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晉江文學城

74、晉江文學城

74、晉江文學城

整整三個月,翻雲覆雨,天崩地裂。

這件反腐涉/黑案子,是當年發生的最大的事兒,在京城牽涉面極廣,據說一下子打掉了一個省部級,兩個廳局級,還牽連到當年參與非法集資、洗錢的若干生意人、合夥人。涉案人員全部與外界隔離,秘密羈押,內部調查審訊。消息封鎖得很嚴,就連公安系統內部的很多人都不知情,打聽不到。

全北京城的出租車司機都在熱情地討論案情,但是沒幾個人真正瞭解實情,純粹都是看熱鬧,瞎起鬨。

邵鈞從他爸爸那裡挖不出話,只能私底下找熟人的路子,求人辦事,打聽羅強的處境。

他找的是他發小楚珣。楚珣的姑姑也是有級別的,知道挺多事兒,楚姑姑又是看着邵小三兒打小長成這麼大一帥小夥子,對邵鈞特好。

據楚姑姑零星透露的消息,姓劉的這回肯定是栽了,而且甭想再翻身,上邊就是不能讓他翻身。要說經濟**案件,坐到這級別的人,哪個能一點兒沒有,哪個完全乾淨?把柄人人都有,也都多少捏着別人的把柄。至於能不能查到你,就看上邊遞下去的一個眼色。

劉這個人野心很大,這些年錢撈夠了,政治上也有企圖心,一心想往□裡奔。現如今讓調查組翻出來的,可就不止當初幾百萬元的經濟案件,而是昔日的僱兇殺人案。牽扯到買兇殺人,這人算是死定了,政治前途完了。

至於僱的究竟什麼人,殺的是誰,楚姑姑也語焉不詳,諱莫如深,只說這裡邊牽涉複雜,案件不會對外公審,誰也說不清。

楚姑姑觀察着邵鈞關切的神情,忍不住問:“小鈞,你認識的朋友,牽到案子裡了?”

邵鈞兩眼發呆。

楚姑姑說:“這個案子影響挺大的,可能得槍斃幾個人。”

邵鈞記不清楚那天他是怎麼回到監區的。

整整三個月,他見不到羅強,甚至不知道這人死活。

他好些天都沒正經上班,值班時間倆眼發直,站得像個一段木頭,下了班把自個兒關在辦公室裡,就躺在鋼絲小牀上,蒙着頭,不說話,不見人。牀頭攢了倆星期的水杯子,都快長綠毛兒了,他也不刷,臭着。監區長拿邵三爺沒治,只當這人是生病還沒好,愛咋地咋地,管不了。邵鈞就這麼一整天一整天地躺着,整個人都被挖空掏空了似的……

他曾經半夜從牀上爬起來,就穿一層薄薄的衣服,就自己一個人兒,爬上樓頂天台,像黑夜裡的一隻貓,孤零零地在樓頂上游蕩。

那時候,邵鈞是真的恨羅強,徹頭徹尾地痛恨,恨入體膚。

邵鈞覺得他讓這人耍了,像個傻子一樣,羅強最終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留給他,這人過幾天就要上刑場了,一槍崩了,一了百了,然後等着邵三爺去收屍。

他想起羅強聽說程宇被劫,要出獄做活兒,那時候對他說,你幫我。

他想起小河溝石頭灘上倆人在車裡親熱,做/愛,羅強說,等以後,老子哪天出獄了,一定好好讓你舒服了。

羅強還說,你別後悔,你別怪我。

羅強說,你三歲五歲的,老子也搞了你,老子就是稀罕你,就喜歡上你了……

邵鈞形單影隻站在月光下,天台樓頂上,一屁股蹲到地上,眼淚噼裡啪啦地往下掉。這輩子頭一回知道啥是恐懼,啥叫絕望,胸腔子裡一顆心讓人扯出來一把擲在地上,留下一團模糊的肉,鮮血淋漓,體無完膚。

他扯開嘶啞的嗓子,嚎啕,也不管會不會把崗樓上的武警招來,一槍把他掃了……

那天秋高氣爽,天空湛藍無雲。震動京城朝野鄉里的案子,在法院開庭審理。

各機關事先三緘其口,並未對外公開,開庭當天,法院門口仍然彙集了十幾臺採訪車,記者和看熱鬧的老百姓雲集。記者扛着炮筒子剛一下車,就被法警和保安堵了,黑壓壓一羣人被攔在停車場裡,不準靠近法院大門。

記者們等的就是這案子的人證,據說以一人之力生生把大人物扯下水,拉下馬,供出一連串當年公安沒有告破的疑案,一枚卒子將死了幕後翻雲覆雨的大黑手。當然,外界流傳的各種消息也都說,這枚卒子本身就不是個小人物,單拎出來什麼大案沒做過?羅老二是誰,你們沒聽過?沒聽說過的,去問問當年西四舊巷子裡的老人兒,哪個不知道江湖上有這一號硬點子。

邵鈞抽身從人叢中擠過,有人攔住他,他掏兜一亮證件,帶着司法部的鋼印。

邵鈞一身制服正裝,肩上一槓兩花在陽光下發亮,冷冷地說:“自己人,進去辦事兒。”

市局的裝甲押解車開進院子,扯槍的特警隊員跳下車子。

戴黑頭套的人在記者追堵的鏡頭前面無表情,安靜而沉默,慢慢走進大門,只在經過門口時突然扭過頭,看向邵鈞,頭套遮掩下的一雙眼目光如炬,分明閃爍着驚異和渴望的光芒……

倆人就這麼默默看着,四周的喧譁全部變成虛無的背景。

邵鈞其實一眼就認出來,別說戴個破黑頭套子,羅老二這混球,就是化成一堆灰,他也能從灰堆裡把這人揪出來。

倆人頭一回見面,就是這樣的情形。整整五年了,邵鈞是沒想到,五年了倆人手拖着手拉扯着走了這麼遠,竟然一直都是他自個兒在拼命扯着羅強往前走,一個人的獨角戲。眼前這人就一步都沒往前走,這個人就一直站在原地,他媽的又往回邁回去了,一切從頭開始!羅強還是那個羅強,永遠都是那個殺人如麻嗜血如命傷人刻骨一意孤行眼都不帶眨一下的羅老二,這人即便是化成灰,腦頂上幾根硬茬兒,後腦勺上一塊反骨,一分一毫都不會變……

變了的人其實是他自個兒。

邵鈞覺得人的心真的可以慢慢變冷,變硬。

邵鈞在人羣裡也看到了羅小三兒。

羅戰臉上的表情一點兒也沒比他好多少,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眶紅腫。身邊一羣小弟圍着,一個個黑色西裝筆挺,黑墨鏡,神情肅穆,沉默……

邵鈞那時也聽楚珣的姑姑提到,羅老二有個弟弟?他弟弟也託人找過我,四處打點,到處求人。

羅強自首這件事兒急得可不是邵三爺一個人,羅戰也快急瘋了。譚家勢力徹底覆滅,京城少了一霸,程宇終於得救,切了半個胃,老二坐牢這麼多年估摸着也該熬到減刑,誰都沒料到,闔家快要團圓之際晴天降下一道霹靂。

羅三兒現在一個平頭老百姓,邵鈞那樣的都找不着門路,羅戰跟法院檢察院上邊能說得上話?羅戰是託身邊可靠的朋友朱妍幫忙牽線搭橋,找了一些關係,也送了很多錢。錢送出去了都見不着人,買不到刑,或者乾脆被退回來。對方直接明白地說了,你哥哥這案子,撈不出來,沒戲,你知道爲啥?上邊憋着要整人,羅老二要是囫圇吞棗似的輕判幾年,姓劉的判不判?也判兩年就放出來?其他那些小嘍羅都白抓了白審了,都給放了?這哪能啊!

這倆死對頭,互相咬,到這步田地,就是一根線兒上兩隻土螞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塊兒死,同歸於盡。

案件是不公開審理,媒體閒雜人等包括嫌疑人家屬,全部擋在大門外,不允許旁聽。

候審室小屋門外,邵鈞跟兩個值班法警模樣的人閒聊了幾句。

小法警說:“你可只能說幾句啊,這馬上開庭了。”

邵鈞連忙點頭,給對方一一遞煙,點上火:“這人以前是我手底下犯人,在押這幾年就不是個省油燈,還他媽欠着我這一屁股爛債呢,我正想抽他呢……”

邵鈞最後幾個字說得咬牙切齒,額角青筋微凸。

邵鈞推門進去了,用皮靴後跟“哐當”一腳,把門踢上。

羅強半閉着眼坐在屋子正當間兒,手上腳上都戴着沉重的鐐銬,頭髮長長了很多,臉頰瘦削,眉眼粗糲冷漠。

羅強眉毛微微擡了擡,彷彿算準了這人要來,聲音低啞:“來了?”

邵鈞白着臉:“來看看你啥樣了。”

羅強:“饅頭。”

邵鈞狠狠咬自己的嘴脣,低聲罵道:“混蛋你……”

邵鈞嘴裡罵着,兩眼漸漸發紅,這時候甩開大步衝過去,直挺挺一拳打了過去!

他這一拳打得,絲毫沒有保留,用盡了全力。渾身上下每個毛孔被羅強逼出的憤怒,絕望,委屈,在那一刻掙扎、咆哮着發泄出來,全部力道都彙集在拳眼上,這一拳生生打在羅強左眼眼瞼下方顴骨最高處,重重的“嘭”的一聲……

邵鈞打完這一拳,緊接着在他打過的地方,狠狠地,又砸了第二拳。

……

羅強沒動彈,既沒還手,也沒擋開,頭慢慢擺回來,左臉立刻就掛了彩,露出一大塊青紫,眼眶讓邵鈞打爆皮,眼角開裂出血。

邵鈞成天打沙袋,練過的,沙袋他都能打散了,打個人能不手重?

邵鈞攥拳的手抖着:“老二,這兩下你欠我的,你不虧吧?我打完就走。”

羅強扭頭吐了一口,靜靜地看着邵鈞:“左邊兒眼珠子早瞎了,打也打不疼,換一個,打這邊兒,來。”

羅強說着,一擺頭,把右半邊臉遞給邵鈞。

邵鈞:“……”

邵鈞喉嚨痙攣,眼眶一下子熱了,那一刻難受得無以附加,五臟六腑都攪碎了。

沒錯,羅強是欠了他,欠他的一輩子都還不清,可是誰又欠了羅強的?

羅強這一輩子要是就這麼完了,誰來償還?!

一個被殘酷的命運欺侮、蹂躪、玩弄的混帳王八蛋,掉過頭來再去欺侮、玩弄命運,欺負全世界所有的人,羅強這一生都是這麼過來的。

羅強那天歪着頭坐着,對邵鈞說:“夠了嗎?打完完了,收拾東西,回家。”

邵鈞眼眶殷紅,眼角能淌着血:“羅強,你耍我的嗎?你誑我帶你出去,你做活兒,然後你擺我一刀,你耍我?!”

羅強側過頭,眼望着窗外。

邵鈞罵道:“羅強你就是個王八蛋,我真傻/逼我以爲你能變得不一樣!你一輩子永遠就是沒心沒肝,你冷血……”

羅強面無表情地聽着,只有喉結微微戰慄,啞聲說:“回家去。”

邵鈞衝口而出:“成,你就這樣兒,永遠這樣兒,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三爺爺當初答應過你的話,我說到做到,你這回掛了,判死,我絕對爲你收屍送終,管你管到你死那天。羅強,我這人捫心自問我對得起你,我沒虧欠你!”

“然後我就回家,立刻回家,我回家找我爸爸,找我姥爺我朋友,我找個在乎我的人結婚,我一大家子人活得好着呢,我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

邵鈞幾句話下來,沒把羅強怎麼着,自個兒卻先被逼出眼淚。

他用這麼傷人的話說羅強,他自己心裡能不疼嗎?針扎一樣的疼。

羅強眼底光芒閃爍,像是被深深刺痛了一下,那隻半瞎的不會轉動的眼球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饅頭……”

“老子沒耍你。”

羅強嗓音沙啞,聲音像是從胸腔子裡慢慢磨出來的,每一句話都磨出心頭的血。

“饅頭,老子心裡一直覺着對不住你,這些年,欠你,傷你……可是咱今天明明白白告訴你一句話,這五年,老子不後悔。這句話我擱在這兒,是我羅強說的,老子從來就沒後悔認識了你!稀罕了你!欠了你!傷了你!……我沒耍過你,沒騙你。”

“老子耽誤你五年,不想耽誤你一輩子,你還認識回家的路嗎?……還認得路,走人吧,回家去。”

羅強一張臉的表情像磐石般堅毅,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令人無法抗拒,邵鈞眼眶裡的水嘩地一下子,流了出來……

羅強說他不後悔。

邵鈞難道後悔了嗎?

五年了倆人愛過,惱過,吵過,恨過,流過血,亡過命,生死一線間手拉着手搶對方的命。如果一切重頭再來一次,邵鈞能放得下這個王八蛋嗎,邵鈞會後悔愛過羅強這個人嗎?!

他是有血有肉一個人,是人就有心。他依然會愛,會惱,會吵,會恨,恨不得剝了羅強一層皮咬他的肉,把這個王八蛋吞掉,佔爲己有,永遠不會失去。

如果重頭再來一次,他仍然會深深渴望那個緊摟着他揉亂他頭髮的羅強,他仍然想念在樓頂天台月光下流着眼淚吻他寵溺他的羅強,他喜歡聽羅強難得膩歪地哼哼着喊他寶貝兒,他喜歡羅強偶爾發情發瘋似的掀開他的背心鑽進他懷裡啃他舔他,他想看到羅強縱容他的驕傲和賴皮全天底下羅老二就只縱容着他一個人,他甚至撕心裂肺地懷念羅強沉甸甸地壓迫着他,撐開他的身體,充滿他,衝撞着他,愛着他!羅強沒耍他,那樣的親密,是兩個人的心,絕不是假的……

他不敢想象羅強有一天就這麼踏上絕路。

他不相信倆人之間就這麼完了。

“老二,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你甭以爲,你這麼一甩手,就可以抹掉這麼多年的一切,我跟你沒完!”

“我付出過,我付出了這麼多,你甭想!我這輩子,永遠都不會放過你個混蛋!!!!!”

邵鈞臉上的淚掛在腮幫上,幻想時間永遠停留在五年前曾經的美好,他站在大操場上,迷人的陽光下,掀起背心,笑着,望着羅強……

羅強眉目中明顯流露出發自內心的震動,動容。

他終究還是輕看了邵鈞這個人。他算準了一切,恐怕就是沒算到,邵鈞不放手,邵鈞死都不願意放棄他。

邵鈞那時的表情無比委屈,絕望,額前的發簾溼漉、凌亂,像個傷心無助的孩子。

這個傷心無助的孩子羅強多年前就見過。這張臉他無比熟悉,從無數背景雜音中慢慢浮現出來,烙燙在他腦子裡,清晰而尖銳。

羅強那時候用冰冷的槍管子抵着邵鈞的額頭,邵鈞的發簾就是像現在這樣,汗溼,凌亂,眼神恐懼無助。

羅強一把搶過邵鈞手裡的玩具槍,翻來覆去把玩,覺得好,比自己當年拿小木條和鐵絲綁出來的那把木頭把子槍,簡直好太多了。

他小時候跟蹲在門檻上的羅小三兒承諾過:“等哥以後有錢了,給你買一把真槍。”

羅強低頭看了看呼機上的信息:“哥,我做炸醬麪葫塌子,等你回家就下鍋。哥,等着你呢。”

他緩緩擡起頭,瞅着邵鈞嚇傻了的一張臉,比他家三兒還年輕三四歲的一張嫩臉。

小鈞鈞眼睫毛上掛着淚花,小孩怪可人疼的。

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老天註定,惡與善一念之差,地獄和天堂相距僅僅一步之遙。

羅強那時收回槍管子,拿槍管拍了拍邵鈞的臉,掉轉身消失在人海……

羅老二做完活兒,回家吃了兩大碗炸醬麪,四大張葫塌子,抹掉嘴脣上濃濃的醋汁蒜泥,當天晚上就跑路去了香港。

他照着那個牌子,給他家小三兒買了一把跟邵鈞的玩具槍一模一樣的槍,高精仿真的,還帶橡皮子彈,能瞄準能掃射,簡直酷斃了。

這一趟自首,羅強把那支玩具槍也交代了,上繳了。

羅戰小時候拿到他哥的禮物,特稀罕,珍藏這麼些年,跟邵鈞一樣一直矇在鼓裡。衝鋒槍的手柄夾層裡,其實還夾着一大卷東西。

那是羅強從秦成江身上摸到的文件,裡面有帳目,非法交易的證據。羅強當時就留了心眼兒,把東西截留了,沒交給背後的人,留做日後上天入地的“把柄”。他將東西巧妙地塞進槍的把柄裡,交予他寶貝弟弟收藏着了。

就是這一卷證物,讓羅強帶着一身的鮮血與罪惡,墮入最深的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份量足,虐得爽歪歪咳咳,經歷過這麼多波折,二哥和饅頭在感情面前都會更成熟,最終會認清楚很多事的,大家別急,慢慢來。

監區長說過這文兒是HE的對吧,甜甜蜜蜜大結局有的吧,4P無節操神馬的有愛戲份也素有的哈,這些需要再強調一遍嗯【泥垢!監區長頂着滿腦袋西紅柿臭雞蛋跑走……

【感謝青色羽翼、墨非白的火箭炮,感謝little麟的手榴彈,感謝little麟、逍遙神劍、不離不棄、daimei1130、eiriyuki、聃、陳卓、violetxi2011、gallery的地雷,這麼虐還能收到地雷,好感動,謝謝大家,一定速度甜回來哼哼!

眼淚汪汪的貓鈞兒:“姓羅的大混蛋,我不會原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