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柳飄飄帶着江奇霖往城區裡轉,一路上,被改造後的街區,漸漸被新商鋪填滿。這裡的商鋪不像杭城似的,圍在一幢一幢找不着方向的幾層大樓裡,目光所及之處,都有服裝店,食品店和各種各樣的店面。來來往往的人羣,顯得格外有生氣。
因爲快過年,路邊的大樹都被掛上了漂亮的霓虹燈。瑩白的霓虹燈從樹頂像散開的花瓣一樣垂到樹下,一棵挨着一棵,就像走在一片紗線織成的畫裡。從冷清處走到繁華處,街道兩邊的商鋪也從默默無聲變得喧囂。
穿過充滿童趣的步行街,柳飄飄帶着江奇霖去了後山。
後山下有一片小廣場,原本因爲政府辦公的地方在這裡,被稱爲政府廣場。後來政府搬到了新區,這裡就變成了廣場舞大媽們的陣營。即便是寒冬,廣場上還是站滿了不畏嚴寒的人,跟着節奏不停地跳動。
走過廣場,是一段依山的青石板臺階。狹窄的臺階小道只剛好足夠兩個人並肩而行。
開了手機裡的手電筒,柳飄飄帶着江奇霖熟稔地往上走。
對於梓縣,江奇霖從踏上這片土地時,就覺得驚奇。他從小生活在沿海,見的最多的,是海。他沒去過多少地方,卻也聽說過關於山的故事。即便如此,他也從未嚮往過。
直到他到了渝城,到了梓縣,這座藏在山中小盆地裡的縣城,他才察覺,山的味道,格外地清新迷人。
就像現在的小道,拾級而上,越往上,越遠離腳下的喧囂與繁華。一步一步地,就像是要走到天的盡頭,剝開那一層黑幕,望一眼背後的景色。腳下的青石板,充滿着歲月的味道,縫隙里長着青苔,因爲冬天下了雨的緣故,正溼潤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被磨得光溜溜的,腳踩上去,就像是踩了鵝卵石一般。
常年不衰的大樹在寒冷的冬風裡瑟瑟而動,樹葉之間的摩擦,像別有韻味的音樂,洗滌人心。
毫不察覺,就已經走到了山頂。
江奇霖驚覺,原來這座山並不算高。但是望着眼前這一片燈火通明的城市,竟然有一種江山在腳下的自豪感。
“這兒真美。”
這是由衷的感嘆。在杭城,在他生長的地方,他從來沒有親自見過它們的全貌,並不知道,繁花似錦的地方,一眼裝在眼睛裡之後,會變成什麼樣。
柳飄飄找了個空着的長椅,示意他坐下。
白色路燈藏在樹林中,大部分的光被擋出,投到路上時,已顯得十分昏沉。
他側過頭,望着柳飄飄的側臉,她的眼神裡,對眼前的景色,似乎也充滿了嚮往和留戀。
出乎他意料的是,柳飄飄帶他來這裡,竟然會主動坦誠,關於她的故事……
“今天你看到了吧,我的家庭,是一個重組家庭。”她的眼神裡,閃爍着不確定的光,江奇霖不敢妄自猜測那是什麼樣的情緒,卻大概明白,聽了她今天說的話,意味着,眼前的女人,他必須守護一輩子。
關於柳飄飄,和他猜測的大部分情況一致。
重組家庭。
在陳舟和柳娟重組的
兩年後,柳娟生下了一對雙胞胎。柳飄飄比陳文珍姐弟足足大了七歲。陳舟對柳娟母女無微不至,一家五口在歲月的摩擦裡,融合在了一起。
這本是平常的故事,而其中不平常的在於柳飄飄之後說的話,關於她的親生父親。
“他啊,我都快不記得他的樣子了,只知道,叫張勇。你知道嗎,他是一個殺人犯,暴力狂。說他是地痞無賴都是擡舉他。”說起親生父親,柳飄飄的眼裡充盈着十足的恨意和鄙夷。
“在我五歲的時候,他差點兒賣了我。原因就在於,他賭博欠了錢。我媽爲了阻止他,差點兒被他打死。好在我外公他們趕來及時,救了我媽和我。後來,外公爲了讓他和我媽離婚,把自己的棺材本兒拿了出來。可是他還嫌不夠,逼着我外公賣了養老的房子才肯罷休!”
那個時候,柳娟被張勇打得人事不省,柳外公爲了讓女兒脫離苦海,愣是憋了一口氣,把房子賣了,將拿到了十幾萬連同養老的本兒全部給了張勇,纔拿到離婚協議書。可是讓他們都沒想到的是,在要帶走柳飄飄的時候,張勇卻不幹,說那是他的親閨女,要帶走,除非拿出雙倍的錢來。如果做不到,那就不許帶走她。
柳外公被他氣得一口氣上不來,當即就進了醫院。得虧是遇到講義氣的老朋友,才勉強在醫院度過難關。一睜眼,他就想着去把柳飄飄從張勇那個畜生手裡搶回來。可張勇卻像是早就想到了這一步,等他找到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
柳飄飄被張勇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關進了漆黑的屋子裡。她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度過了多久,找不到媽媽和親人的恐懼圍繞着她。從門縫裡,她聽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別人討價還價,而商討的商品,正是她……
在那樣的日子裡,她沒有一刻好過過。張勇因爲沒把她賣出去,對她不是打就是罵。才五歲的孩子,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折磨?
從那時候起,柳飄飄的心裡就落下了陰影。只要一處在漆黑的地方,她就會回想起惡魔一般的父親和那無邊無盡的折磨。
就在她最危急最需要關懷的時候,陳舟意外出現,給了她一絲希望。當然,在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那個救她於水火的陳舟,會是她以後的繼父。
因爲張勇在賣她的時候她哭個不停,惹得張勇不耐煩,被他打了好幾巴掌。原本就年紀小,被父親打罵之後,她哭得更加兇。因此也惹來了路人的關注。
但大多數人也只是看看不說話,只有陳舟。
他站出來時,張勇以爲他是要買柳飄飄,剛開始還態度頂好,得知陳舟是在質疑他是拐賣兒童的人時,臉色一變,頓時破口大罵。陳舟卻沒有因此退卻,從張勇身後將柳飄飄搶過去,當着路人的面問她,這個人跟她是什麼關係,如果是壞人,他會報警救她。
那時,她已經被張勇折磨得欲生欲死,完全就沒有自主辨識能力。一望見張勇惡狠狠的模樣,她就驚恐害怕,整個人立馬縮進陳舟的懷裡。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她對陳舟說,她不認識這個人。一聽到張勇要衝上來打她,她立馬緊摟住陳舟。
在那一刻,她知道陳舟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只能依靠他。
圍觀的人因爲她的辨識,這纔有了反應。有人報了警,那一片兒的警察立馬就來了。張勇看事態不對,當時就跑了。
之後,陳舟就抱着她走向警察,告訴她跟着警察走,可以找到自己的家人。因爲柳飄飄恐懼至極,抱住他不肯撒手,警察和陳舟都沒辦法,只能由着他。
在女警的安慰下,柳飄飄好不容易平靜了下來,在得知她的名字後,立馬聯網查詢。恰好她的外公報過案,第二天就有了結果。爲了讓柳飄飄安心,陳舟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的外公和親媽趕來警察局。
而正是因爲她,柳娟和陳舟纔有了意外的邂逅機會。
那個時候的陳舟,剛剛參加工作沒幾年,還是年輕小夥,充滿活力的模樣。柳娟因爲他對柳飄飄的照顧和解救之恩,當場差點兒下跪。
在之後的一來一回,陳舟和柳家算是結了緣。得知事情始末之後,十分痛恨張勇這人。又因爲從柳外公處得知張勇的爲人,立即像柳家伸出援手,將自己的房子租給三人,而自己搬到了學校的集體宿舍去。
不出他所料,張勇的確在事後去找過柳外公和柳娟,爲的就是再次勒索他們的錢財。但因爲撲了個空,又被追債,他立馬躲了起來。後來,當柳家人再聽說他時,只知道他殺了人,被抓緊了監獄。
如同吸血惡魔一樣的人終於得到法律的制裁,柳外公和柳娟心裡總算落下了一塊大石頭。事後,他們給柳飄飄改了姓,堅決不讓那個壞人再出現在柳飄飄的生活裡。
而柳娟和陳舟,也漸漸有了感情。原本柳娟也覺得自己配不上陳舟,但卻扛不住陳舟的真情和他家人的體諒,最後拋開了心裡的陰影,決定和他在一起。但是另一邊,兩個人不知道該怎麼跟柳飄飄解釋。
“你都不知道,那之前我就傻傻的想過,要是陳叔叔是我的爸爸該多好。他對我那麼好,一定捨不得打我。可誰能想到,他竟然真的會成爲我的爸爸。說實話,一開始我並不能接受,想着你對我好是一回事,可你跟我搶媽媽又是另一回事了。可能小孩子都比較健忘,過上了好日子之後,就漸漸忘記了曾經遭受過的罪和受過的傷。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對陳叔叔充滿了敵意。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就因爲他們結婚後,我媽媽再也沒有跟我睡一張牀,而且就在兩年不到的時間裡,他們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時候的柳飄飄已經漸漸懂事,當家裡有了新的成員後,她更覺得自己的地位越發危險,連疼愛自己的外公都去世了,媽媽也成了別人的媽媽了,她在這世上,就沒有了親人。
小孩子的想法就是那麼單純又可笑,她以爲媽媽不再愛自己,爲此賭了好久好久的氣,直到上了初中,結識了新的同學,也見識了和她一樣的重組家庭後,她才忽然意識到,陳舟對待她和對待陳文珍姐弟沒有一點親疏之分。
到了那時,她才恍然大悟。
她並沒有失去媽媽,反而多了疼愛她的爸爸和兩個可以親近的妹妹和弟弟,她再也不用擔驚受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