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燕國的上大夫張勝所言,爲了安定人心,迫降了西楚國都彭城之後,項康確實頒佈了一道詔書,宣佈寬恕所有的西楚軍文武將官,漢軍所到之地,西楚軍的文武官員和士卒只要不做抵抗,放下武器投降,就可以自擇出路,不再追究他們以往與漢軍爲敵的罪行,其中當然也包括了讓漢軍多次吃虧的韓信。
也如同韓信所料,項康和漢廷也從來沒有忘記他的存在,即便他已經基本沒有了用武之地,項康暫時沒有用他的打算,也不想爲了殺他而讓西楚軍餘部人心惶惶,他的下落被發現後,項康還是給淮陰的地方官府打了招呼,讓淮陰地方盯緊韓信,交代說但凡發現韓信有什麼異動,必須立即拿下。
淮陰的地方上也因此暗中盯住了韓信,很巧的是,執行這一命令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曾經很賞識韓信而在史書上留下了一筆的淮陰小人物——老婆不肯給韓信準備飯食的南昌亭亭長。
想要盯住一個人說難很難,說容易也很容易,這個南昌亭亭長就覺得很容易,因爲韓信不但在淮陰是一個知名人物,身材還十分高大,很是容易辨認,再加上韓信回到淮陰後,是絲毫不加任何掩飾的直接住回了他的破爛老宅,暗中監視非常容易,所以南昌亭亭長僅僅只是給韓信的左鄰右閭打了招呼,讓手下幫閒的亭卒時常注意一下韓信的日常行爲,就算基本完成了任務,也一直沒出任何差錯。
可是到了這一年的十一月初一時,這個南昌亭亭長就發現他自己大錯特錯了,這天早上他纔剛吃完黃臉婆烹製的簡陋早飯,一個亭卒就快步衝到了他的面前,大聲嚷嚷道:“大兄,出事了,剛纔有人來報告,說是韓信那個胯下小兒不見了,不知道去了那裡!”
“胯下小兒不見了?”南昌亭亭長先是一楞,然後趕緊問道:“是誰來報告的?什麼時候不見的?”
“是那個胯下小兒的伍長!”亭卒趕緊回答道:“說是昨天天黑以前,還見過他從河邊釣魚回家,到了今天早上不見他出門,也不見他家裡生火造飯,就去他家敲了門看情況,然後就發現他不見了!”
“匹夫!這個胯下小兒想害死他大父!”
怒吼了一聲後,嚴重失職的南昌亭亭長不敢怠慢,趕緊領着幾個亭長趕到現場查看情況,可是到了現場仔細查問之後,緝盜經驗頗爲豐富的南昌亭亭長卻僅僅只能確認韓信應該是昨天的半夜失蹤,具體去了那裡卻毫無線索,南昌亭亭長也急得滿頭大汗,彷彿已經聽到了淮陰監獄的牢門關閉聲音。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在韓信的破爛老房裡仔細搜查間,一個亭卒突然在韓信的寢衣裡找到了一道白絹寫成的書信,南昌亭亭長趕緊搶過書信細看內容間,又無比震驚的發現,這道書信竟然是衡山王吳芮寫給韓信的招攬書信,語氣十分誠懇的邀請韓信到衡山國去爲他效力,還保證會給韓信厚待重用。
震驚之餘,南昌亭亭長也悄悄鬆了口氣,趕緊一邊派人向南去追捕韓信,一邊親自拿着這道書信趕到淮陰官寺請罪,淮陰縣令聞報同樣不敢怠慢,一邊把倒黴的南昌亭亭長罵了一個狗血淋頭,一邊出動了大量的人力向南去追捕韓信,還明白交代說不管是大路小路都要派人去追,絕對不能讓韓信逃出淮陰縣境。
此外,淮陰縣令當然少不得把事情寫成文書,連同吳芮寫給韓信的書信,派人以快馬送到彭城,向目前主持楚地軍政事務的楚相報告這一重要情況。
依然還是無巧不成書,現在替項康兒子主持楚地軍政事務的楚相不是別人,正是韓信拿着一柄陳舊寶劍去投軍時遇到的第一個上司,原來的下相縣侍嶺亭亭長——馮仲。
至於馮仲爲什麼會出現在楚相的位置上,原因也很簡單,楚地幅員遼闊,人口衆多,戰爭潛力巨大,境內又有些許多被迫解甲歸田的西楚軍將領士卒,隱患衆多,這麼複雜而又重要的地方,項康當然得派自己最信任的人來坐鎮守衛。
兩天多時間後,淮陰急報被送到馮仲面前,得知韓信出逃,與韓信恩怨糾葛衆多的馮仲當然是既憐憫又憤怒,心情無比複雜,可就算是心存憐憫,這樣的重要大事馮仲當然也不敢怠慢,立即喝令道:“馬上給淮陰縣令迴文,叫他一定要把韓信給本相抓回來,不然的話,國法難饒!”
堂上文吏答應,立即提筆替馮仲擬令,另一旁的楚國重臣孫拱則提醒道:“相國,這事情還關係到衡山王吳芮,我們最好還是馬上把這個情況向朝廷報告,請皇帝陛下親自處置。”
馮仲點頭,又讓人替自己代筆,向項康上奏稟報這件事情,然而就在堂上文吏匆匆書寫奏章的時候,馮仲卻又心中一動,忙拿起了吳芮寫給韓信的招攬書信重新細看,片刻後,馮仲又突然脫口說道:“不對,這事情不對。”
“相國,那裡不對?”周曾原先在下相的副手孫拱忙問道。
“這道書信不對。”馮仲皺着眉頭說道:“我太瞭解韓信那個匹夫了,他是一個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收到了這道書信後,以他的脾氣,應該是在看完以後馬上銷燬纔對,爲什麼會把這道書信留下來,讓我們知道他的去向?”
“或許他是一時忘了?”孫拱提出這個可能。
“他絕對不會忘了。”馮仲果斷搖頭,說道:“這個匹夫比誰都重視細節問題,尤其注重各種細微的蛛絲馬跡,絕對不會犯這樣的大錯。還有,淮陰來的人說得很清楚,說這道書信是在韓信的房子裡發現的,他如果想要毀掉這道書信,只需要把書信往火裡一扔就行,也有的時間這麼做,更不可能忘了把這道書信毀掉!”
“相國莫非是想說,這道書信是韓信那個匹夫故意留下來的?”孫拱明白了馮仲的意思,說道:“目的是想聲東擊西,引誘我們只往南追,往通向衡山國的道路追,他乘機從其他方向逃脫?”
“九成九是這樣。”馮仲很是自信的回答道:“這也歷來就是他的拿手好戲。”
“那以相國之見,這個匹夫最有可能逃到那裡?”孫拱忙又問道。
“西面和西南都不可能,這個匹夫既然故意讓我們以爲他去衡山國,就肯定不會往衡山國去。”無數次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馮仲確實長進了許多,馬上就說道:“東面也不可能,東面是大海,他去了沒用。西北同樣不可能,西北都是我們的地盤。最有可能的,應該是東南的閩越吳地,還有北面的燕地和匈奴,而且還最有可能是往北逃。”
“燕地和匈奴?”孫拱一聽大驚,忙問道:“相國懷疑,韓信那個匹夫有可能會去投靠匈奴?”
馮仲緩緩點頭,說道:“他太不甘居人下了,以前他在我帳下的時候,我待他比親兄弟還親,可是因爲我在兵權職位上給不了他什麼,他就說什麼都要離開我的身邊,去另攀高枝。後來我把他舉薦給以前的西楚王,因爲西楚王沒有重用他,他又去改投了願意重用他的劉季。象他這麼不安分的人,既然悄悄出逃,就一定是去找其他高枝攀附,南方沒有這樣的高枝,所以我才懷疑他最有可能是往北走。”
“那我們別浪費時間了。”孫拱忙又說道:“趕緊派人去令淮陰的北部諸縣,叫他們嚴密封鎖大小道路,千萬不能讓這個匹夫真的逃到了匈奴地界。”
馮仲沒有立即答應,盤算了片刻後,馮仲還這麼說道:“孫假相,你長期在東海郡擔任郡守,應該很清楚東海那邊的情況是地廣人稀,小路繁多,如果每一條道路都嚴防死守的話,不但耗時耗力,我們的人手也很難支配,想靠封鎖每一條道路抓住韓信匹夫,肯定很難很難,而且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讓他走脫。”
“那怎麼辦?”孫拱趕緊又問道。
馮仲繼續盤算,許久後才吩咐道:“給郯縣、朐縣、傅陽、鄒縣和魯縣這五個地方去令,叫他們在收到命令後,立即加強盤查過往行人,不管是什麼來歷什麼身份,只要是身高達到八尺(古尺,約一米七九)以上的男子,全部就地拘押嚴密審問,但凡發現任何異常,立即押來彭城由本相親自甄別。”
“至於其他地方。”馮仲又補充道:“不必理會,也不要畫影張榜懸賞緝拿,要讓韓信匹夫以爲我們已經上了他的當,只去注意了淮陰南面。”
“相國是想外鬆內緊,只在道路要衝攔截拿人?”孫拱立即又明白了馮仲的意思。
馮仲點頭,說道:“不管他再怎麼的喬裝打扮,甚至想辦法毀容變聲,也絕對改變不了他的身高,我們只要利用這點在交通要衝設伏拿人,就一定有希望把他拿住。”
言罷,長進了許多的馮仲又趕緊補充道:“還有,記得在文書上交代,叫這些地方的差役亭長給本相盯緊馳道,千萬不要因爲馳道上的人過於顯眼而掉以輕心,韓信匹夫最擅長出其不意,我們要防着他故意走馳道大路迷惑地方。”
以楚相名譽下達的文書很快發出,通過馳道傳遞,只用了一天多點時間,就送到了東海的郡治郯城,然後也是湊巧,同一天傍晚,一個滿臉生着癩瘡的高大男子,就來到了郯城南郊的客舍投宿,因爲他手裡拿着燕國官方開出的傳引,再加上戰亂之後律條鬆弛,這個高大男子便十分順利的住進了客舍,在郯城南郊好生休息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這個高大男子辭別了客舍主人繼續北上返回燕地,還和其他的行人一樣走的是馳道大路,路過亭舍的時候,那高大男子還特意駐步,觀看張貼在亭舍門外的各種官府告示,而當看到沒有任何異常後,那高大男子長滿癩瘡的臉上還微微一笑,心道:“果然沒有通緝我的告示。”
樂極生悲,那高大男子正暗暗得意的時候,一個穿着簡陋皮甲的男子突然從亭舍裡衝了出來,衝着守在亭舍外面的亭卒大聲嚷嚷道:“剛收到的上面命令,從現在開始,凡是有八尺高的男子從這裡路過,全部給乃翁就地拿下仔細盤問,問不清楚有可疑的,全部給乃翁抓進來請他吃牢飯!”
“諾!”
亭舍外的幾個亭卒大聲唱諾,那高大男子則臉色一變,趕緊就往前走,誰曾想那穿着簡陋皮甲的男子已經注意到了他,先是奇怪說了一句怎麼這裡就有一個?然後趕緊衝那高大男子喝道:“站住!從那裡來的?到那裡去?把傳引拿出來?”
高大男子下意識的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閉目嘆了口氣,睜開眼睛後,那高大男子再不遲疑,馬上就發足狂奔,後面的亭卒看出不對,忙全部起身就追,一邊追一邊大吼,“站住!站住!給乃翁站住!”
也還好,韓信本來就身高步大,又在多年的軍旅生活中鍛煉出了一身好體能,撒腿狂奔間,最後還是甩掉了那些步行追擊亭卒,之前最先發現韓信的那個亭長,騎着亭舍裡惟一的一匹馬,倒是成功追上了韓信,可是他從背後刺向韓信的銅戈卻被韓信回身抓住,較力爭奪間,那個武藝平平的亭長還被韓信給拽下了馬,他的馬匹也被韓信乘機搶走,騎上馬逃向了東面的朐縣方向。
雖然沒能一舉拿下用特殊手段變了容的韓信,但是這也足夠了,發現韓信的亭舍把消息報告到了郯縣城,郯縣漢軍立即派出了一隊騎兵快馬追趕,同時以最快速度聯絡朐縣,讓朐縣這邊幫着前堵後追,朐縣這邊在收到馮仲命令後,本來就已經有一定準備,確認了疑犯很有可能逃來了朐縣,朐縣守軍更是不敢怠慢,除了在大小道路嚴防死守外,又立即派人聯絡北面的齊國贛榆守軍,讓他們也幫着攔截搜捕,所以留給韓信的選擇,也只剩下了掉頭向南,或者是在中途向北轉入沂蒙山區。
出於求生的本能,韓信最後還是下意識的選擇了向北進入沂蒙山區,然後也還是在逃進了深山老林驚魂稍定後,韓信才定下心來分析自己爲什麼會被發現,結果只是稍一盤算,韓信就懊悔得直拍額頭,無奈說道:“我怎麼把那個匹夫給忘了?那個匹夫和我相處那麼多年,還能不清楚我的脾氣性格?我的聲南擊北騙得過別人,怎麼可能騙得過他?我的身高特徵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
懊悔完了,又擡頭看看已經枝葉凋零的沂蒙山區,韓信不由臉上笑容苦澀,自言自語道:“好了,先不說能不能逃出去,就算能夠逃出去,等我到了燕國,最適合臧荼那個匹夫起兵的冬季,也肯定已經過去了。”
韓信或許這一輩子都沒辦法抵達燕地了,因爲他的情況被報告到了他的老上司馮仲面前後,馮仲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馬上就吩咐道:“去文和齊相朱雞石聯繫,請他在齊地嚴密設防,但凡是身高八尺以上,臉上長有癩瘡的,全部拿下審問!我就不信了,他臉上用生漆塗出的癩瘡,能夠在兩三個月以內重新長好。”
“相國,你怎麼知道韓信那個匹夫臉上的癩瘡是用生漆塗出來的?”在場的一個文吏好奇問道。
“是那個匹夫作死,自己告訴我的。”馮仲得意獰笑說道:“他給我當親兵的時候,有一次閒聊,對我說過晉國著名刺客豫讓的故事,說豫讓爲了刺殺一個叫趙什麼的來着,用生漆塗在身上長出癩瘡,又吞下了燒紅的木炭變聲,說這個故事的時候還神情十分嚮往,象是想要效仿一樣。所以才聽說他現在臉上長有癩瘡,我就知道是生漆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