡描繪的那種美人嗎?”年紀尚幼的衛長公主,天真無邪地問我。

“怎麼沒有?”不待我回答,平陽公主就快人快語地說,“李都尉的妹子李夢妍就是一位名滿京城的絕代佳人呢!”

我心裡一驚,妍兒這麼快就有了名聲?

皇上嗤然一笑,朗聲說:“除了朕的嫣兒,再也沒有誰堪稱絕代!”說罷,拿起酒壺,甚爲失態地猛灌幾口。

“皇上所言極是!”一個大臣撿着馬屁就拍上了,“韓大人的美貌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咣噹一聲,一個酒杯砸在他面前的桌上。皇上站起來,直指着他,寒氣逼人地說:“你那張臭嘴也配提他的名字!”

一時間,大家都噤若寒蟬。

皇上喝得太快,此時搖搖晃晃,有些醉意,但還是抓着酒壺豪飲不止。

衛皇后想伸手阻攔,被他一甩手,差點推倒。

皇上丟掉喝空了的酒壺,陰笑着逼視着那些正襟危坐的大臣:“你……你們整日在母后面前說他的壞話,你們以爲朕不知道?”他踉蹌着走下去,一腳踢翻了一張矮几,“爲什麼逼死他!爲什麼逼死他!”他接連掃落了幾張桌上的酒食,厲聲嘶吼,“爲什麼逼死他!爲什麼逼死朕的嫣兒!爲什麼!……”

我跑過去扶住他的胳膊:“皇上……”

他一把搡開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未央宮,一路癲狂地呼喊着:“嫣兒!你回來啊,嫣兒!你回來!——劉徹想你!劉徹想你啊!——”

我勸不住他,只能跟在他身後。可是不知爲什麼,聽着他悲痛欲絕的聲音,我的心竟異常平靜。壓抑地太久,總有這麼一天的。

前面是建章宮,皇上步履虛浮地撲了過去,差點被門檻絆倒,幸好兩個小太監即使扶住了他。

宮裡煙霧繚繞,充滿了丹藥的苦澀香味。

“藥在哪裡?”皇上大聲問,“新練成的丹藥在哪裡!”

一個方士連忙捧出一個瓶子:“皇上,這是新近練成的九還丹,早晚一粒,用晨露服用,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便可……”

他話未說完,皇上一把奪過丹瓶,仰頭便往嘴裡倒,一口氣倒進去大半瓶,嗆得連聲咳嗽。

“不能吃啊,皇上!”我拼了命想奪他手裡的瓶子。

他死死地抱住瓶子,蹲在地上,狀如癡狂地喃喃着:“成仙了就可以去找嫣兒了……朕要成仙……朕要成仙……”

他的身子慢慢歪倒在地,臉頰不自然地抽搐了幾下,大口的白沫涌出嘴角。

我大驚失色地撲過去:“皇上中毒了,快傳御醫!”

一會兒冷得渾身發抖,一會兒燒得滿面通紅。一會兒腹痛如攪,一會兒頭疼欲裂。皇上在榻上生不如死地折騰了三天,毒性才慢慢消減,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第四天夜裡,皇上爬起來,靠在我懷裡喝了幾口綠豆粥。我適時進言說:“皇上,丹藥主要由紅鉛白貢煉製而成,皆是劇毒。這次險些要了您的命!何不把那些江湖術士全部逐出宮去!”

“這不還活着嗎?”皇上的面色裡透着青黃,有氣無力地跌在枕上。

“您真的相信神仙嗎?”我滑下牀榻,跪在地上,憐惜地撫摸他清瘦的臉頰。

“不然還能相信什麼呢?”他覷着虛空,低低地說。

“您這樣傷害自己,公子會心疼的。”我吸了吸鼻子,剋制着哭泣的衝動。

“他若是心疼我,就不會一個人走了。”皇上閉上雙目,一粒豆大的淚珠滾出眼角。

我說不出一個安慰的字,只能陪着他默默落淚。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輕悄沉着的腳步聲。我不用回頭,便知道是誰來了。

衛皇后就像沒有瞧見我似的,徑直走到榻邊:“臣妾給皇上請安!”

皇上偏過臉,不想讓她看到面頰的淚痕:“朕不礙事,皇后不必天天過來。”

“皇上,臣妾此來,有一事相稟。”

“講。”

“丞相莊青翟已於獄中畏罪自殺了!”

皇上翻身臥起,又頹然倒下,右手攥成拳頭重重擊在自己的額頭上。

這件事,我是素有耳聞的丞相。莊青翟誣陷張湯,致使張湯自殺。皇上查明真相後,將莊青翟下獄。

“眼下,丞相一職空虛,不知皇上可有人選?”

“皇后的意思朕明白,公孫賀是你姐姐的夫婿,也是大漢朝的棟樑之才。你們衛家爲大漢朝立下赫赫戰功,朕不會忘記的。皇后就把心放在肚子裡吧。”

“那臣妾就先謝過皇上了!”衛子夫直起身子,極驕傲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是在說,想跟衛氏鬥,你還早得很呢!

我微微一笑,躬身道:“皇后慢走,天黑路滑,小心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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