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軍將士不是沒有見過場面,薊城城上,許多的燕軍將士不僅經歷過楚漢大戰,還參與過關外諸侯聯手滅秦的戰事,身經百戰者在每一支燕軍隊伍裡都找得出來,然而即便是這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百戰老卒,也從來沒有遇到過今天這樣的情況,今天這麼恐怖的景象。
初春陽光下,一塊塊比磨盤還大的巨石不斷飛起,宛如歸巢的飛鳥,呼嘯旋轉着,接二連三的砸上薊城城頭,巨石墜落之地,土崩地陷,硬生生直接砸出深坑,砸中女牆,牆體坍塌,箭垛直接消失,砸進守軍人羣,血肉橫飛,內臟與腦漿一起迸射,被砸實的連人帶甲化爲肉醬,被掛到的也通常都是筋斷骨折,慘叫的聲音堪比殺豬。
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面,城牆上的守軍當然是早已亂成了一團,奔走避石者不計其數,還有許多人冒着殺頭危險逃下上城臺階躲避石彈,漢軍的巨大石彈卻是毫不客氣,接連不斷的繼續砸上城頭,砸進城內,把薊城城的城上城下砸得是千瘡百孔,也把城內房屋砸得是倒塌破頂無數,軍民奔走驚叫,場面混亂有如末日降臨。
不用旁人勸說,愛惜性命的臧荼早早就逃下了薊城西門城頭,躲藏到了城牆後方的漢軍落石死角處,然而一塊巨石從身後的牆上滾落,把不遠處的幾個燕軍士兵直接砸成肉泥後,臧荼徹底連留在前線鼓舞士氣的勇氣都沒有了,只能是趕緊派人給翟盱和李舀傳令,命令翟李二將死守西門,然後趕緊領着衛士奔回王宮,生怕在第一線耽擱久了,不走運被漢軍巨石直接砸死。
還是在奔逃回了王宮後,臧荼才知道薊城的東門和北門情況大同小異,公孫同和夏說兩支軍隊同樣是擺出了四十多架配重式投石機,對着薊城的北門和東門狂轟濫炸,不費吹灰之力就破壞了城牆上的城樓和抵擋弓箭的蓬屏,燕軍守軍則是無計可施,只能是抱着腦袋躲在城牆上瑟瑟發抖,咬牙苦熬。
對此,臧荼的臉色鐵青異常,可是又無可奈何,半晌才自言自語的說道:“不管怎麼砸,都不可能把寡人的城牆直接砸塌,了不起就是傷亡大些,仗難打些,關鍵還是看蟻附戰,只要蟻附戰我們能頂住,就照樣能守住薊城。”
張勝沒有附和臧荼的話,只是下意識的把目光轉向西面,心中暗道:“關鍵還是西門,只要西門能守住,東門和北門就有希望。”
張勝的直覺非常敏銳,就在他這麼嘀咕的時候,急脾氣的漢軍大將陶習已經命令漢軍炮手停止了投石,改爲雲梯車和飛梯上前,第一個向薊城發起了蟻附進攻。而在城牆上看到這一景象,燕軍的西門守將翟盱心中則是無比猶豫,可是考慮到部下未必會跟自己走,還有城門是被友軍控制,翟盱遲疑了片刻後,還是咬牙命令道:“準備火箭和燕尾炬。”
依照翟盱的命令,一桶桶寶貴的火油迅速被搬上城頭,一支支纏着麻布的火箭和燕尾炬也迅速蘸滿了火油,只等漢軍雲梯車進入射程,馬上就會點火射出,縱火焚燒對城牆威脅最大的雲梯車。然而讓翟盱和燕軍將士都摸不着頭腦的時候,一排排燕軍火箭手準備就位後,漢軍的雲梯車也即將進入他們的射程時,漢軍那邊突然旗幟一閃,雲梯車頓時就停止了前進,停留在了燕軍火箭射程的邊緣處。
“暴漢軍隊在幹什麼?”
一個比較頑固的燕軍將領說完這句話時,答案出現,令旗晃動間,已經沉默了一段時間的漢軍投石機再度開火,用離心力把一個個巨大的陶甕甩出,直接砸向已經站滿了射手的薊城城牆,燕軍弓弩手驚叫着四散躲避時已經晚了,陶甕落地碎出,迸射出無數火炭和濃煙烈火,頓時燒傷了許多躲避不及的燕軍弓弩手,也引燃了周邊一切可以引燃的可燃物——其中當然包括價格昂貴的寶貴火油。
“快搬火油!保護火油!”
一些聰明的燕軍將領迅速明白了漢軍的惡毒用意,趕緊命令士卒搶救火油,然而漢軍的投石機卻是毫不留情,又接連投來了一些原始燃燒彈和羊頭石,羊頭石雖然體積較小傷害不了城牆箭垛,可是數量衆多,用來對付燕軍士兵效果非凡,羊頭大的石頭冰雹雨點般落下間,很多燕軍士兵便帶着不甘的吼叫躺倒在了血泊中,城牆也迅速火勢大作,到處都是烈火濃煙,也到處都是奔走呼喊的守軍士卒。
還是在一口氣砸出了五輪羊頭石,給守軍造成了許多傷亡和混亂後,漢軍的雲梯車才重新開始前進,緩慢而又堅定的向着城牆逼近,結果城牆上雖然也很快就射出了火箭阻攔,但是數量卻明顯是遠遠不足,力度軟弱準頭偏差,對經過一定防火處理的漢軍雲梯車威脅很小,更別說是擋住漢軍的前進速度。
也很好,燕軍還有希望,當兩架漢軍雲梯車帶着不多的火頭逼近到了城牆近處時,不消翟盱下令,蓄勢已久的燕軍將士立即接連投出燕尾炬,瘋狂縱火焚燒漢軍的雲梯車,扛着飛梯前進的漢軍將士不甘示弱,馬上就向城牆腳下發起衝鋒,把飛梯迅速搭上牆頭,頂着滾石檑木向上方發起蟻附進攻,城牆陣地上的喊殺聲也因此徹底沸騰了起來。
聽到這突然沸騰起來的喊殺聲,率領燕軍預備隊守侯在西門內側的李舀也知道自己可以動手了,猶豫了片刻後,李舀先是安排自己的親信守住了千斤閘,叮囑說沒有自己的親自命令,誰也不許放下千斤閘,然後才神情嚴峻的下城,來到了城門內側,可是讓李舀大吃一驚的時候,當他來到城門處時,燕軍的西門守將翟盱就好象從土裡鑽出來的一樣,搶先一步出現在了城門旁,身邊還帶着一隊他的親兵衛士。
看到李舀出現,翟盱也臉色一變,很明顯同樣有些震驚,不等李舀開口就主動說道:“李將軍,我來看看城門的情況,你怎麼也來了?”
“我也是擔心城門的情況,過來看看。”李舀強笑,又向翟盱問道:“翟郡尊,聽聲音,暴漢軍隊已經在蟻附了,你怎麼還不到城上指揮督戰?”
“馬上就上去,馬上就上去。”翟盱的目光明顯有些遊離,又強笑着說道:“李將軍,這裡就拜託你了,我先走了。”
言罷,翟盱還真的轉身就向了上城甬道,李舀悄悄鬆了口氣,然後李舀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城門官說道:“把鑰匙拿給我,還有甕城城門的鑰匙,爲了預防萬一,從現在開始,城門鑰匙由本將軍親自掌管。”
城門官唱諾,立即拿出了鑰匙,誰知李舀正想伸手去接時,已經掉頭離去的翟盱突然回頭,一邊領着他的親兵大步回來,一邊大聲說道:“慢着!李將軍,我纔是西門守將,鑰匙爲什麼要交給你保管?”
“糟了!我露出破綻了?”李舀心中叫苦,忙硬着頭皮說道:“郡尊,大王有令,是讓末將替你守城門、甕城和千斤閘,鑰匙當然得由末將保管。”
“可大王沒說鑰匙要交給你。”翟盱反駁,又向城門官伸出了手,命令道:“把所有鑰匙交給我!”
城門官爲難的看向同樣要自己交出鑰匙的李舀,李舀額頭上汗水滾滾,可是李舀又非常清楚,一旦城門官把鑰匙交給了翟盱,那麼自己不但再沒有機會迅速打開城門迎接漢軍入城,稍微耽擱間,自己在宮城裡的家眷全部都得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李舀別無選擇,只能是堅持說道:“大王要我守衛城門,城門鑰匙當然要交給我保管,把鑰匙交給我!”
翟盱怒視李舀,暗藏鬼胎的李舀心中更慌,只能是強打精神與翟盱對視,然後李舀還靈機一動,突然探手去搶城門官已經拿在手上的鑰匙,想先把鑰匙拿到手再說,誰曾想李舀的動作快,翟盱的動作也同樣快,還同樣是突然伸手去搶鑰匙,兩支手也幾乎是同時抓住了鑰匙,誰也不讓,僵持在了空中。
“放手!”翟盱咆哮,“我是西門守將,爲了薊城西門的安全,鑰匙必須由我掌管!”
“放手!”李舀怒吼,“大王點名讓我守門,鑰匙當然歸我掌管!給我放手!”
“再不放手,別怪我不客氣了!”
翟盱和李舀異口同聲吼出了這句話時,他們倆的親兵也同時亮出了武器,李舀和翟盱見了都是大驚,忙異口同聲喝道:“李舀(翟盱),你想幹什麼?想謀反?”
還是在同時吼出了這句話後,其實都是心急如焚的李舀和翟盱才同時回過神來,然後李舀又是心中一動,忙一邊緊攥着鑰匙,一邊低聲說道:“翟郡尊,難道你真要謀反,打開城門讓外面的人進來?”
翟盱的臉色唰一下子就白了,可是看到李舀的目光中似乎不懷惡意,翟盱也是福至心靈,忙低聲說道:“難道你也想謀反,打開城門迎接朝廷大軍進城?”
見情況極度不對,遲疑了一下後,李舀用很小的聲音說道:“我是朝廷的人。”
翟盱的身體震了一震,然後露出了一點笑容,低聲說道:“我也是朝廷的人。”
吃驚的看着對方,李舀和翟盱突然一起笑了,笑得還無比開心,然後兩人一邊揮手讓自己的親兵退下,一邊滿面笑容的聯手去開城門,旁邊的城門官見了大驚,忙說道:“翟郡尊,李將軍,你們想幹什麼?”
“閉嘴!”李舀和翟盱再一次異口同聲,咆哮道:“再多一句廢話,馬上要你腦袋!幫我們開門,少不了你的好處!”
城門官呆住,迅速回過神來後,城門官也不多說什麼,趕緊上來幫着翟盱和李舀取下門閂,打開內城門,然後又陪着翟李二人飛奔到了甕城門前,又打開了甕城城門,結果城門纔剛打開,正在蟻附進攻的漢軍將士當然是歡聲雷動,馬上就蜂擁入城,在遠處指揮攻城的漢軍大將陶習更是手舞足蹈,迫不及待的命令後軍上前,從洞開的城門處直接殺進薊城城內。
“快!快!大漢的將士們,越快越好,我們的家眷都在宮城裡,請一定要把他們救出來,一定要把他們救出來!”這是李舀將軍和翟盱郡尊在城門處的再一次異口同聲。
接下來的事情當然簡單了,因爲前線指揮官和預備隊統領雙雙帶頭無恥叛變,陶習麾下的漢軍將士當然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殺進了薊城城內,迅速衝上城牆接管各處要害。而當西門告破的消息傳開後,和翟盱一樣,被漢軍通過燕軍密使策反的燕相昭射掉尾不敢有任何遲疑,馬上就帶着他麾下的預備隊直衝北門,裡應外合接應漢軍大將公孫同的軍隊入城,值守薊城北門的燕軍大將衛滿措手不及,統領的軍隊也頓時一片大亂,被漢軍蟻附攻城得手,乘機攻上城頭,薊城北門也迅速宣告淪陷。
倒是東門這邊的燕軍暫時頂住了趙軍的進攻,可是看到城中火起連連,不斷出現赤紅色的漢軍旗幟後,東門的燕軍也迅速出現了慌亂,值守西門的應啁無奈,只能是趕緊派人向臧荼請示命令,徵求臧荼的意見,到底是死守到底,還是乘着現在還有機會,趕緊突圍逃命?
這個時候,臧荼當然也已經知道了戰場形勢發生的鉅變,得知昭射掉尾竟然無恥到率領預備隊攻擊北門守軍,還有翟盱和李舀聯手獻城,暴跳如雷的臧荼父子馬上就把他們的家眷全部押到了面前,可是就在臧荼下令將這些家眷處死的時候,他的心腹小宦官中行說卻跳了出來阻止,說道:“大王,不能殺,你也有家眷!你要爲你的后妃子孫考慮!”
“什麼意思?”臧荼扭頭問道。
“大王,你怎麼不想想,你如果殺了昭射掉尾和翟盱他們的家眷,他們又怎麼可能會放過你的家眷?”中行說趕緊說道:“下一步不管大王你是投降還是出城突圍,家眷都是肯定保不住的,你如果殺了昭射掉尾和翟盱的家眷,他們怎麼可能會不殺你的家眷報仇?他們又爲暴漢軍隊立下了大功,暴漢軍隊又怎麼可能會阻攔他們報仇出氣?”
中行說這話提醒了臧荼,考慮到自己就算突圍也不可能把后妃和子孫帶走,爲了給自己的幾個孫子孫女留下一個活命的機會,臧荼勉強點了點頭,揮手讓衛士把那些哭哭啼啼的家眷押了出去,然後又咬牙說道:“馬上把還能約束的軍隊全部叫來,從南門突圍往北走,去草原上投奔匈奴!向匈奴借兵來找這些匹夫豎子報仇!”
歷史上臧荼造劉老三的反,過程十分悲劇,前後才三個月就被劉老三輕鬆平定,其間規模、過程和影響都小到了漢代史書懶得多費筆墨記載的地步,在這個歷史層面上,臧荼造項康的反情況更悲劇,悲劇到甚至還沒等漢軍的平叛主力抵達燕地戰場,就被三支漢軍的前鋒軍隊攻破了國都薊城,端掉了老巢。
也還好,臧荼接下來的運氣還算不錯,帶着勉強還能控制的軍隊從沒有受敵的南門出城後,漢軍雖然全力追擊,也成功擊潰了燕軍的敗兵大隊,但因爲燕軍的騎兵數量衆多,機動力比較強大,臧荼父子最終還是帶着兩千餘騎僥倖擺脫了漢軍的追擊,直接逃往了北方草原去投奔匈奴,十分幸運的沒有被漢軍將士斬殺或者俘虜,然而臧荼的后妃孫輩卻全部都被漢軍俘虜,臧荼父子所發起的燕地叛亂,也在僅僅只經時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後,就被漢軍徹底平定。
順便交代一句,或許是歷史的慣性吧,燕軍大將衛滿率領十餘騎逃到了遼東後,利用他曾經在遼東擔任過郡守的威望,重新拉起了一支一千多人的軍隊,其後衛滿雖不敢繼續與漢軍爲敵,卻還是象歷史上一樣東逃朝鮮,數年後又在朝鮮發起叛亂,幹掉了箕子朝鮮的國王箕準自立爲王,建立起了衛氏朝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