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鐺!鐺!”
熙熙攘攘的市集中,銅鑼聲音突然有節奏的響起,正在做買賣的商人和採買生活必需品的百姓循聲看去,卻見是這個市亭的亭長走出了建在夯土臺上的亭舍,親自敲響了銅鑼發出聲響,他手下的亭卒則一邊在告示欄上張貼榜文,一邊大聲吆喝,“都過來,都過來,官寺有新法令,官寺有新法令宣佈!”
出於好奇,許多商販和百姓都圍到了市亭的土臺下,伸長了脖子去看亭卒剛剛張貼出來的新榜文,這個賈市公認買賣做得最大的張水也在其中,亭長則在土臺上扯開了喉嚨大聲嚷嚷,“都聽好了,漁陽郡官寺頒佈朝廷的新法令,從現在開始,從重打擊向匈奴蠻夷走私違禁貨物的一切人等,不管是上了冊的商賈,還是沒有登記造冊的黔首,今後誰要是再敢賣給匈奴糧食、布匹、鹽巴和鐵器,只要是被抓到,一律嚴辦!最輕也是罰爲刑徒,幹一輩子苦役!重的話,直接殺頭,全家貶爲奴籍!”
“尤其是鐵器!賣一斤鐵給匈奴的,罰爲刑徒!賣三斤以上鐵給匈奴的,直接斬首!十斤以上者斬首,外加全家貶爲奴籍!不管是生鐵,還是已經打成農具武器的都算!不怕死的,想一輩子穿囚衣的,儘管可以試一試!”
“還有,舉報有重賞!有誰發現其他人向匈奴走私違禁貨物,可以馬上向官寺首告(舉報),一經查實,查抄到的貨物一分爲三,一份上交燕國朝廷,一份歸查抄到的官吏軍隊,一份歸首告的人!如果首告屬實,但是查抄到了貨物不多,首告人拿不到一百錢的獎勵,就由當地官寺補足百錢,獎賞給首告的人!”
“想發財的,就給乃翁把眼睛睜大了,一旦發現有人走私販私,馬上就找乃翁來首告,乃翁分到了好處,當然忘不了你們的好!找我們的邊境駐軍,或者直接到官寺首告都行!”
亭長在土臺上聲嘶力竭的喊叫,宣傳燕國官寺的打擊走私新政策,臺下的百姓和商人當然也在議論紛紛,還有一個小商賈十分好奇的向張水問道:“張大兄,你的消息靈通,你說官寺這次來真的?還是象以前一樣做做樣子給上面看,過幾天就把這個狗屁榜文忘得乾乾淨淨?”
“管他是做樣子還是來真的,反正我從來不做這種生意。”張水回答得輕描淡寫,又瞟了一眼問話那個商賈,笑着說道:“倒是李兄弟,你可要小心了,你是專做農具生意的,如果有誰看你順眼,找個由頭到官寺告你一狀,你怕是麻煩不會少。”
“我問心無愧,不怕這些。”那商賈回答得理直氣壯,又語帶雙關的說道:“至於農具生意,我們這共工亭裡,有誰敢和張大兄你比?只要張大兄你敢繼續做農具生意,我們當然都敢繼續做。”
張水笑而不語,笑容還十分之不屑,也下意識的想起了自己在漁陽郡官寺當差的親孃舅,頭一天給自己捎來的書信,信上一邊要自己稍微收斂着點,一邊又暗示自己該給他上貢了,所以張水又忍不住悄悄的哼了一聲,低聲自言自語道:“看來還是和以前一樣,就是做做樣子。”
也是湊巧,恰好在同一天,張水在草原上的相與派人帶來口信,向張水訂購了一大批生鐵和鹽巴,還說要越快把貨送去越好,張水的庫房裡又正好這些東西囤積有些過多,容易被人盯上,所以張水只是稍微考慮一下,很快就派出親信奴僕上下活動打點,弄到了一張販賣陶器的敕書(貿易許可證),然後迅速組織商隊,在數日後親自送貨北上草原,去賺取超過五倍的暴利。
共工亭北上草原必須要經過三個關卡,由南至北分別是臥虎山、黑山咀和松樹樑,其中臥虎山關最好對付,這裡的燕軍守關屯長不但是張水的老相識,還連他私藏在關卡旁邊的兩個美婢都是張水送的,張水的貨物在這裡一直都是暢通無阻。這次也不例外,即便運送所謂陶器的貨車又笨又重,任誰都看得出來上面裝的絕對不是陶器,臥虎山關的屯長還是大手一揮,不做任何檢查就直接放行。
但是風聲也確實有些緊,貨物過關的時候,乘着閒談的機會,臥虎山關的屯長突然低聲對張水低聲說道:“兄弟小心點,黑山咀那裡換人了,還把駐軍擴編到了一百人,那個關口恐怕沒有以前那麼好過了。”
“新來的是誰?”張水忙低聲問道:“有什麼嗜好?”
“有什麼嗜好還不知道。”屯長低聲回答道:“只知道現在守黑山咀的是一個河東人,是朝廷平定了燕王叛亂後留在燕地的外鄉人,叫什麼包埋,手下人也大半都是外鄉人。”
“河東產鹽,產鹽地方來的,大都愛錢。”張水笑笑,說道:“多謝大兄提醒,也請大兄放心,不管他愛不愛錢,我都包管把他給料理清楚了,大不了這次少賺點,以後再賺回來。”
知道張水有多大本事,屯長放心點頭微笑,同時臉不紅心不跳的接過了張水親手送上的包裹,然後送走了張水的商隊,轉身就回了自己在附近的外宅去享受美婢美酒。
又過得一天多時間,張水的車隊順利抵達了黑山咀關卡,駐軍已經增加了一倍的黑山咀守軍也立即出動了數十人,當道攔住了張水的商隊,張水慌忙親自上前,把一個沉甸甸的小包裹塞進了上來檢查的屯長手裡,笑眯眯的說道;“將軍,一點小意思,喝杯薄酒。”
讓張水意外,那個他以前沒有打過交道的屯長雖然接過了包裹,請當着衆人的面直接打開,見包裹裡裝着的全部都是黃燦燦的銅金後,那屯長還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說道:“喝杯薄酒?這麼多金子買酒,你想醉死我?”
“將軍,這……。”張水苦笑了,說道:“你怎麼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直接就打開了?”
“這是包百長的命令。”那屯長回答得很直接,說道:“包百長吩咐了,有人送東西,可以收,但是要當着兄弟們的面打開,還有貨物也要仔細檢查,把你的傳引敕書拿出來,我要對照着檢查。”
張水遲疑着不敢直接拿出做陶器生意的敕書,那屯長卻再次要求,還揚言說張水再不把傳引敕書拿出來,他就要馬上打開貨車檢查,張水無奈,只能是硬着頭皮把敕書傳引拿了出來,結果那屯長只是看了敕書一眼,就馬上咋呼了起來,“陶器?操你媼的!你的貨重得車軸都快壓斷了,還敢說拉的只是陶器?兄弟們,給我仔細搜,看看車上到底是什麼?!”
一些外地口音的守關士卒答應,立即衝了上來要搜查車輛,張水一看大急,忙一邊又拿起一個包裹塞給那屯長,一邊連聲說道:“將軍,將軍,不要搜,請不要急着搜!讓我見見你們的包百長,小人求你了,讓小人見一見你們的包百長。”
哀求着,張水又趕緊轉向旁邊的幾個本地守關士卒,飛快說道:“各位兄弟,我你們還不認識?共工亭的張水,以前經常和你們打交道的,求求你們了,快幫我勸一勸這位將軍,讓我和包百長見上一面,見一面就好。”
幾個原先的黑山咀守關士卒都不肯吭聲,倒是關卡那邊過來了一個衣甲鮮明的陌生將領,操着外地口音先是問了事情經過,然後向張水說道:“我就是這裡的百長包埋,你說要見我,什麼事?”
“包將軍,包將軍。”張水一聽大喜,忙一邊讓兩個隨從擡來一口箱子,一邊衝着包埋點頭哈腰的說道:“包將軍,小人張水,這是小人孝敬你的一點小意思,請你高擡貴手,放小人的貨過去,小人包管……。”
“不要多說了。”包埋冷冷的打斷張水,吩咐道:“把這個匹夫拿下,他帶來的人也全部拿下,仔細看好,有敢違抗者,格殺勿論!把他的貨全部搬下來,給我一車一車的仔細檢查!”
“將軍,你說個數!你說一個數!”張水魂飛魄散,聲音裡直接帶上了哭腔,大喊道:“你只要說一個數,小人保管一個錢都不會少了你的!你要多少都行,你要多少都行啊!”
“閉嘴!”包埋咆哮,說道:“乃翁如果是被錢買得動的人,曹將軍就不會點名派乃翁來守這黑山咀了!曹將軍當初把乃翁從死人堆裡背出來,乃翁能做對不起他,讓他丟臉的事?!拿下!給乃翁仔細搜查!”
最後,張水帶來的二十多輛大車還是被黑山咀的守關士卒全部打開,搬走了放在最上面的陶壇陶甕後,一塊塊未經鍛造的生鐵,還有一袋袋沒有任何印記的鹽巴,也全部出現在了在場衆人的面前。張水和他的隨從見了面如土色,以包埋爲首的黑山咀守軍將士卻是歡聲大作,“逮到大魚了。”
“哈哈哈哈,乃翁這次升五百長有希望了。”包埋笑得最爲開心,又迫不及待的轉向張水吼道:“說,這麼多違禁品,你是從那裡弄來的,賣給你這些東西的人是誰?還有,你是怎麼過的臥虎山關?都有那些人收了你的好處?”
張水哭喪着臉不敢回答,包埋也不着急,只是獰笑着說道:“不想說?沒關係,本百長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上面交代了,走私生鐵十斤以上的,可以用軍法審問口供,你有福氣領教我們的軍棍有多舒服了!來人,把這個匹夫拖下去,用軍棍伺候,伺候到他開口說話爲止!用不着客氣,打死了有本百長擔着,本百長不但包埋,還包殺包擡!”
被粗硬的軍棍打得皮開肉綻後,漁陽共工亭最大的走私商人張水最終還是開了口,不但交代了他的上家和下家,供出了他在臥虎山關的同夥,還把他在漁陽郡守當差的親孃舅也給供了出來,黑山咀關的漢軍守軍如獲至寶,趕緊在第一時間派人向漁陽郡守府稟報,一場血雨腥風的邊境反貪緝私行動也隨之展開,多名邊境官員因此下獄受審,許多燕軍邊境的將領士卒也受到牽連,新上任的燕相公孫同還因此親臨漁陽郡,親自主持這場反貪打腐行動。
又過得一段時間後,遍體鱗傷的張水還又被押回了共工亭當衆用刑,然後在漢軍官員的鼓動勸說下,爲了死得痛快一點,被定爲車裂之刑的張水還又供出了幾個他認識的共工亭走私商,用幾個相與的全家性命,換得他的死刑延期執行,並且還改爲了最痛快的直接斬首。而類似的情況,不但在漁陽郡的各處邊市中還有出現,整個燕地也都隨處可見。
如此還造成了連鎖反應,看到漢廷這一次確實是來真格的打擊走私,又貪圖漢廷許諾的重賞,還真有許多邊境百姓跑到官府告密,檢舉揭發自己知道的走私商人,而當看到這些百姓拿到了漢廷真金白銀的重賞後,這樣的情況還迅速形成了一股風潮,不但百姓爭着搶着告密揭發,一些走私商人家裡的奴隸爲了脫除奴籍,也紛紛跑到漢廷官員和軍隊面前揭發自己的主人,原本猖獗無比的燕地走私商人也因此遭到重創,賣國販私謀取暴利的行爲也因此大爲減少。
漢軍不遺餘力的打擊燕地走私,堵塞原本和篩子漏勺沒有什麼區別的燕地口子,也很快就收到了成效,反映到了草原上,則是給草原上的匈奴部落帶來了一場巨大的災難,草原上無法種植的糧食買不到了,很多部落一天到晚都只能用還沒有長大長肥的牛羊充飢,布匹也買不到了,粗布衣服縫了補,補了縫,很快就變得和叫花子的百家衣沒有多少區別,帳篷的數量也受到巨大影響,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個帳篷裡,晚上睡覺連翻一個身都難,出帳上一個廁所回來就找不到睡覺的地方。
最要命的還是鹽巴和鐵器,人一旦吃鹽少了就會全身沒力氣,牛羊馬匹也同樣需要吃鹽才能長大長肥,嚴重缺鹽之下,匈奴的人口牛羊都受到了巨大影響。至於鐵器,更是變得比黃金還貴,害得匈奴部落不要說是換裝鐵製武器了,就是最基礎的生產生活也只能是用銅器、石器或者骨器代替,匈奴部落因爲此叫苦連天,也因此對中原充滿憤恨,要求冒頓出兵報復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些情況當然很快就反應到了姑衍山的單于庭,冒頓也不得不召開會議討論對策,然後在會議期間,匈奴貴族們也果然紛紛建議冒頓出動匈奴主力南下,報復漢廷封鎖邊境貿易的無恥行爲,也用武力逼迫漢廷開放邊禁,向草原供應各種生活必須物資。然而雄才大略的冒頓卻態度謹慎,盤算半晌後才搖頭說道:“不能急,集結主力南下事關重大,我們必須要慎重考慮。”
“中原的燕王臧荼投降本汗後,本汗和他交談多次,瞭解到了許多中原情況。”冒頓緩緩說道:“現在的中原皇帝項康,是一個很厲害的人,不但自己擅長統兵打仗,手下還有許多能征善戰的將領,中原的人口又是我們的幾十上百倍,一旦窮徵軍隊,可以很輕鬆集結起比我們整個草原人口還多的兵力,出動主力和中原軍隊的主力決戰,我們未必有絕對的取勝把握。”
“尤其是現在的氣候也不合適。”冒頓又說道:“現在只是夏天,我們的部民如果大舉南下,很容易因爲不適應南方的炎熱氣候而生病,然後影響到戰鬥力。相反的,中原漢人卻最是適應這個季節的草原氣候,能夠發揮出所有的戰鬥力。所以這個時候集結主力南下,只會是愚蠢的行爲。”
“可是單于,如果不對中原用兵的話,我們的鹽巴、布匹和糧食怎麼辦?總不能天天吃那些還沒有長大的牛羊吧?”一個匈奴貴族問道:“還有生鐵,買不到生鐵,我們讓八萬部落子民改用鐵製武器的計劃也沒辦法完成啊?”
“兩個辦法。”冒頓做出決定,說道:“第一,給左賢王傳令,叫他組織小股軍隊,以輕騎奔襲中原人在邊境的各處市集鄉亭,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打完了就立即撤,不和中原人的軍隊正面交戰,讓中原人的軍隊在邊境上來回奔走,累死他們,也讓中原人知道我們的厲害,也把中原人徹底打疼!”
“第二,派人去和中原人的皇帝談判,以邊境停戰爲交換,逼着中原皇帝項康放開邊禁,賣給我們需要的東西。”冒頓又接着說道:“這一點只要成功,我們就真的暫時和中原人停戰,先過了我們缺鹽、缺鐵和缺布這一關,然後騰出手來全力對付西面的月氏國,剷除我們的側翼的隱患,最後再全力對付中原軍隊。”
“大汗英明。”在場匈奴貴族趕緊紛紛恭維,可還是有一個匈奴貴族小心翼翼的問道:“大汗,如果中原皇帝不肯接受我們開出的談判條件,怎麼辦?”
“如果你是中原皇帝,你的邊境日夜不得安寧,你會不會接受我們開出的談判條件?”冒頓反問,又說道:“這個計劃的關鍵就是左賢王,告訴他,不管想什麼辦法,也不管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要把中原人給本汗打疼!打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