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二零九年,秦二世元年,七月初三下午,泗水郡,蘄縣,大澤鄉!
和下相那邊一樣,距離下相只有兩百多公里的蘄縣這邊,這段時間也是天天下雨,大雨滂沱不止,雨勢還比下相那邊大得多,氾濫的河水湖水不但淹沒了縣中的多條道路,還直接沖毀了北上的官道,橋斷路絕,導致一支從陳郡各地抽調而來的戍卒隊伍被迫困駐在了大澤鄉的亭舍中,想不出任何繼續趕路的法子。
“吳大兄吳屯長回來了。”
聽到這聲喊,正在亭舍裡打瞌睡和閒聊一些戍卒慌忙起身,準備迎接管轄自己的屯長。緊接着,一箇中等身材的壯實男子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大步走進了亭舍裡,起身迎接的戍卒慌忙上前迎侯,幫着那壯實男子脫下早已溼透了的蓑衣,那壯實男子向衆戍卒點頭表示感謝,然後一邊抖着斗笠上的雨水,一邊走到了一個坐在破草蓆上的中年男人面前,粗聲粗氣的說道:“陳勝兄弟,我去看過路了,前面的路被水淹了至少有五六裡,幾座橋也全斷了,就算不再下雨,沒有個五六天時間,水也退不下去,修好橋更是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怎麼辦?”
“怎麼辦?洗乾淨脖子,準備等死吧。”陳勝懶洋洋的說道:“我們這次服的是戍役,遵從的是軍法,不管是什麼原因遲到,失期都得砍腦袋。按照路程推算,就算路馬上能通,我們也不可能按時趕到漁陽了,除了死路一條,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
“陳大兄,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旁邊聽到陳勝說話的戍卒十分吃驚,忙開口問道:“不能按時趕到漁陽,我們真的全都得死?”
“不信自己去問那兩個都尉,讓他們自己告訴你,是不是失期當斬?”陳勝依然還是一幅懶洋洋的表情。
那戍卒慌了手腳,慌忙向其他戍卒打聽起了是不是真的失期當斬,四處都在漏雨破草房裡也逐漸變得喧譁了起來,陳勝卻懶得理會那些都是黔首出身的戍卒,只是向自己在這支戍卒中惟一看得起的壯實男子問道:“吳廣,怎麼樣?你有什麼打算?”
“我也不知道怎麼打算。”吳廣老實搖頭,說道:“不能按期到達漁陽是死,當逃戍被抓到也是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言罷,吳廣又向陳勝問道:“陳勝兄弟,你祖上是陳國大夫,讀過的書比我們多,見識也比我們多,能不能想什麼辦法,幫我們把命保住?”
陳勝笑了笑,說道:“我要是能有這個辦法就好了,我現在只求殺我的時候,劊子手的斧子能磨快一些,給我一個痛快,別拿鈍斧子砍我,讓我死的時候還得受大罪。”
知道陳勝是在說笑,素來敬重陳勝的吳廣也沒放在心上,只是嘆了口氣找了一個地方坐下,努力去盤算如何儘快趕路,按期趕到漁陽,躲過這次殺身之禍。可惜大雨不斷這個客觀原因放在這裡,不管吳廣如何的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任何的解決辦法。
是夜,友情深厚的陳勝和吳廣住在了同一個草房中,睡到半夜的時候,吳廣突然被人搖醒,睜眼後剛想說話,不意一隻手卻搶先捂住了他長滿粗硬鬍鬚的嘴巴,緊接着,陳勝那熟悉的聲音低低傳來,說道:“別說話,我是陳勝,和我到門口去,我有些話想單獨對你說。”
外粗裡細的吳廣點頭,趕緊起身隨着陳勝出門,驚動了睡在房中的其他戍卒,陳勝和吳廣也說自己是去上廁所。而出得門後,陳勝先是找了一處可以避雨的屋檐下站好,然後陳勝纔對吳廣低聲說道:“大兄,今天你的話說得很對,現在這個情況,我們是已經沒路可走了,不能按期抵達漁陽是死,當逃戍被抓到也是死。但我覺得,我們或許還有第三條路可走,走第三條路,或許可以保住性命。”
“第三條路?什麼路?”吳廣趕緊問道。
“聽了你可別嚇着。”陳勝先給吳廣打了一針預防針,然後才低聲說道:“第三條路就是,造反!起兵反秦!”
“什麼?”即便被陳勝提前打了一針預防針,吳廣依然還是被嚇了一跳,低聲驚呼道:“你瘋了?這麼做我們不是死得更慘?”
“我沒瘋。”陳勝低聲說道:“你聽我說,造反雖然危險,但這個天下已經被暴秦折騰得太久了,各種各樣的苛捐賦稅和募役刑罰已經讓黔首百姓再也無法忍受下去,我們如果首舉義旗,號召天下人和我們一起造反抗秦,肯定會有無數的人追隨,到時候我們如果能夠成功,不但可以保住小命,還馬上就是榮華富貴,享受不完。”
“就算失敗了,也沒關係。”陳勝又低聲說道:“反正不能按期到漁陽是死,逃是死,失敗了也是死,沒有任何區別,我們不如就拼一把,拼出一條活路!也拼出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
和歷史上一樣,聽了陳勝的慫恿後,吳廣雖然大爲心動,卻依然還是猶豫擔心萬分,不敢隨便下定這個決心。盤算了一陣子後,吳廣還這麼說道:“要不這樣吧,聽說大澤鄉的集市上有個占卜的很靈,我們明天去請他給我們卜上一卦,問一問我們想幹的大事能不能成功!如果鬼神也說我們能夠成功的話,我就跟着你幹!”
不是穿越者,陳勝當然不知道自己和吳廣如果舉旗造反會有什麼結果,心裡也多少有些七上八下,所以聽了吳廣的建議後,陳勝也馬上點頭,說道:“好,我們明天就一起去集市上卜卦,看我們的大事能不能成功!”
…………
公元前二零九年,秦二世元年七月初四,上午,泗水郡,蘄縣,大澤鄉集市!
和歷史上一樣,陳勝和吳廣找到了那個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卻沒有留下姓名的卜者,請他卜算自己們準備去幹的大事能不能成功。還是和歷史上一樣,那個卜者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爲了多討點卜金,裝模作樣卜算了一會就說道:“二位壯士放心,你們準備去做的事一定能夠成功。不過二位只是問了神,還要不要問鬼?”
歷史的車輪開始轉動,很高興的支付了卜問鬼神的卦金後,陳勝和吳廣還在其中悟出了藉助鬼神可以威衆的道理,在返回亭舍的路上就拿定了舉兵反秦的主意,還商量出了魚腹書、狐狸叫等流傳千古的著名餿主意,並且決定了具體的動手時間。不過吳廣卻還是有些擔心,又向陳勝問道:“陳兄弟,光憑我們兩個帶頭舉事,恐怕天下人很難響應我們,我就不說了,一個黔首泥腿子,你祖上雖然是陳國的大夫,但也沒什麼名號,天下人知道你的肯定不多,服不了衆,這該怎麼辦?”
“沒關係,我早就想好辦法了。”陳勝眼皮都不眨就說道:“我聽說二世皇帝是始皇帝的小兒子,本不應繼位,該繼位的是長子扶蘇。扶蘇由於屢次勸諫始皇帝的緣故,被派在外帶兵,後來被二世無故殺害了。還有一位名人叫項燕,曾是楚國名將,戰功卓著,又愛護士兵,很受人愛戴,戰死在了和秦國作戰的沙場上。我們可以打他們的旗號,說他們還沒有死,用他們的名義號召天下人反秦,這樣天下人就一定會響應我們了。”
吳廣一聽叫好,馬上附和說就應該這麼辦,陳勝卻面露微笑,不由想起了一個有趣問題,暗道:“聽說項燕還有不少後人活在世上,他們如果知道了我宣稱說項燕還沒死,我還打着項燕的旗號號召天下人反秦,不知道該是一個什麼樣的表情。”
…………
公元前二零九年,秦二世元年七月初四,上午,泗水郡,下相縣,東鄉侍嶺亭,亭舍門前!歷史的車輪……
比大雨滂沱的蘄縣一帶相比,下相這邊的雨明顯要小一些,但也照樣是陰雨連綿,溼人衣衫,可是即便如此,侍嶺亭亭舍的門前依然還是人頭似蟻,擠滿了陸續趕來集結的戍卒,監督戍卒過來集結的各亭裡典,還有來給親人送別和看熱鬧侍嶺亭百姓,蓑衣斗笠成片,雨傘張張似荷,熱鬧得如同過年前的縣城集市開市。
熱鬧歸熱鬧,人羣中卻沒有任何的歡聲笑語,相反還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哭泣聲音,白髮蒼蒼的父母拉着自己即將遠去的兒子哭泣絮叨;拖兒帶女的妻子在即將離別的丈夫面前眼淚汪汪,泣不成聲,幼小的孩子更是抱着父親的大腿又哭又喊,捨不得阿翁離去;還有青年女子不顧形象,撲在情郎懷中嚎啕大哭,哽咽叮囑馬上就要北上邊疆的情郎小心保重,一定要活着回來與自己成親完婚。場面傷感之至,也悲慼之至。
午時快到的時候,負責押送東鄉戍卒北上的東鄉遊徼馮仲眼睛紅通通的從亭舍裡出來,聲音沙啞的大喊道:“時間快到了,按身高順序排列百人隊,其他人都閃開,騰出地方來給戍卒排隊。”
哭聲更盛,很多小孩子都是被父親含着眼淚硬生生推開,哭着喊着被同樣淚流滿面的母親硬拉出隊伍;許多白髮父母更是抱住了兒子放聲痛哭,搖晃着兒子壯實的身體,說什麼都捨不得鬆手;期間,還有幾個青年女子緊緊的拉住了情郎的衣衫,痛哭說道:“我不走!我不走!我也不要你走!我捨不得你!”
看到這樣的場面,聽到這樣的絕望哭喊聲音,剛剛纔在亭舍裡和老婆孩子抱頭痛哭了許久的馮仲鼻子一酸,幾乎又要落淚。可是沒辦法,咬牙把眼淚忍住後,馮仲只能是領着幾個亭卒上前,在無數當事人憤怒的目光中,強行把拒絕離去的戍卒家屬趕出臨時校場,同時逼着戍卒趕緊列隊,準備任命伍長、什長和屯長等臨時軍官。
期間,馮仲還遇到了站在人羣中的項康,看到項康揹着包裹神情鎮定的模樣,已經和項康親如手足的馮仲突然有一種想動手打人的衝動,忍不住低聲對項康說道:“你考慮清楚沒有?現在後悔,也許還來得及!別忘了,你馬上就要成親了。”
“大兄,我考慮清楚了。”項康很冷靜的回答,又說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我,要讓我當屯長,許季和楊不,讓他們當我手下的什長。”
懶得搭理自尋死路的項康,馮仲氣呼呼的徑直越過了項康的身旁,項康則一邊隨着衆人排隊,一邊隨意的四處張望,結果很湊巧,稍一扭頭間,項康發現與自己頗有緣分的馮仲門客魏山竟然站到了自己的身旁,身上還揹着一個包裹,顯然是也要去當戍卒。項康見了不由一笑,問道:“魏山,你怎麼也要去服戍役?”
“我的戶籍也是右閭。”魏山哭喪着臉說道:“本來我想跑的,可又怕被抓住腰斬,只好到這裡來了。”
“沒事,路上我會照顧你。”
項康隨意的拍了拍魏山肩膀,正想繼續寬慰魏山幾句收買人心,可眼角餘光卻又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項康再趕緊定睛細看,見果然是三天前強行殘忍奪走了自己處男身的虞姀小丫頭,打着一把蒙着翠布的雨傘,嫋嫋婷婷的站在人羣中,正在默默的注視着自己,眼睛還紅通通的,顯然剛剛纔痛哭了一場。
無比溫柔的向小丫頭笑了笑,項康不由有些慶幸,慶幸這個小丫頭替自己保守了秘密,沒讓虞妙戈知道自己主動與項它交換戶籍、自願替項它去服戍役——不然的話,以虞妙戈的脾氣,今天非得跑到這裡來抱着自己哭得死去活來,還一定會死活賴着不走,給自己一會動手行事帶來無數麻煩。
沒被徵召的其他鐵匠鋪學徒和東鄉民兵也來了,不但昨天和項康一起喝了散夥酒的都來了,昨天因爲有事沒能參加臨別聚會的學徒和民兵也都來的,一個個看着項康都是眼睛通紅,還有人當衆抹起了眼淚,依依不捨之情,溢於言表。不過即便是這樣,這些學徒和民兵還是沒忘了宣傳項康昨天晚上身上又放紅光的消息,只可惜今天在場的人大部分都在關心即將離去的親人,所以引起的轟動不大。
雖然始終沒有答應過項康的要求,然而隊伍排列好了之後,在挑選百長和屯長的人選時,馮仲還是給項康任命了一個屯長職位,項冠和項聲兩個項家好手被任命爲了百長,項猷和項揚也被任命爲屯長,同時馮仲又把任命什長和伍長的權力下放給了百長和屯長,項康也很順利讓自己的兩個親信學徒兼民兵隊許季和楊不當上了什長,還順手讓與自己頗有緣分的魏山也當了什長。
隊伍逐漸編制結束時,時間已經是正午的午時近半,東鄉戍卒隊眼看就要出發去三臺亭與下相縣的其他戍卒隊會合,臨時校場的周邊哭聲又起,項康的心臟也逐漸提到了嗓子眼——因爲直到此刻,項康起事計劃中最關鍵的環節人物周縣令都還沒有出現!而如果周縣令如果食言不來的話,項康就只能是被迫啓動備用計劃,難度更大也把握更小的備用計劃!
“上天保佑,周縣令一定得來!他如果不來,我就算可以輕鬆拿下馮仲,鼓動戍卒造反,也很快就會引來周縣令的出兵鎮壓,到時候仗肯定就無比難打。只有直接把周縣令拿下,讓下相縣變得羣龍無首,我纔可以直接進兵縣城,有希望直接拿下縣城!”
雖然不是很信什麼鬼神之說,不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項康也只能是默默祈禱上天保佑,保佑那個對自己相當不錯的周縣令能夠兌現諾言,親自到侍嶺亭來給自己壯行,給自己擒賊先擒王的機會。
很可惜,午時半很快就到了,推開了拉着自己流淚哭泣不止的黃臉婆,馮仲一把搶過了黃臉婆手裡的包裹,甩在身上背好,含着眼淚喊道:“時間到了,出發!”
聽到這話,戍卒隊伍裡的幾個項家子弟和人羣裡的項家子弟馬上把目光集中到了項康的身上,等待項康發出信號,項康則絕望的抿了抿嘴,無可奈何的邁步向前,準備假裝與馮仲說話,與馮仲近身發出動手信號。可就在這個時候,奇蹟出現,道路的遠處突然駛來了紅黑相間的雙馬官車,騎馬簇擁在馬車旁邊的官差還大聲喊道:“慢着,本縣縣尊到!”
“呼——!”項康長鬆了一口氣,攥緊的拳頭鬆開,露出了浸滿汗液的雙手掌心。
公元前二零九年,秦二世元年七月初四,上午,泗水郡,下相縣,東鄉侍嶺亭,亭舍門前!歷史的車輪緩緩向前滾動,提前了區區一兩天時間,緩緩轉入了一條新的歷史發展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