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老成了精,田部的勃然變色當然沒能嚇住商山四老頭之一的甪里先生周術,相反的,周老頭臉上的笑容還更加親切和藹,微笑說道:“上將軍,老朽就不明白了,勸你接受我們漢王的冊封,成爲齊地之主,如何算是不忠不孝,又如何算是不仁不義了?”
“你讓本將軍背叛王上,欺君忘恩,接受你們漢賊冊封的王位,難道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禽獸之事?”田部憤怒問道。
“上將軍,那老朽就更不明白了。”周老頭慢條斯理的追問道:“如果這也算是背叛王上,欺君忘恩,那麼當初田假背叛齊王田市,接受項羽冊封,取代田市成爲齊王,算不算是背叛王上,欺君忘恩的禽獸之事?”
田部頓時語塞,也真的找不出話來反駁周老頭,因爲田部所效忠的現在的齊王田假,在反秦大戰期間,不過只是當時的齊王田市派來鉅鹿戰場增援趙國的一名齊國將領,因爲站對了位置,獲得了項羽的賞識,然後齊王田市和齊相田榮又因爲反對項羽被西楚軍所滅,田假這才被項羽封爲了齊王,所以嚴格的說得起來,田假也是靠着出賣齊王才獲得的王位。
“上將軍,範水模山,既然田假率先開了這樣的頭,你效仿於他又有何不可?”
周老頭趁熱打鐵,又說道:“況且田假這個齊王,是否得齊地民心,上將軍你心裡應該比誰都清楚。項羽伐齊之時,坑埋俘虜,濫殺無辜,縱容士卒姦淫民女,劫掠錢財,齊地子民無不深恨西楚入骨,田假身爲齊人,齊國王室後裔,不思爲齊民報仇,相反還接受項羽冊封,統領齊國軍隊爲西楚賊軍助紂爲虐,試問齊地的黔首子民,如何可能認同田假?又如何可能心甘情願的接受他爲齊王?”
“既然如此,上將軍你何不乘此機會順天應人,接受我們漢王的冊封,取代田假成爲齊王?”周老頭接着說道:“然後統領齊國軍隊殺回齊地,撥亂反正,驅逐不得民心的僞王田假,爲飽受西楚荼毒的齊地子民報仇血恨,重建齊國的社稷宗廟,還齊地黔首以安居樂業?”
周老頭這些話如果用在其他的野心家身上,可能倒是會有不小的效果,然而很可惜,田部卻偏偏是個沒有多少野心的人,既有家眷老小在臨淄充當人質,又深知自己的威望難以服衆,軍中諸將絕對不可能跟着自己造反稱王,所以田部不但拒絕收下週老頭隨後呈上的項康書信,還大喝道:“住口!少在本將軍面前花言巧語!我主齊王是被西楚王冊封的不假,但是我主能夠成爲齊王,也是因爲他的率軍反秦之功!勞苦功高,受封齊王名正言順,理所當然!”
喝罷,田部又一揮手說道:“周大夫,時間不早了,本將軍不想和你繼續廢話,請回吧!回去告訴項康逆賊,就說我田部頂天立地,對我們齊王忠心不二,絕對不會貪圖他冊封的什麼所謂齊王!他既要戰,只管出兵來攻,想要我田部背主忘恩,屈膝投降,他是在白日做夢!”
“上將軍真乃忠臣也!老朽欽佩之至!”周老頭頗是發自肺腑的稱讚了一句,又說道:“不過上將軍,老朽卻還是爲你感到可惜,原因有二,一是我們漢王確實非常欣賞於你,是真心實意希望你能夠易幟歸降。二是上將軍你雖然忠心可嘉,但是其他的人卻並不和你一樣。所以老朽可以斷定,不出數日,上將軍你一定會後悔沒有接受我們漢王的好意。”
“其他的人並不和本將軍一樣?什麼意思?”田部生出警覺。
“上將恕罪,具體什麼情況,老朽現在還不能告訴於你。”周老頭賣了一個關子,微笑說道:“總之不出數日,與上將軍你並肩作戰的西楚軍中,必然會發生驚天動地的鉅變,還註定是對上將軍你和齊國軍隊絕對不利的鉅變,到了那個時候,還望上將軍不要感到吃驚。”
“你究竟想說什麼?”田部益發警惕,追問道:“西楚軍會發生什麼鉅變?”
“告訴上將軍你一些情況也無妨。”周老頭滿臉的有恃無恐,微笑說道:“上將軍你對齊王忠心,可是在西楚軍中,卻有人不象上將軍你這麼頑固不化,我們漢軍拿下西楚軍營地其實已經是易如反掌!到時候西楚軍餘部徹底覆滅,上將軍你不但更加孤立無援,高地之險,也將蕩然無存,所以老夫可以斷言,屆時上將軍你必然後悔莫及!”
放出了這樣的狂言後,周老頭站起身來,拱手說道:“上將軍,老朽只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你再想一想吧,可以明白告訴你,我們漢軍下一步會先打西楚賊軍的營地,然後再出兵攻打你的營地,在那個期間,你還有後悔補救的餘地,請仔細想一想吧,也準備着親眼看一看,什麼才叫做知時務、明進退的正確選擇。告辭。”
言罷,周老頭擡步就往外走,和他話不投機的田部當然也沒挽留,只是轉動着眼珠子心中盤算,暗道:“這老匹夫話裡的意思,應該是西楚軍那邊已經有人叛變,準備着裡應外合幫着漢賊拿下西楚賊軍的營地,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就麻煩了,西楚軍一旦完蛋,漢賊軍隊拿下西楚軍的營地,讓我們失去居高臨下的優勢,我們又徹底孤立無援,這仗就根本沒有辦法打了。”
奸惡之徒把持的漢軍決策層在用計方面永遠考慮得無比周全,因爲周老頭是乘坐着華麗彩車大模大樣出使齊軍營地緣故,周老頭離開齊軍營地沒過多少時間,西楚軍那邊就派來了使者,當面向田部打聽漢軍來和他聯絡的情況目的,田部則沒有任何必要隱瞞,當然把情況直接告訴給了西楚軍使者。
這還不算,因爲對西楚軍的內部情況缺乏瞭解,更不知道周殷和項冠已經在互相猜疑,爲了謹慎起見,田部還又把周老頭的暗示話語也原原本本的告訴給了西楚軍使者,提醒周殷和項冠小心防範西楚軍內部出現叛徒,裡應外合幫着漢軍迅速拿下西楚軍營地——強調一下,這麼重要的情況,就算西楚軍使者沒有直接過來打聽消息,田部也一定會主動派人把消息告訴給西楚軍的。結果西楚軍使者一聽當然是大吃一驚,忙向田部道了謝,然後匆匆返回營地向周殷稟報這個重要情況。
再緊接着,當西楚軍使者把情況報告到了周殷面前後,立場早就開始動搖的周殷當然是暗暗叫苦,既懷疑周老頭是在妖言惑衆,借齊軍之手離間自軍內部,也不得不擔心周老頭的威脅不假,自軍內部真的出現了其他叛徒。然後還是在反覆盤算之後,周殷才向使者吩咐道:“知道了,內奸的事本帥會暗中調查,但是這個情況你要保密,不能在我們的營地裡散播,以免動搖了我們的軍心。”
“什麼情況要保密?不能在營地裡散播?”
甚是湊巧,恰好就在這個時候,中軍大帳門前突然傳來了項冠的聲音,再接着,和平時一樣,有恃無恐的項冠照例是未經通報就直接衝進了中軍帥帳,還開口追問道:“大司馬,聽說漢賊派了使者和齊國軍隊聯繫,你派人去問了情況沒有?還有,你剛纔說什麼情況需要保密?”
“豎子,越來越狂了。”
周殷心中又是一陣暗怒,益發不滿項冠對自己的屢屢不敬,可是又不敢發作,只能是繼續忍氣吞聲,把周老頭出使齊軍的情況經過大概對項冠說了,也硬着頭皮說了周老頭暗示說西楚軍內部出現叛徒的情況。然後也不用多說,項冠聽了之後馬上就是疑心大起,立即向周殷問道:“大司馬,漢賊使者對齊國上將軍說的話,意思明顯是我們軍隊裡已經出現了叛徒,準備裡應外合幫着漢賊拿下我們的營地,這點你怎麼看?”
問這話時,項冠還目光炯炯,緊緊盯住了周殷,周殷則是多少有些做賊心虛,目光遊離不敢和項冠對視,說道:“漢賊狡詐,周術老匹夫的話也有可能是在故意挑撥離間,想讓我們內部互相猜疑,生出矛盾,我們不能輕信。不過爲了謹慎起見,本帥也會派人暗中細查此事,如果真有內奸和漢賊暗中勾結,本帥一定不會輕饒了他。”
疑鄰盜斧尚且越看越懷疑,當然就更別說周殷的神情明顯有些異樣了,看出周殷的模樣不對,項冠心中益發狐疑的同時,又追問道:“那麼大司馬,假如真有這個內奸,那你覺得這個內奸應該是誰?”
“這點本帥怎麼知道?”周殷回答的底氣足了一些,又說道:“項兄弟,現在還只是漢賊那邊的一面之辭,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證明我們的軍隊裡真的已經出現了內奸,所以我們最好還是先不要急着張揚這件事,免得影響了軍心士氣,等我們查出了什麼眉目,然後再做決定不遲。”
“怕就怕到時候已經晚了。”項冠心中嘀咕,可是因爲沒有證據,項冠也沒辦法繼續追究下去,只能是弦外有音的說道:“那就請大司馬仔細深查這件事了,也請大司馬放心,我們軍隊裡不管是誰,倘若藏有異心,膽敢和漢賊暗中勾結,我都絕對不會輕饒了他!”
“不管是誰?包括本帥在內是不是?”周殷聽出了項冠的話裡有話,心中益發憤怒的同時,又強作笑顏說道:“那是當然,項冠兄弟放心,如果查出我們的軍隊裡真的有內奸,本帥一定把他交給你親手處置。”
項冠點了點頭,這才拱手告辭離開中軍帥帳,之前那個使者也跟着告辭離開,然而沒過多少時間,周殷的親兵卻又跑來向他報告,說是項冠離開了帥帳後,又把之前出使齊軍營地的使者單獨叫走,帶去了他的營地。周殷聞報大怒,氣得直接一掌拍在了面前的案几上,咬牙切齒的低聲罵道:“豎子!竟然敢對本帥不信任到這個地步!看來,你是真的在懷疑本帥了!”
豈止只是懷疑?私下裡向使者當面問清楚了出使齊軍營地的詳細經過後,項冠甚至還生出了這樣的念頭,暗道:“漢賊使者如此有恃無恐,肯定是因爲他們已經覺得贏定了,就算讓我們知道我們的營地裡有內奸,我們也拿他們的內奸毫無辦法,如果真是這樣,這個內奸也不可能是別人,只會是連我都不敢隨便動的人……。”
益發狐疑之下,不可避免的,爲了確保能夠在關鍵時刻順利幹掉周殷奪取兵權,項冠也不得提前着手一些準備,就象歷史上項羽準備幹掉宋義之前先給項氏諸將和英布、柴武等人打招呼一樣,爲了不止於在動手時孤立無援,被可能存在的周殷黨羽反過來幹掉,還有爲了能在幹掉周殷後順利搶班奪權,項冠反覆盤算之後,還是派遣親兵趕赴西楚軍各營,邀請自己信得過也夠分量的西楚軍將領過帳商談,準備先對衆人打好招呼,以便在必要時順利動手……
項冠當然再一次低估了周殷對西楚軍的控制能力,他把使者帶回自己的營地說話的事,尚且立即就被報告到了周殷的面前,更何況他突然邀請好幾名西楚軍將領聚會說話這麼大的動作?所以被項冠挑中的幾名西楚軍將領,纔剛聚集到他的營地之中,受命暗中監視項冠的眼線,就立即把情況報告到了周殷的面前!
“有那些人?”
“回稟大司馬,有伍肅將軍和東方絡東方將軍,還有項聲將軍的妻兄龐閏將軍和項冠將軍的妻兄周季將軍。”
親兵的回答還沒有說完,周殷的臉色就已經徹底大變,因爲這幾名西楚軍將領不但都和項冠走得極近,還都是老項家的親戚死黨,也是在關鍵時刻絕對不會跟着周殷走的西楚軍統兵將領!所以周殷也不得不心中打鼓,暗道:“項冠小豎子把這些人都叫去做什麼?他想做什麼?難道想對本帥不利?”
…………
同一時間的項冠帳中,項冠也已經把具體的情況經過告訴給他的幾個親戚死黨,還把項羽讓自己搶班奪權的手令暗中向他們出示,叫他們做好幫着自己動手的心理準備。結果自不用說,因爲不是項家的親戚就是項冠的死黨,伍肅和龐閏等人當然都是一口答應,全都表示全力支持項冠在必要時行事。
反倒是項冠的大舅子周季提出了質疑,說道:“項將軍,我們目前還只是懷疑,並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證明大司馬已經和漢賊暗中勾結,如果大司馬是被冤枉的,或者內奸另有其人,我們怎麼辦?還有,大司馬是全軍主帥,我們都得服從他的命令調遣,他如果真的懷有異心,搶先發難,我們如何應對?”
項冠只是武勇過人,從來就沒有什麼計謀天賦,自然無法回答大舅子的問題,只能是反問道:“那以你之見,我們應該怎麼辦?”
“要不這樣吧。”周季提議道:“將軍你現在就找一個藉口,去請大司馬來你這裡和你見面,如果他心中坦蕩無私,那麼就肯定不會拒絕你的邀請。如果他真的心裡有鬼,藏有什麼異心,就肯定不敢來你的營地冒險,只會找理由拒絕。如此我們也可以下定決心把他拿下,奪取他的兵權!”
項冠一聽叫好,當即藉口自己的營地裡殺了一匹斷腿戰馬,派人去中軍營地邀請周殷過來吃肉喝酒,同時爲了在證明周殷坦蕩無私後有個交代,項冠還真的讓人殺了一匹兩天前在戰場上受傷卻還有醫治可能的戰馬,烹煮馬肉準備與周殷共享。
項冠營地裡的戰馬白白犧牲了,早就知道項冠把他的幾個親戚死黨聚集在了一起,又確實在心裡有點鬼,周殷那裡還敢冒險到項冠的直屬軍隊營地喝酒吃肉?所以項冠的親兵把邀請口信送到了周殷的面前後,周殷只是稍一盤算,馬上就說道:“回稟項冠將軍,就說他的好意本帥心領了,但是本帥軍務繁忙,實在脫不開身,所以沒有辦法過去,只能是等以後再和他聚宴同飲。”
言罷,周殷還有讓人拿來兩壇張耳此前孝敬給自己的趙地美酒,讓項冠的親兵帶回去答謝項冠。但還是沒辦法,周殷的美酒依然還是白送,親兵纔剛把答覆送到項冠的面前,項冠就氣得抓起一罈酒把另一罈酒一起砸得粉碎,怒吼道:“匹夫!果然心裡有鬼,所以纔不敢來!”
伍肅等人大點其頭,周季也咬了咬牙,向項冠說道:“項將軍,不能再猶豫了!周殷匹夫是全軍主帥,突然動手我們很難防範。惟今之計,我們只能是先下手爲強,搶先把他拿下奪取兵權,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左右你有大王的手令在手,我們就算是搶先動手,也是名正言順!”
項冠大力點頭,立即問道:“那我們如何動手?”
“伍肅將軍,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按照順序,今天晚上應該是輪到你率領軍隊值夜吧?”周季向項冠的死黨伍肅問道。
伍肅點頭,承認周季沒有記錯,然後又馬上眼睛一亮,突然明白了周季的意思,忙說道:“依照習慣,周殷匹夫每天晚上點亮火把之後,都要到值夜的軍隊裡檢查夜防準備,周將軍的意思是,我們在那個時候動手?”
伍肅的話還沒有說完,項冠等人的眼睛就全都亮了,也全都在嘴角邊露出了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