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和項伯這對智商嚴重不對稱的好朋友回到縣寺大堂的時候,項莊、項猷、項睢和項揚等項家子弟也安頓好了軍隊,按照項康的要求來到了取慮縣寺參與聚宴,縣寺大堂也因此變得熱鬧了起來。
項伯也還算沉得住氣,與幾個子侄們見面後,並沒有馬上提起自己一來就想當老大的事,只是滿面笑容的接受兒子、侄子和侄孫(項它)們的跪拜行禮,享受晚輩們的問候尊敬,然後又十分威風的要求幾個子侄向張良行禮,要求子侄們象尊敬自己一樣的尊敬張良,項家子弟則遵循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對項伯言聽計從,也全都向張良行了叩拜之禮。
好不容易客套完了以後,項伯很是威風的命令項家子弟各自落座,又把張良請到了左列首席,然後一邊偷偷瞄着正中主位,一邊假惺惺的向項康說道:“賢侄,你是軍隊的主將,這取慮城也是你打下來的,這正中主位,還是你坐吧。”
嘴上說着請項康坐上主位,項伯心裡當然是在等着項康這個晚輩謙讓客氣,反過來懇請自己升坐主位,然後項伯當然也不會客氣,馬上就會坐上代表領導全場的正中主位。然而項伯卻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項康竟然想都不想,馬上就拱手說道:“叔父吩咐,小侄不敢違背,小侄斗膽僭越了。”
說完,項康毫不客氣,馬上就大步走到正中主位上端正坐下,象往常一樣的領導全場。結果看到這點,又聽到了項康的答話,之前被項伯一見面就當衆羞辱的周曾當然是心中奸笑,張良無奈苦笑,項伯卻是張口結舌,說什麼也沒想到項康這個侄子會這麼不客氣,連謙讓的話都不肯說一句,馬上就大大方方的騎到了自己的頭上。
再怎麼張口結舌和心中窩火也沒用,話是自己說的,項康又是打着服從自己要求的旗號坐到了主位上,木已成舟,項伯也只好強忍着怒氣,坐到了右列首席上,周曾則按照項康的吩咐,坐上右列次席,繼續以項家子弟的長輩自居,剩下的項家子弟和晁直等人則沒有那麼多講究,互相謙讓着雜亂落座。
極不給項伯面子的坐上了領導主位,接下來當然是項康唱主角,一邊吩咐差役上菜上酒,一邊微笑着向項家子弟說道:“各位阿哥阿弟,還記得不,我們項家人裡面,除了二叔父以外,就數三叔父的酒量最好,今天你們可一定要陪三叔父把酒喝好,不把三叔父給灌醉了,軍法伺候,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
已經逐漸習慣了被項康領導的項家子弟轟然答應,項康這一輩中年齡最大也身手最好的項莊還馬上端杯向項伯敬酒,項伯萬分不滿項康的領導口氣,可是又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是舉杯與項莊共飲,然後又接受兩個兒子和侄子們的輪流敬酒,項康則不斷慫恿,假惺惺的發號司令,要求在場衆人都向項伯敬酒,把領導威風擺到了十足。
還是在參與宴會的衆人都向項伯敬了酒之後,項康才端起了一杯酒,起身走到了項伯的面前,語氣誠懇的說道:“叔父,小侄自幼父母雙亡,全靠族中長輩養育照顧才能長大,可以說沒有我們項家族中的各位長輩,就不會有小侄的今天,這杯酒是小侄答謝你的,請你務必飲下。”
言罷,項康一邊行禮,一邊畢恭畢敬的雙手把酒捧到了項伯的面前,項伯則也學了一些項康的不要臉,笑着說道:“你知道就好,行,這杯酒我喝了。”
接過項康的敬酒一飲而盡後,項伯放下酒杯,正想把話題扯到軍隊的領導權問題上,不料項康取勺舀酒,又滿上了一杯,又捧到項伯的面前說道:“叔父,小侄還得敬你一杯,此前小侄領軍殺退攻打下相的暴秦軍隊之後,請人帶信給你,想請你南下繼承長大父的武信君封號和大楚上柱國的官職,率領我們項家子弟推翻暴秦,光復楚國。”
“可叔父你深明大義,時刻不忘在你之上,還有一位二叔父比你更有資格繼承長大父的封號官職,又深知臨陣換將乃是兵家大忌,毅然拒絕,情願繼續隱居,也不肯南下領軍,讓小侄放手攻打取僮徐三縣,也助小侄成功攻克三城,不計名利的謙讓大度,即便古之聖賢,也望塵莫及。這一杯酒是小侄代表我們項家晚輩敬你的,請你務必飲下。”
聽到項康的這番話,項伯臉上的表情當然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幾次張口想要說點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項伯總不能說項康的話不對,自己是因爲擔心少帥軍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所以纔沒有抓緊時間南下和項家子弟會合的吧?而那邊周曾也好心好意的說道:“伯兄,這是少帥一片的好意,請不要推辭了,你謙讓帥位是爲了全軍將士着想,我們都可以理解,但是這杯酒沒必要再謙遜禮讓吧?”
項伯怒視周曾,周曾微笑以對,笑得就好象自己的話都是出自一片好意一樣。項康則又催促道:“叔父,請飲下這杯酒吧,這是小侄發自肺腑的崇高謝意,還請你千萬不要推辭。”
項家子弟也紛紛附和,都勸項伯把這杯酒喝下,項伯無奈,只好是再次接過項康敬酒一飲而盡,然後重重放下酒杯,語氣不善的說道:“還有什麼話,都說了吧。”
“小侄遵命。”項康一口答應,又取勺再次滿上了一杯酒,然後才端起酒杯恭敬說道:“叔父,小侄斗膽,想懇請叔父一事,還是與我們大楚少帥軍的全軍將士息息相關,望你千萬不要推辭,務必要答應。”
“和全軍將士息息相關?”項伯豎起了耳朵,然後趕緊說道:“說吧,什麼事?”
項康不答,只是轉向了在場的項家子弟,說道:“各位阿哥阿弟,還有項它,你們都起來,和我站在一起,我接下來對叔父說的話很重要,你們都過來和我一起懇請叔父領受。”
按照項康的吩咐,在場的項莊、項聲、項悍、項猷、項睢、項揚和項它等項家子弟一起起身,全都站到了項康的身後,然後項康才朗聲說道:“叔父在上,小侄斗膽,想請叔父你就任楚國大師(太師)一職!”
“楚國大師?!”項伯再次傻眼,也頓時明白自己落入了項康的圈套。
“不錯,楚國大師!”項康點頭,振振有辭的大聲說道:“楚國官職之中,以令尹爲尊,柱國次之,莫敖再次之,大師又次之。柱國是小侄長大父留下來的官職,理應由二叔父承襲,小侄不敢亂了兩位叔父的長幼之序。莫敖雖然位居大師之上,然而莫敖的職責是代表楚王發號司令,現在究竟應該由那一位楚王后裔繼承王位,我們還不敢決斷,莫敖的官職也不便設立。所以小侄無奈,只能是恭請叔父你就任楚國大師一職,參與謀劃軍機,請叔父千萬不要推辭。”
“除此之外,小侄還要遙尊二叔父爲我們楚國的武信君,上柱國,以及楚國元帥!”項康又朗聲說道:“讓兩位叔父聯手統帥楚國的將領士卒,黎庶萬民,齊心協力共討暴秦,再造我楚國的江山社稷!”
慷慨激昂的說完,項康當然是雙膝跪下,將酒杯高舉過頂,大聲懇請項伯領受楚國大師,然後又回頭向項家子弟吩咐道:“各位阿哥阿弟,還不快請我們的叔父就任楚國大師?”
依照項康的命令,在場的項家子弟全都雙膝跪下,懇求項伯就任楚國大師,包括目前還沒有任何政治鬥爭經驗的項猷和項睢也是如此。而項伯的臉卻一下子變成了鐵青色,還恨不得馬上把項康這個孝順侄子當場撕了,醬油都不蘸的生嚼下去——大師這個官職聽上去確實不錯,等級也非常之高,可是依照楚國的官制,卻是既沒有實權更沒有兵權,實際上只是一個高級參謀,有職無權的政治花瓶!
而更讓項伯吐血的是,項康還早早就把元帥這個頭銜硬栽到了項梁頭上,徹底堵死了他的嘴,讓他想騎在項康頭上作威作福都沒有任何機會——長幼有序,項伯怎麼也不可能和自己的親哥哥搶元帥頭銜吧?
看不慣項康這麼以下犯上欺負自己的好友,張良站了起來,滿面笑容的說道:“少帥,你既然遙尊項梁兄爲上柱國,又何必多此一舉再遙尊項梁兄爲元帥?元帥這個職位……。”
“只能是請二叔遙領元帥!”項康想都不想就打斷張良,振振有辭的說道:“元帥一職乃是春秋時晉國首創,其意爲將帥之長,小侄若是遙尊了二叔爲統帥楚國所有兵馬戰將的上柱國,又另立一位元帥成爲將帥之長,大楚軍隊豈不就是一軍二主,一天二日?所以楚國元帥一職,只能是請小侄的二叔遙領!如此大楚將士才能上下一心,共赴國難,力破暴秦!”
並不是以口才聞名的張良啞口無言,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少帥,還有各位項公子,那麼請你們的叔父就任楚國大師,是不是有太僭越了?你們的叔父此前並沒有在楚國正式爲官,乍一入仕就領受大師,在旁人看來未免有些太過。依我之見,不如請你們的叔父就任左右司馬(有兵權)的職位如何?”
張良這麼說當然是以退爲進,想讓項伯明降暗升,有名譽和藉口插手軍隊,統帥兵馬甚至架空項康,可惜張良這次的對手卻是多積累了兩千多年政治鬥爭經驗的項康,項康馬上就大搖其頭,反駁道:“叔父恕罪,小侄覺得你此言差矣。小侄的三叔此前雖然是沒有在楚國正式爲官,但小侄的長大父武信君項燕公盡忠報國,萬古流芳,理應福澤子孫,三叔父他是長大父的親子,也應該恩蔭大師,參與謀劃大楚朝政,有何太過之處?所以小侄認爲,三叔就任楚國大師是當之無愧,也是理所當然。”
“至於請三叔屈就左右司馬,也很不妥。”項康又理直氣壯的說道:“左右司馬,乃是大楚柱國的左右副手,大楚柱國一職既然理應由小侄的二叔領受,左右司馬的人選,當然也就應該由小侄的二叔決定,三叔和小侄又豈能僭越?”(楚國在春秋時設有大司馬,左右司馬是大司馬的左右副手,戰國時逐漸取消大司馬職位,由柱國實領其權。)
張良再無話說,只能是把無奈的目光看向項伯,心道:“伯兄,不是小弟不幫你,是你這個侄子太奸猾了,動不動就把你兄長拉出來當擋箭牌,我沒辦法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這時,項康又再次開口,又一次懇求項伯就任有職無權的楚國大師,項伯明白項康的惡毒用心,可是又無言反駁,只能是板着死人臉說道:“賢侄好意,老夫心領了,但老夫無心入仕,只想做一個自由自在的閒人,讓我當楚國大師的事,就免了吧。”
“叔父,萬萬不可如此啊。”項康的聲音裡帶上了哽咽,語氣傷感的說道:“大楚社稷不幸,一度被暴秦攻滅,現在小侄好不容易拉起一支義兵起兵反秦,正是急需叔父你指點賜教的時候,叔父你怎麼能袖手旁觀,讓小侄和各位阿哥阿弟以稚嫩身軀,挑起這千鈞重擔呢?小侄大膽,懇請叔父收回成命,就任我楚國大師,指點我們力抗暴秦,光復楚國,叔父,小侄求你了。”
言罷,項康放下酒杯,連連叩請,還當衆流下了傷感的眼淚。而項家子弟還道項康是一片好意,也全都幫着項康懇請項伯領受楚國大師,不象項猷那麼壞的項伯親生兒子項睢還說道:“父親,康弟是真的尊重你,才請你領受楚國大師,你就答應了吧。”
“你小豎子懂個屁!”項伯心中咆哮,也有一種想把項睢這個笨蛋兒子撕了的衝動。
事還沒完,見項伯遲遲不肯答應,項康又膝行到了張良的面前,抱着張良的腿哀求道:“韓叔父,你是我三叔的知己好友,你勸一勸他吧,小侄和我們項家子弟,不能沒有三叔的指點賜教,你就請他答應了吧。”
絕望的看了項康一眼,暗暗奇怪了項康有些偏瘦的臉蛋怎麼會有這麼厚的臉皮,張良只能是更加絕望的看向項伯,語氣無奈的說道:“伯兄,這也是令賢侄的一片好意,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項伯板着臉不說話,項康則是用力咬了咬牙,裝出了一幅象是下定決心的模樣,起身走到項伯的面前,依照楚國的宮廷禮節向項伯下拜,朗聲說道:“大師在上,請受楚國少帥項康一拜!”
強行把大師的虛職套到了項伯頭上後,項康又飛快轉向項莊等人,向他們又使眼色又努嘴,項莊等人會意,紛紛向項伯行禮,一邊自稱官職,一邊大聲尊稱項伯爲大師,項伯雖然還是不說話,項康卻又大聲說道:“就這麼定了,從現在開始,三叔就是我們楚國的大師了!還有,我們也隨便把二叔的身份定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就遙尊二叔爲我們楚國的武信君上柱國,還有楚國元帥!再無他言!”
還是習慣了接受項康的命令,項莊和項聲等人馬上一起答應,全都一起對項伯尊稱大師,項伯還是板着臉不說話,心裡也更加把項康恨入骨髓,還在心裡破口大罵項康的生父,不知道自己的堂弟怎麼會生出項康這樣的壞種?
正鬧騰得熱鬧的時候,一個項聲的親兵突然上堂,先是在項聲的親兵隊長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後項聲的親兵隊長不敢怠慢,馬上就向項康和項聲拱手說道:“少帥,都尉,剛收到的消息,暴秦的泗水郡郡守趙壯,已經在兩天前率領泗水郡兵攻破了蘄縣,還屠殺了來不及逃跑的所有陳勝軍士卒。”
喧鬧的大堂突然變得鴉雀無聲,項康也馬上回身,問道:“消息可不可靠?是道聽途說,還是我們的細作直接探到的消息?”
“稟少帥,是我們派去符離的細作直接探聽到的消息,應該不假。”項聲的親兵隊長如實回答道。
項康不再說話,只是下意識的轉向了周曾,周曾會意,說道:“少帥,不用心存僥倖了,趙壯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我們,現在就只看他是獨自出兵,還是聯絡東海郡,拉着東海郡的郡兵前後夾擊我們了。”
“看他在蘄縣和符離呆多久。”項康冷笑說道:“他如果馬上過來,那就說明他是想獨自討伐我們。如果他在蘄縣和符離一帶長期耽擱,那麼不用說,肯定是想和東海郡的暴秦軍隊一起動手。”
周曾點頭的時候,那邊項伯一看情況不妙,也馬上下定了決心,趕緊收起自己的死人臉,向項康微笑說道:“賢侄,老夫的官職真的不用急,你和莊兒他們也用不着尊稱老夫爲楚國大師。這樣吧,老夫先幫你出謀劃策,也乘機瞭解一下你這支少帥軍的具體情況,等你領兵殺退了暴秦的泗水郡郡兵之後,我們再慢慢商議老夫的官職如何?”
“老不死的,聽說情況不妙,馬上就又想跑路獨自逃命了。”項康心中鄙夷,同時連連搖頭,說道:“叔父,不必商量了,就這麼定了,名不正則言不順,還是請你立即就任楚國大師一職。”
言罷,項康也不顧項伯的堅決反對,當場宣佈傳令全軍,讓少帥軍的所有將士都尊稱項伯爲大師,強行把項伯架到最前面吸引秦軍火力,讓秦軍知道在自己頭上,還有一個名譽上更大牌的項伯。項伯窩火萬分,可是又毫無辦法。
鬧出了這麼大的風波,接下來的宴會氣氛當然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因爲憤怒無處發泄,項伯還在宴會中幾次碰翻杯盤,不是撒酒就是灑菜,項康卻是孝順之至,不斷的關心問道:“叔父,是不是那裡不舒服,要不要小侄傳幾個醫工來給你看?大戰在即,你可千萬要保重身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