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日子,年會在十二月二十八。
而今天,是早已浸透到華夏的聖誕平安夜。還剩下四天時間。
從酒店頂層的落地窗看下去,街道上燈綵輝煌,喜慶的紅色在寒冷的夜裡格外溫暖人心。密密麻麻的人羣,像螞蟻一樣摩肩接踵,穿梭街道之間。
平安夜平安夜,程少華卻從來沒有體會過平安的一夜是什麼滋味兒。
那一晚,杭城的街頭熱鬧持久,到了凌晨深夜也仍未散去。他站在窗邊,一直望着高樓之下蠕動的人羣,從擁擠到稀疏,從熱鬧到安靜……
夜深,四周再沒有多餘的聲音,程少華在牀邊的躺椅上眯了一會兒,剛剛入睡時,旁邊的手機便震動起來。三秒之後,深呼吸,睜開眼,一夜的疲累便被強行壓下。一雙鷹眸,冷靜沉着依舊。
打電話來的是助理長。
“什麼事?”
“老闆,許醫生和王小姐已經出發前往梓縣,咱們的人一路跟着。”
“嗯。”
“是。關於帝都那邊發來的年會邀請,您……”
“你安排。”
聽到程少華這三個字,助理長立刻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應下後,掛掉了電話。
程少華望着窗外明亮的天色,出神了一會兒,拿起手機,自己訂了一張當天抵達遵市的機票,誰也沒有告訴地,離開酒店。
飛機起飛,進入雲層,氣流顛簸,路過平原丘陵,穿過高山峻谷,停靠在遵市狹小的機場裡。
他走下飛機,站在這一片僅有過兩面之緣,還存在着陌生感的土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預約的車子已經等在外面。他走出去,從對方手中接過租來的車子,設置導航,直接開往梓縣。
他依稀記得和柳飄飄回來時,走過的道路。一個小時後,他的車子停在了小區樓下。上次帶柳飄飄回來,她意外地恢復了記憶。他們住在家裡,平時吃完飯就下樓溜溜彎,像最普通的夫妻一樣。儘管他們倆走在一起總是能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卻很享受被人羨慕的目光。
在那時,他是真的感受到幸福的滋味兒。
在車子裡坐了許久,他下了車。走到門口時,執勤的保安看到他,半張着口想叫卻叫不出來名字,指着他的手指不住地抖。
程少華對他點了一下頭,便走向電梯。
這個保安他有印象,當時和柳飄飄上上下下,他總是看着二人,偶爾還會打趣兩句。是個熱心腸又厚道愛笑的人。
或許是因爲柳飄飄,對於這座西南的山裡小縣,他有無限的親近和喜歡。曾經還和柳飄飄暢想着,年老之後,回到這裡,買一套兩個人住的房子,養老。
叮一聲響,電梯門打開,看着已然到達的電梯樓層,程少華出現了幾秒的遲疑。隨即擡腳走出去。還沒走到家門口,就聽到裡面歡聲笑語。尤其是柳飄飄,那久違的,像銀鈴一樣清脆又好聽的聲音,一下子傳進了他敏感的耳朵裡。
那樣美好的聲音,他有些不忍心打擾。低頭看向手裡悉心準備的聖誕禮
物,猶疑之下,他走到門口,按響門鈴,聽到裡面有人走來,將禮物放在門口,快速走到應急通道的樓道里藏着。
開門的是柳飄飄的媽媽,他的岳母,柳娟。
看到出現在房間外的東西,她不明所以地左右看看。許久之後,才注意到上面的小條子。
“飄兒,你買了什麼東西嗎?”
聽到聲音,柳飄飄走了出來。
她穿了一件灰麻色的針織毛衣,黑色的緊身褲。消瘦的身子完全沒法和那段時間相比,幸好氣色不錯,最迷人的那雙眼睛也炯炯有神。她的心情很好。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禮物,眼神疑惑,“我回來後就沒有在網上買過東西啊,這是什麼?”
“不知道,這上面寫着你的名字。難道是你哪個朋友寄過來的?”
“朋友?我看看。”
在她提起禮物時,許立峰和王弟帶來的其中一個保鏢立馬將她拉開。另一個則將東西拎到一米之遠,隨後通知門口的人迅速進入房間。對東西進行全方位檢測,確認沒有危險後,纔拿回去。
“安全。”
聽到這兩個字,柳娟長舒一口氣,“哎呀嚇死我了!你們真是的,搞得這麼嚴肅,我還以爲要出什麼大事兒呢!”
“媽,他們也是爲了我們的安全。畢竟,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這麼出現在家門口,的確令人起疑。”柳飄飄說着話,見兩個保鏢把東西提進家裡,也扶着柳娟走了進去。
王弟還在客廳,江奇霖和許立峰站在陽臺,不知道在聊些什麼。只是看江奇霖的臉色不太好。
柳飄飄提着東西回到房間,拆開包裝,將裡面的東西取出來。當那盞眼熟的走馬燈佔據她所有的視線時,她立即僵硬在原地。
心裡一股痛感洶涌而上,她捂着胸口,任由眼淚嘩啦啦流下來。她沒有想到,程少華竟然會找到這裡來。她早覺得自己沒有見他的資格。當她在許立峰的治療下痊癒後,她就記起來了傷害程少華的事。那一晚,她步入魔怔,在她眼裡的程少華,變成了她最忌憚的張勇。
逃出別墅,清醒過來的她,不理解自己爲什麼會有那樣的舉動,一邊害怕自己會再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識,一邊不敢回去面對程少華。漫無目的地遊蕩在街上,那一晚的風,比起寒冬臘月更冷。她走累了,就在一棟樓下的角落裡蜷縮起來。
險些遇到流氓,她拼命地跑啊跑,最後跑到心理診所樓下。心裡閃出一個念頭,她就走了進去,在走廊裡過了一晚。
從許立峰那裡,她知道了自己被篡改過的記憶,也明白了自己腦子裡的聲音,是被人專門設計過的。無邊無盡的恐懼讓她選擇了逃避,逃離程少華的生活。
“幫我保密。”
留下這句話,許立峰將她送到了海玻璃。爲了治療她的精神疾病,江奇霖臨時出國,按照許立峰給出的介紹信,找到他在國外的恩師,說明了她的情況,帶回來藥劑。
在海玻璃的幾天裡,她總是有意無意往窗外看,希望又害怕在她的視線裡,會
出現熟悉的那個人。所以她對江奇霖和許立峰提出回家的要求。
江奇霖不放心,護送她回來。
而這件事,也被完全保密。因爲那幾天,方沁出現過。柳飄飄雖然面上什麼也沒說,心裡卻忐忑,她知道了,也許程少華也遲早會知道。
許立峰的恩師給的藥劑的確有用。緩慢的恢復過程中,她清楚感覺到腦海裡那另一道聲音消失,她的身體,她的意識,又再次由她自己掌控。那樣的感覺,如獲新生。可對程少華的思念,卻在心裡無邊無盡地蔓延。縱使她平時怎麼掩藏,到了夜裡,總是忍不住思念。
這一思念,就睡不着覺。
在柳娟他們看來,她的病情還沒好。她也不想去解釋。
她以爲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涉足程少華的世界,所以只想着,在心裡好好把他保存起來。每天想一想,這樣,就不會忘記。
可是她沒想到,真的有這麼一天,程少華會再次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並且離她那麼近。
桌上的走馬燈,是別墅裡的那一盞。上面有她悄悄留下的印記。有一次,她告訴了程少華,就看着他傻傻地拿起筆,在走馬燈的內殼裡,寫上了一句尤其幼稚的話。那時候她是有多開心啊,現在看到就有多心疼。
“飄飄?”
聽到王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柳飄飄嚇得連忙擦乾眼淚,將走馬燈放回那隻別緻的盒子裡。然而王弟眼疾手快,已經看清那是什麼。上前一把拉住柳飄飄的手,震驚地問,“這不是你的走馬燈?”
王弟記得,柳飄飄買的那盞她帶回了新家。而另一盞,是在程少華的別墅裡看到的。
“不是,阿弟姐,你看錯了。”柳飄飄慌張地蓋上蓋子,拉着王弟往外走。
王弟卻分明發現這裡面的有問題,還想說什麼時,聽到許立峰的聲音。隨即,看到江奇霖朝這邊看過來,下意識,就將柳飄飄擋在身後。
“你們倆談完了?”
“嗯,打算今天就走。”
“那訂票了嗎?”
“正準備說這件事。我們倆商量的是,你和飄飄留在這裡,那邊的事情,我和奇霖會竭盡全力。”礙於柳娟在旁邊,許立峰並不能說的太明白。但是這次來,他們倆在路上就合計過,不帶柳飄飄。
不能明知道前面是火坑還把她帶去。
在旁邊的柳娟聽見二人要走,皺着眉頭問,“這就要走?你們不是剛來嗎?”
“嗯,情勢所迫。阿姨,飄飄就交給你們照顧了,我們這就走。”許立峰說着話便催江奇霖去拿包袱。
從知道江九言出事的那一刻起,他就淡定不下來,早就想立馬飛回杭城去一看究竟。只是考慮到柳飄飄的情況,心裡無比糾結。現在看到有王弟留下來,也算是放下了心。在這個偏遠的西南小縣裡,最安全不過。如此這般,他也能夠走得安心。
很快,江奇霖和許立峰就出了柳家。許立峰將保鏢留給了柳飄飄。畢竟那是程少華的人特地聘請保護柳飄飄的,兩個大男人也不需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