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碧雲寺大雄寶殿中,順治一臉虔誠的望着法相威嚴的如來佛祖。
“主子。”
吳良輔輕喚一聲,利索的呈上一束香,順治隨手接過,往前幾步,在佛前長明燈上將香點燃,然後小心翼翼的插在了香爐之中。
在佛前蒲團上跪下拜了幾拜後,順治並沒有馬上起身,而是定定的望着如來佛像,呼吸着線香傳來的沁人香味。耳邊迴盪着後寺傳來的僧人早課聲,佛音直如天籟般讓人陶醉不已。
殿門處,侍衛費揚古一臉緊張的看着拜佛的皇帝,他幾次想要上前,可都被吳良輔以目光阻住。這讓他很是狂,恨不得上前將那個漢人閹貨一拳打翻在地纔好。然而,他終是沒有這個膽量,倒不是他費揚古怕了吳良輔個太監,而是他怕皇帝。
焦急的等待中,費揚古終是看到皇帝的身子動了。從佛音的幻想中回過神來的順治長出了一口氣,又手再次合什拜了下去,這一刻,他不是什麼大清皇帝,只是一個虔誠的信徒,他祈禱佛祖能夠保佑他,保佑他的大清。
雙膝屈起緩緩起身,然後對着佛像正退了三步後,順治方轉過身子看向殿門處。
“皇上!”
費揚古幾步上前,就要奏稟,不想順治卻擡手示意他不要說話。這讓費揚古爲之一滯,猶如骨頭卡在喉嚨中一般難受。好在,皇帝並不是不關心宮中生的事。
“吳良輔,除了朕那幾位兄弟,還有哪些人?”順治看向吳良輔,後者忙恭聲道:“回皇上話,敏郡王、明安達禮、車克等俱參與其事。”
“就是說,除了朕的兩黃旗,那六旗都叛了朕麼?”順治冷笑一聲。
吳良輔和費揚古都不敢說話。
順治負手向殿門走去,邊走邊道:“朕知道有人對朕不滿,會藉故生事,可朕沒想到生事的卻是朕的親兄弟們。”說到這,他停了下來,忽而笑了起來,笑聲很得意。
費揚古被皇帝的笑聲弄得很是困惑,不明白宮裡都鬧成那樣子,皇上怎的還笑的出來,又怎麼還有心情呆在這西山。
吳良輔微微朝費揚古看了眼,輕搖了搖頭。費揚古見了,卻是更加的困惑。
笑聲過後,順治自顧自道:“不過也好,讓他們早點跳出來,總比一個個藏着噎着好。”
“皇上?”
費揚古真是越聽越糊塗,忍不住喚了聲。
“朕知道你費揚古在想什麼,不過你不用擔心,朕早就防着他們了。”
順治胸成有竹的樣子,並不和費揚古多說,只負手在殿門處靜立,似是在等什麼人。
外面,數十個穿着黃馬褂的侍衛們按刀散在各處,遠處,原本殘冬景象的西山已經漸漸有了綠色。
皇帝不說,費揚古不敢問。吳良輔可能知道什麼,但卻沒有告訴費揚古,他低眉順目,兩手輕合在身前,一幅入定老僧的模樣。
時間就這麼慢慢流逝,一綏綏線香在殿中飄浮。
山腳下,一隊騎士快馬馳至,然後迅翻身下馬,急步向山上奔來。
順治聽到了腳步聲,他看到了郎坦等人的身影,嘴角微微翹了翹,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奴才參見皇上!”
一等侍衛郎坦利索的打了千,跪在了順治面前。
順治點了點頭,輕聲問郎坦:“可見着人了?”
“見着了!”郎坦的聲音有些激動。
“過山海關沒?”
順治顯得很平靜,不知是這大雄寶殿的莊嚴肅穆定住了他的心,還是方纔的僧人早課聲讓他下意識的跟着收心靜氣。
郎坦道:“奴才回來時,敦拜他們已經過了錦州,這會當到山海關了。”
順治再次點頭,郎坦是在天津時奉命趕往關外,而他下旨讓敦拜領關外八旗進京是十三天前,算算時間也是差不多在錦州遇上。
“敦拜帶了多少兵來?”順治很關心這件事。
“駐防盛京、寧古塔等地披甲兵一萬三千餘,另有四千漢軍八旗,新附八旗六千餘。”
郎坦記得很清楚,因爲這是皇帝最關心的事。盛京將軍節制關外八旗,而關外除了盛京外有兵,就是寧古塔駐有八旗,餘下的就只遼南各地的漢人包衣。這一次敦拜領旨統兵入關,可是將遼南的漢人包衣也編了十幾個牛錄帶來,另外就是這幾年在關外極北之地抓的幾千“生女真”,滿州稱爲新附兵。新抓編成的牛錄,一般都要兩三年方能成爲熟女真,成爲真正的滿州八旗兵。
關外駐防八旗是下五旗的牛錄,人數並不多,十多年來一直替大清看着關外老家,還要防止北邊的羅剎人,因此敦拜能夠湊了兩萬多兵入關,順治已是心滿意足了。
“敦拜是如何說的?”
“敦拜要奴才給皇上帶一句話,有他在,大清翻不了天!”
“好敦拜,好奴才,不枉朕要他做盛京的總管!”
順治這一次是真的放下心來了,敦拜是滿州正黃旗出身,是他力排衆異點他出任盛京總管一職的。當初他可是沒想過有朝一日需要敦拜領軍入關替他這皇帝壓陣腳,只是單純的想讓敦拜去替他解決關外心向多爾袞的勢力。畢竟盛京任總管何洛會是多爾袞的親信,二任總管葉克書和多爾袞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因此關外八旗多爾袞的餘孽有很多,不派一個心腹之人前去坐鎮,他總是不放心。只是不曾想,今日他這主子卻需要奴才來幫他的大忙。
“關外八旗進了京,朕看他們還能鬧出什麼來?”順治的臉色突然變得很是陰沉,“朕不回宮來西山,京裡很多人都以爲朕是在躲避什麼,可他們卻從未想過,朕是故意如此。朕就是要讓他們以爲朕是在害怕,是在躲避,這樣他們纔能有膽跳出來。”
“皇上聖明!”
郎坦大聲叫道,費揚古此時也是豁然開郎的感覺,原來皇上來西山真的不是頹廢,而是要做大文章的。敦拜兵馬一到,京城還有兩黃旗的兵在,費揚古相信就是借那些想要造反的人十個膽子,他們都不會動的,因爲他們沒有這個實力,最重要的是,皇帝不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走,你們隨朕去聽玉林禪師說佛法,京裡的事,太后會替朕安排好的。”
..........
山海關,一隊隊從關外來的滿八旗兵正魚貫從城門下穿過,向着大清的都城進軍。
城樓上,盛京將軍(昂邦章京)敦拜和寧古塔副都統巴海,滿州鑲藍旗都統安珠瑚站在關城上,望着不遠處的一條綠色邊籬有說有笑。
那巴海是滿州鑲藍旗人,老姓瓜爾佳,父乃太祖時大將沙爾虎達。巴海其人,也是文武雙全,順治九年壬辰科麻勒吉榜進士第三人,殿賜滿洲榜探花,所以在敦拜的口中時有“探花郎”一稱冒出。安珠瑚是滿州正黃旗人,老姓也是瓜爾佳氏。
三人這會正在看的是一條從山海關延綿向西的“綠色長城”,這是一條用無數柳條紮成的邊籬,長度不可估量,高約三四米,一直向着西北方向延伸。放眼望去,近關那側的山嶺平地皆被此柳邊隔爲兩斷,最近的這段柳邊距他所在之官道不過一里多地,那柳邊兩側無有一棵樹木,所以視野之內毫無遮擋,人物皆能視清。有瞧得仔細的甚至還可以看見一些柳邊上還扎着些破碎的衣服,某些地段上更是用籠子裝着些不知是人頭還是什麼的嚇人東西,黑乎乎得被風早吹得幹了,看着也是嚇人得很。
敦拜很是感慨道:“此柳邊全長二千六百里,設邊門二十座,邊臺一百六十餘座,另有數百水口,橫經六省之地,堪稱我朝奇蹟!”
巴海笑道:“將軍看,這柳邊是不是如一條巨龍一般盤踞,讓人一看便覺壯觀非常呢。”
“壯觀,十分的壯觀!”安珠瑚也是不住點頭,只是還有不解之處,他道:“關內關外俱是我大清土地,卻不知朝廷用這柳邊將關內關外隔開做什麼,似無此必要吧?”
敦拜道:“關外是我大清的龍興之地,爲防關內漢人歹惡之輩私入關外行不法之事,朝廷這才興建此柳邊,畢竟我滿州人丁稀少,不防着漢人一些,用不了數十年,這關外就會如前明時一般,都是漢人了。”
“當年要不是太祖皇帝殺盡關外三百萬漢人,這關外又如何能成爲滿州龍興之地呢。”想到當年太祖皇帝盡殺關外漢人的豪舉,巴海一臉嚮往。
聽了將軍的解釋,安珠瑚深以爲然,道:“龍興之地,自能只有我滿州一族,容不得他族的。”
三人在城上又看了片刻,見軍馬都已過關,敦拜便要衆人都下城,準備前往京城。他此行干係重大,容不得半點耽擱。巴海和安珠瑚都已知此次入關目的所在,都不含糊,各領將佐下去。
過了山海關,便是永平,此地距京師已然極近,快馬加鞭,最近明日就能趕到北京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