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孫先生本人膽量‘驚人’,尤其害怕出使敵營,可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每當項康有什麼比較危險、又沒有必要指定專門使者人選的外交任務時,叔孫先生的門下弟子中,卻每次都有人挺身而出,爭着搶着要替老師爲項康效力,那怕是很可能回不來也心甘情願。
這一次也一樣,經過一番反覆推敲和仔細商量後,項康要叔孫先生從他的弟子中給自己舉薦一個弟子擔當漢軍使者,叔孫通才把項康的意思對他的弟子說了,他的衆多書呆子門生就馬上爲這個差使爭破了頭,差點沒有當場大打出手,最後叔孫先生也沒有辦法,只能是通過抽籤形式,替項康把這個光榮而又艱鉅的任務交給了自己的門生夏完——陪同司馬卬的使者返回洛陽呈遞國書,替項康當面勸說司馬卬棄暗投明,拋棄項改爲與漢軍結盟。
趙國叛將司馬卬本來就和漢軍過深,目前項羽的整體實力又明顯強於漢軍,司馬卬除非是傻了纔會在這個舍東就西,改爲與漢軍結盟,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此行不但幾乎毫無成功可能,還很可能會被司馬卬做爲禮物送給項羽,可是被老師用儒家君臣大義徹底洗腦的叔孫先生得意門徒夏完卻絲毫不懼,喜氣洋洋接受任務的同時,還向項康連連頓首,保證此行一定完成任務,不管想什麼辦法都要勸得司馬卬倒向漢軍。
項康也沒虧待這個被老師忽悠得不知死活的叔孫通弟子,除了親自給他封官外,又許下重賞,答應在夏完回不來的時候把賞賜轉贈給他的家人,另外還親自走出咸陽宮爲叔孫通的弟子夏完送行,感動得夏完是眼淚汪汪,只恨不得勒生雙翅,立即飛到洛陽與司馬卬見面,效仿蘇秦張儀,以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司馬卬棄邪從正,幫着項康出兵討伐項羽——即便不成,也可以留下萬世美名。
很可惜,乘着華麗彩車風風光光的隨着司馬卬密使來到洛陽後,司馬卬卻並沒有立即召見被項康火線提拔爲漢軍謁者的夏完,而是先召見了他之前被迫派到咸陽替項羽行使離間計的自軍密使,向他詢問出使經過,使者則如實報告了他被漢軍軟禁了一段時間的情況,然後說道:
“後來微臣終於見到項康逆賊時,項康逆賊除了命令微臣與他的使者回國外,又讓小使給你帶一句話,說是他也知道大王你安排微臣出使咸陽,是被西楚王逼迫的無奈之舉,並非出自大王你的本意,所以他絕對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和大王你計較,他還有一些肺腑之言,會讓他的使者向大王你當面呈報。”
司馬卬隱約聽明白了項康的弦外之音,忙轉向被自己拜爲司徒的李左車問道:“廣武君,你怎麼看?聽項康小兒的口氣,他好象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應該是這樣。”李左車答道:“不出意外的話,西楚王的離間計已經失手了,項康也猜到大王你是被西楚王逼着去這麼做的。”
“豎子!他是怎麼看破的?”司馬卬罵了一句,然後又不假思索,馬上就吩咐道:“傳旨,宣項康小兒的入宮晉見。”
“大王且慢。”李左車慌忙阻攔,說道:“項康識破了西楚王的離間計,又乘着這個機會派遣使者前來拜見,肯定是想將計就計,藉着這個機會挑撥我們和西楚王之間的關係,大王你如果召見,西楚王知道後肯定會大爲不悅。以臣下之見,我們最好是即刻把項康的使者拿下,連同他的國書,一同送往彭城交給西楚王,如此方能洗脫嫌疑,避免西楚王對我們生出疑心。”
司馬卬有些動搖,可是轉念一想後,司馬卬又馬上說道:“見一見也沒什麼關係,弄清楚項康小兒究竟想玩什麼花樣,我們也好防備。不然的話,把項康小兒的使者直接交給了西楚王,那個小兒的使者又說出什麼對我們不利的話,我們纔是吃了虧都不知道怎麼上的當。”
已經仔細研究過項康行事風格的李左車再勸,可惜司馬卬卻不肯聽從,依然還是堅決下令召見,李左車無奈,也只好是改爲提醒司馬卬千萬不能聽信項康的隻言片語,免得被出了名不要臉的項康坑了都不知道怎麼上的當。
叔孫先生的得意弟子夏完也這才終於有了爲項康立功的機會,被宣召到了所謂的河南國大殿上後,得到叔孫先生禮儀真傳的夏完還文質彬彬,以繁瑣複雜的周禮向司馬卬表達自己的敬意,可惜武夫出身的司馬卬卻比項康更加不懂得欣賞古風,很快就打斷道:“不必如此多禮了,說吧,你們漢王派你來想幹什麼?”
“回稟河南王,我家大王派遣小使來此。”夏完彬彬有禮的答道:“是想勸大王棄暗投明,尊我們漢王爲討逆盟主,與我漢國大軍合兵東進,共討大逆不道的僞霸王項羽。”
夏完的話音未落,陪同司馬卬召見的幾個文武官員就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司馬卬也是忍俊不禁,笑道:“項康小兒要本王尊他爲討逆盟主,和他聯手討伐西楚霸王?他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讓本王尊他爲討逆盟主?”
“大王此言差矣,我主漢王爲何做不得討逆盟主?”叔孫先生的得意門生夏完理直氣壯反問,然後說道:“天下反秦之初,是我主漢王在下相首舉義旗,率衆反秦還比張楚王陳勝更早一天。其後我主又縱橫淮泗,所向披靡,在張楚王敗亡後繼續力抗暴秦,爲天下諸侯復辟六國創造契機!破武關首入關中,擒子嬰平定秦地,親手滅亡六百年暴秦,功高蓋世天下何人能及?又如何做不得討逆盟主?”
慷慨激昂的說罷,夏完又更加得意洋洋的說道:“更何況現在義帝還向我主漢王頒佈了衣帶詔,詔令我主糾合天下忠義之士,共討以臣欺主的項羽僞王,我主漢王出任討逆盟主,更是名正言順,當仁不讓!”
聽到這話,坐在一旁的李左車立即臉上肌肉一僵,心中叫苦,知道司馬卬還是落入了項康的陷阱。司馬卬則是心頭一跳,忙問道:“你說什麼?義帝向你們漢王頒佈了什麼?”
“衣帶詔!”夏完大聲回答出項康搶先發明的名詞,說道:“天下共主義帝被僞王項羽所欺,敕賞封罰,不能自主,不得以,只能是將詔書暗藏在錦帶之內,令心腹人送往關中交與我主,令我主依詔行事!我主奉詔討逆,自然該當成爲討逆盟主!”
司馬卬的臉色更變了,半晌才強笑道:“一派胡言!項康小兒果然是膽大包天,竟然敢僞造義帝詔書,也不怕天地不容,將來死無葬身之地!”
“大王,我主漢王知道你不會輕信。”夏完馬上答道:“我主漢王只要外臣問你一句,爲何你幫僞霸王項羽設計離間我漢國君臣,會被我我主漢王提前識破?”
“熊心小兒告的密?!”司馬卬心頭又是一跳,馬上替項康懷疑上了倒黴的楚義帝熊心。
“大王,現在你該明白人心所向了吧?”夏完乘機勸說起了司馬卬,說道:“項羽無道,以臣欺君,先是私廢義帝之約,欲使我主漢王先入關中而不得其賞,繼而分封不公,肆意欺凌天下諸侯,現在又弄權結黨,肆意欺壓天下共主楚義帝,污國害民,毒施人鬼,天下人人共討!人人得而誅之!大王你身爲義帝臣子,理當整頓義兵,舉武揚威,與我主漢王共討僞王項羽,匡復社稷,創建萬世不易之功!”
夏完的慷慨激昂當然是白費力氣,司馬卬根本就沒聽進去半句,眨巴着小眼只是去看李左車,李左車不動聲色,半晌才說道:“大王,不妨看一看項康逆臣的國書。”
司馬卬一想也是,趕緊命令夏完呈上項康的國書,可惜在國書之上,項康卻一字半句都沒有提到那道所謂的衣帶詔,僅僅只是嘲笑項羽的異想天開,妄圖用雕蟲小計離間漢國君臣反目,再有就是向司馬卬說明厲害,明白指出司馬卬遲早會被項羽當做炮灰使用,力勸司馬卬倒戈相向,與漢軍結盟共抗西楚。所以看完了之後,司馬卬忍不住好奇問道:“你們漢王在國書上,怎麼沒提到衣帶詔的事?”
“當然是爲了保護義帝。”夏完馬上答道:“項羽僞王奸狠,肯定派得有眼線在洛陽監視大王於你,得知我主漢王向你呈遞國書,也必然會索要觀看,我主漢王若是在國書上提到了衣帶詔大事,僞王項羽必然會痛下毒手,殺害義帝,陷我主以不仁不義之地,所以我主漢王爲義帝安全着想,才故意沒有在國書上提到衣帶詔的事。”
言罷,夏完又趕緊補充道:“大王放心,我主漢王絕對不是信口開河,大王若是不信,可派心腹之人前往咸陽,當面向我主漢王索要衣帶詔觀看。”
司馬卬將信將疑,只是又將目光轉向李左車,李左車則先是取來項康的國書細看內容,然後向司馬卬使了一個眼色,司馬卬會意,忙令夏完暫且退下,然後才向李左車問道:“廣武君想說什麼?”
“項康果然高啊。”李左車長嘆一聲,說道:“說到離間亂敵,西楚王真的是連給他提鞋子都不配,纔剛發現有機可乘,馬上便就勢反擊,還直指西楚王的腹心要害,這下子要輪到西楚王進退兩難了。”
“廣武君究竟想說什麼?”司馬卬越聽越是糊塗,說道:“衣帶詔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當然九成九是假的。”李左車想都不想就回答道:“而且剛纔這個漢國使臣,還絕對是同樣不知道內情的死間,還很可能是冥頑不化的死士,即便是被嚴刑拷打,也絕對不會向西楚王承認他曾經在你面前提起過衣帶詔的事,讓西楚王更加將信將疑,無從判斷。”
說到這,李左車還突然明白了什麼,忙又笑道:“確實厲害,原本項康完全可以讓我們的使者直接看到他僞造的所謂衣帶詔,不用派遣死間就把假消息帶給我們,但是他肯定考慮到我們的使者害怕受到牽連,回來不敢如實呈報,所以乾脆直接派遣死間。心思縝密至此,簡直就是讓人毛骨悚然。”
“廣武君,麻煩你把話說簡單一些,說明白一些,本王聽不懂啊。”司馬卬苦笑,說道:“你真的肯定衣帶詔是假的?”
“當然可以肯定。”李左車答道:“義帝不是傻子,即便有心誅殺西楚王,也決計不會落於文字,留下走漏風聲的危險,也即便他真心希望項康率領天下諸侯攻破彭城,將他救出西楚王掌握,也絕不會派人直接給項康傳詔,讓項康有機會藉着西楚的手將他除去。”
“那我們就不用擔心了。”司馬卬馬上就大爲放心,說道:“直接把項康小兒的國書和使者一起交給西楚王就行,反正假的真不了,西楚王只要向義帝一問就知道真假。”
“大王,我們不信,可西楚王未必不信啊。”李左車苦笑說道:“西楚王奪走義帝大權,與義帝早就結下了不共戴天的冤仇,肯定對義帝時刻提防,又聽到衣帶詔的事,那能不對義帝生出疑心?到時候義帝不管如何解釋,西楚王都一定會認爲義帝是在狡辯,只會對義帝更加痛恨啊。”
聯想到項羽的火暴脾氣,司馬卬當然不敢否認這個可能,盤算了片刻,司馬卬乾脆說道:“要不這樣吧,這種事咱們別去攙和,乾脆直接一刀把項康小兒的使者殺了,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就行了。”
“項康早就料到我們有可能會這麼做了。”李左車冷笑說道:“他故意讓他的使者乘坐彩車,大張旗鼓的來到洛陽,就是要讓西楚王知道他有派人和我們聯絡。另外除了我們這裡以外,其他的諸侯那邊,他也肯定會派人散播所謂的衣帶詔謠言,到時候其他諸侯向西楚王告了密,大王你卻絕口不提此事,西楚王還不得懷疑你和項康暗中勾結,有意謀他?”
終於輪到司馬卬噁心和膈應了,無比爲難的說道:“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只能先下手爲強,搶先把事情詳細告訴給項羽,免得那個暴脾氣的匹夫懷疑上我們?”
李左車迅速權衡利弊,發現不管是否幫着項羽戳穿項康的無恥離間,自軍都躲不掉被項羽驅爲前部當做炮灰的下場,而倒向目前正處於還在積蓄力量的項康一邊,又絕對會馬上召來項羽的出兵報復,無論如何選擇都只會夾在中間受氣,惟有繼續事強,纔有機會把自軍的損失降低到最小,便也很快就下定了決心。
“大王,看來我們現在只能是這麼做了。”李左車說道:“臣下代筆,替你給西楚王寫一道書信,把事情的詳細告訴於他,也明白指出項康故意散播謠言的惡毒用心與險惡目的,努力勸他冷靜行事,不管衣帶詔是真是假都不去追究,讓義帝明詔天下,譴責項康逆臣的矯詔悖逆罪行,反過來先搶佔道義上風,然後再徐徐圖之。”
“那項康小兒的使臣怎麼辦?”司馬卬忙問道。
“一個無關痛癢的死間,大王你可以自己決定。”李左車說道:“大王如果鐵了心和項康斷絕往來,把他直接交給西楚王就是。大王如果想留下餘地,也可以直接回絕項康的要求,把他的使者趕回咸陽,西楚王那邊,大王你可以用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交代。”
讓李左車意外,稍微一盤算後,司馬卬竟然說道:“那就把項康小兒的使者趕回去吧,我們還要靠他賣鹽給我們,徹底撕破了臉皮,我們不但得靠千里之外的齊地供鹽,還再沒辦法和項康小兒暗中往來,坐下來好生商談。”
李左車不說話,只是在心裡嘆道:“難怪當初秦國能夠一統下,爲了一點鹽運之利,居然都捨不得徹底撕破臉皮,關外諸侯如何能談齊心協力?”
暗歎歸暗歎,目前吃着司馬卬的俸祿,秦末漢初的典型職業謀士李左車還是沒有反對司馬卬的決定,僅僅只是提筆做書,以司馬卬的口氣把所謂衣帶詔的事告訴給項羽,明白指出項康散播這條謠言是爲了離間項羽和熊心的君臣關係,乃至想利用項羽的手除掉熊心,徹底幹掉項羽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道義優勢,讓項康將來對項羽用兵師出有名。
除此之外,李左車當然又少不得全力勸說項羽冷靜行事,明白說就算衣帶詔真有其事,也不能對熊心痛下毒手,必須要等幹掉了對項羽威脅最大的項康,然後再決定如何處置熊心。言之鑿鑿,苦口婆心,惟恐項羽不肯聽從。
看完了李左車妙筆生花的書信後,司馬卬倒是拍手叫好,說項羽那怕還有半點理智,看完這道書信也一定會冷靜行事,不會讓項康的惡毒用心得逞。可惜李左車卻是無奈搖頭,說道:“盡人事聽天命而已,以項康小兒之奸詐,決計不會指望通過一道謠言就徹底激怒西楚王,他利用我們放出了風聲之後,必然還有更加陰毒的後招。”
“項康小兒還有什麼陰毒後招?”司馬卬好奇問道。
“不知道。”李左車回答得很直接,說道:“我只敢肯定,項康小兒的後招必然奸險無比,讓人防不勝防,還讓中計之人即便明白他的用心,也必然會落入他的算計。那個小豎子,在這方面的確是太拿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