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田安還以爲張敖等人拿下自己,是爲了不給自己搗亂機會,破壞他們奪取趙國兵權的兵變計劃,自己只要乖乖配合,以自己的名氣和聲望,張敖一夥人不但不會傷害自己,還一定會對自己以禮相待,事成後還肯定會把自己無條件釋放,因爲殺了自己對張敖一夥人毫無作用,還肯定會招來滾滾罵名,齊國將士的切齒仇恨。
還是在田安被押出陝縣縣城,押到少帥軍隊伍裡時,田安才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了,張敖摟草打兔子順便把自己拿下,並不止是爲了避免自己搗亂這一個目的,還有一個目的是想討好項康,討好很有可能就要雄霸天下的少帥軍,要用自己的鮮血,書寫趙國軍隊與少帥軍之間的同盟條約!
張敖爲什麼要拿自己做爲禮物送給項康,原因田安自己也很清楚,在函谷關的時候,田安見利忘義,不顧項康主動釋放自己的恩情,堅持不肯主動交出函谷關,還假意談判拖延時間,給趙國軍隊增援函谷關爭取時間,函谷關最終雖被少帥軍武力奪回,少帥軍仍然還是付出了不小的傷亡,就憑這一點,項康就幾乎不可能饒了田安!
也還好,田安勉強算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又是末代齊王田建的嫡孫,十分注重尊嚴和氣度,即便明知必死,那怕是身陷囹圄,又親眼看到張敖等人扔下自己徑直回城,田安依然保持着雍容氣度,既沒有氣急敗壞的大喊大叫,更沒有低聲下氣的求饒乞活,心裡也早早就拿定主意,決心即便是死,也絕對不會給齊國王室丟半點面子。
讓田安意外,當天項康並沒有把他交到面前喊打喊殺,相反還把他送去和十幾個受傷被俘的齊國俘虜關在一起,然後還是在吃完了晚飯後,纔有一隊少帥軍士卒過來把他從齊國俘虜面前帶走,田安還道死期已至,也不驚慌,只是坦然隨着少帥軍離開,可是被押到了一個帳篷裡時,與他見面的卻是少帥軍的重要文官叔孫通。
和平時一樣,叔孫先生照例是剛一見面就對田安百般吹捧,恭維得就好象叔孫先生準備棄暗投明叛出少帥軍加入齊國隊伍一樣,田安莫名其妙的問起原因時,叔孫先生這才解釋,說就是自己派人去請田安過來見面,原因則是叔孫先生聽說齊國當年出錢興辦的稷下學宮也對儒學深有研究,就連亞聖孟子都曾經在稷下學宮長期講學,儒家傑出弟子叔孫先生好學不倦,想通過田安這個齊王嫡孫瞭解一下稷下學宮對儒學的研究情況。
很可惜,叔孫先生這麼做不過是浪費力氣,年幼的時候,田安是不止一次進過稷下學宮不假,可是對於稷下學宮鑽研的儒家學問卻瞭解不多,根本就沒有辦法指點勤學好問的叔孫先生,也只能是實話實說,坦然承認自己不學無術,沒辦法和叔孫先生共同探討儒學。好在叔孫先生的涵養甚好,即便明顯有些失望,也仍然對田安以禮相待,硬是拉着田安說了許久的閒話,直到深夜纔派人把田安送回住處,讓田安和齊國俘虜一起休息過夜。
這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該來的怎麼都跑不掉,第二天下午的時候,項康還是想起曾經擺過自己一道的田安,下令派人把田安提溜到了自己的面前,還一見面就神色不善的說道:“田將軍,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右將軍所言極是,外臣也的確沒想到會這麼快又見面。”田安很是坦然的回答道。
“那現在將軍還有什麼可說的?”項康的笑容明顯帶着猙獰,獰笑說道:“事到如今,將軍是不是還想罵我不顧道義,對反秦友軍突然下手,無辜牽連到你不知內情的田將軍?”
“事到如今,在下當然無話可說。”田安很直接的說道:“既然又落到你的手裡,要殺就殺吧,我認命了。”
“匹夫!”項康忍無可忍,重重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案几上,咆哮道:“言而無信!忘恩負義!本將軍之前念你不知內情,不但對你禮敬有加,還專門派人把你送回函谷關,你不思報恩就算了,竟然還想與我虛與委蛇,給陳餘匹夫爭取增援函谷關的時間!現在蒼天有眼,又讓你落到我的手裡,還敢在我面前裝什麼英雄壯士?還不快快給我跪下?!”
“跪下!”
旁邊的少帥軍文武一起怒喝,押解田安的少帥軍士卒也立即去踢田安的膝彎,可是田安稍微屈身後又堅持站起,大聲說道:“項康小兒,要殺就殺!士可殺不可辱,要我這個齊王之後向你下跪,你是做夢!”
“好大的膽子!”項康更是大怒,咆哮道:“來人,把這個齊王后人給推出去,車裂處死!”
項康的親兵唱諾,架起田安就要往外走,可是旁邊的陳平卻馬上跳了出來,拱手說道:“右將軍且慢,這個田安不能殺。”
“爲何不能殺?”項康問道。
“右將軍,衆所周知,當初我們楚國軍隊北上救援鉅鹿時,齊王田市不肯借道給我們楚國軍隊,還要這個田安出兵攔截,強迫我們楚國軍隊改道北上。”陳平解釋道:“可是這位田將軍以反秦大局爲重,不僅斷然拒絕田市的令旨,還帶着他的麾下軍隊加入反秦聯軍,爲你的兄長引路北上,這才順利解救了鉅鹿危局,義舉名聞天下,倘若我們把他處死,必然會招來天下罵名,於右將軍你的聲譽也危害極大。”
“我在寧秦已經放過他一次,已經報答過他了。”項康怒氣衝衝的答道:“但是他又忘恩負義,食言反悔,害死了我們許多將士,我現在殺他,天下人能有什麼話說?”
“右將軍,上次在寧秦你義釋田安將軍,是因爲他不知內情,被項伯逆臣的黨羽劉季無辜牽連,所以你纔不能濫殺無辜。”陳平繼續再勸,說道:“現在他雖然罪當問斬,但是他畢竟有大功於關外諸侯,如果不念情分功績直接把他處死,天下人還是會有話說。還請右將軍念在田安將軍的大功份上,饒他不死。”
叔孫先生也站出來爲田安求情,說田安是齊共王田建的嫡孫,血統高貴,如果不分青紅皁白就把他幹掉,肯定會招來齊國軍民的怨恨,極力懇求項康放田安一條活路。
被幫兇走狗的勸說打動,盤算了片刻後,項康這才改了口,說道:“好吧,看在陳平先生和叔孫先生的面子上,也看在這個匹夫對反秦大業有功的份上,就再放過這個匹夫一次,免得天下人說我們不義,對這個匹夫不教而誅。”
言罷,項康又突然提高了聲音,大喝說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把這個匹夫髡去鬚髮,打入囚車,待來日送回齊國軍隊,讓齊國的將領士卒看一看,膽敢黨附項伯逆臣,與我們爲敵者,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髡去鬚髮就是剃光頭髮和鬍鬚,還連最難生長的鬢毛都要剃光,這樣的刑罰在現代看來不算什麼,可是在秦漢時代,卻是一種極其惡劣的奇恥大辱,即便是尋常的平民百姓受了這樣的刑罰都會羞辱難當,無顏見人,更別說是齊國貴族出身的田安?所以還沒等項康說完,田安就已經掙扎着大罵了起來,紅着眼睛大吼道:“項康小兒,士可殺不可辱!有本事就現在殺了我,對我用髡刑,你還不如直接把我車裂處死!”
“本將軍就是要你生不如死,不然就對不起我們在函谷關陣亡的將士!”項康冷笑,又吼道:“還楞着幹什麼?推下去行刑!”
依照項康的命令,田安很快就被推拉下去,被好幾個士兵按着,強行剃去了所有頭髮和鬍鬚,期間因爲田安極力反抗的緣故,不是很鋒利的剃刀還把他的腦袋和下巴劃出了許多血口,所以再當田安被推回項康的面前驗刑時,田安的模樣當然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項康見了哈哈大笑,田安則是幾乎氣瘋,狂吼道:“項康小兒!我誓殺汝!我誓殺汝!”
“有本事就來,就怕你沒有這個膽量。”項康冷笑回答,又喝道:“給他換上囚衣,打入囚車,仔細看好,絕對不許他自殺!”
少帥軍士卒依令把田安押走,田安掙扎着不斷大罵,可項康就根本懶得理會,結果也是湊巧,田安被強拉着往外拖的時候,又迎面遇見了一個被少帥軍士卒押來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好奇的打量了田安幾眼後,還無比驚訝的說道:“田將軍,你怎麼成了這樣?”
沒想到會遇見熟人,驚訝的擡頭一看,田安馬上認出那中年男子竟然是項羽之前派來與項康聯繫的使者鄭昌,也立即大吼大叫道:“鄭大夫,你看到了沒有?看到了沒有?這就是項康小兒的手段,他竟然對我這個齊王之後行髡刑!你如果能回去,一定要告訴前將軍,請前將軍一定要爲我報仇!爲我報仇!”
鄭昌無奈的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算是給田安答覆,心裡也不斷打鼓,生怕項康會象對待田安一樣對待自己,讓自己也蒙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再也沒臉活在這天地之間。
對剛剛纔從函谷關押來的鄭昌來說還好,項康還沒有把他恨到極點,他被押到了項康的面前後,項康雖然也很是對他冷嘲熱諷了一番,卻並沒有對他實施什麼恥辱性的懲罰,僅僅只是要求他把田安和一道書信帶回去交給項伯,要求項伯懸崖勒馬,儘快解散諸侯聯軍,率領楚軍撤回彭城向熊心請罪,讓熊心出面解決天下土地的劃分問題,還有就是無條件送還項康的妻小,還有被項伯扣押的酈食其。
這樣的要求鄭昌當然不會拒絕,馬上就一口答應,表示一定替項康把話帶到,只不過這時候天色已經不早,沒有辦法立即出發,鄭昌只能是暫時住進少帥軍給他安排的客帳,準備在陝縣住上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再起程出發返回三川郡。
時間確實不早,天很快就黑了,吃完了簡陋的晚飯後,這些天沒少受驚嚇的鄭昌倒是很快就躺到了草蓆上睡覺,可是因爲第二天就可以脫身的緣故,心情激動和興奮之下,鄭昌卻說什麼都無法立即睡去,翻過來覆過去許久都沒有任何睡意。
也就在這個時候,客帳的簾子突然被人掀開,光線射入漆黑一團的帳中,幾個少帥軍士卒走了進來,其中一個穿着項康親兵服色的士卒還說道:“怎麼連燈都不點一盞?要是這個匹夫悄悄跑了怎麼辦?”
“楊大兄,不是說明天早上就要放他走了嗎?還怕他跑做什麼?”之前在帳外看守的少帥軍士卒好奇反問道。
“小心點好,我們右將軍要讓他去辦一件很重要的大事。”那楊大兄吩咐道:“點上燈,晚上隨時盯着些。”
看守士卒無奈,只能是拿來了一盞油燈給鄭昌點上,那楊大兄則隨意看了看鄭昌的情況,冷笑說道:“睡得倒挺香,看緊了,這個匹夫很重要,明天一定得讓他和那個齊國姓田的一起回去。”
“什麼意思?”裝睡的鄭昌心中納悶,暗道:“爲什麼要一定讓我和田安將軍一起回去?”
心中存了這個念頭,帳篷裡又有了光線,鄭昌當然更是難以入睡,結果也是湊巧,那楊大兄出帳後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抱怨着坐到了帳外休息,之前看守鄭昌少帥軍士卒也十分好奇,問道:“楊大兄,剛纔你爲什麼要說,一定要讓姓鄭這個匹夫和齊國那個姓田的回去?”
“當然是要讓他回去告訴項伯那幫逆臣,說齊國姓田的在我們這裡受了罪,一定要找我們報仇。”
楊大兄的奸笑回答讓鄭昌豎起了耳朵,還忍不住坐起來仔細傾聽,也全然沒有注意到,帳壁上的一個小破洞外,正有一隻眼睛在偷偷看着他的情況。
“楊大兄,你這話什麼意思?”看守士卒益發好奇,追問道:“我們爲什麼要這麼做?還有,姓田那個匹夫說話不算話,在函谷關害死了我們這麼多兄弟,我們右將軍爲什麼只是剃光了他的頭髮鬍子,就又要把他放了?”
“別多問,問了我也不會說,如果讓右將軍和許季許大兄知道了,我的腦袋就保不住了。”楊大兄隨口回答。
“沒事,楊大兄,我們是什麼關係,你還怕我們會走漏你的風聲?快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個姓楊的項康親兵是個嘴上沒把門的貨,鄭昌悄悄摸到了帳門前偷聽的時候,招架不住同伴的央求,那位楊大兄還是說了實話,道:“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姓田的今天只是演戲給別人看,其實昨天晚上我們右將軍秘密召見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答應了投降我們,要回去帶着齊國軍隊給我們當內應,幫我們對付項伯逆黨的主力軍隊。”
“所以爲了項伯那幫逆黨相信姓田的,我們右將軍才故意對他用髡刑,還一定要讓這個姓鄭的匹夫把田將軍帶回去,只有這樣,項伯逆黨纔會相信田將軍是真心幫他們對付我們,還會更加重用他。”
鄭昌張大了嘴巴,看守士卒則萬分驚訝,說道:“姓田的昨天晚上就已經投降我們了?那他裝得也太象了吧?今天看到他的時候,我還以爲他真的是受了刑。”
“不裝象點,他怎麼騙得過項伯那幫逆臣?”楊大兄冷笑說道:“別說你們了,如果不是我昨天晚上親眼看到他投降我們右將軍,我都得以爲是真的。”
鄭昌悄悄攥緊了拳頭,結果帳外的看守士卒也十分細心,忙又問道:“可是楊大兄,那個姓田的上次在函谷關言而無信,已經騙過我們一次,我們右將軍就不怕他又騙我們,又說話不算話?”
“這次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了。”楊大兄益發冷笑,說道:“昨天晚上在我們右將軍面前,他已經親手寫了一道文書,對天發誓向我們右將軍效忠,如果他再言而無信,就叫他天誅地滅,死無葬身之地,他們齊國的列祖列宗也容不下他。另外我們右將軍還答應,事成之後,就先封他爲臨江王,讓他在南郡和南陽建國,將來有機會,再改封他爲齊王,讓他重回故土建國,這麼好的條件給他,你說他還會不會又騙我們?”
“太好了,這下子我們再不用擔心了,就算項伯那幫逆黨又帶着諸侯聯軍來打函谷關,我們也贏定了。”
看守士卒低聲歡呼的時候,鄭昌也已經飛快回到席上重新躺倒,還悄悄攥緊了席角,心中暗道:“好你個田安匹夫,差點就被你給騙了!無恥匹夫,你給我等着!”
在少帥軍士卒的嚴密看守下,一夜時間很快過去,第二天早上,項康還真的兌現了諾言,把之前扣押的鄭昌隨從,還有已經裝進了囚車的田安和十幾個受傷被俘的齊國士卒,一起移交給了鄭昌,讓鄭昌帶着他們返回三川郡去和諸侯聯軍會合,鄭昌當然不會蠢到當面揭破項康的險惡用心,只是恭敬謝了,然後在一隊少帥軍的護送下離開陝縣。
順便說一句,臨分別的時候,降尊紆貴親自來給鄭昌等人送行的項康,還又故意沖田安說道:“田將軍,下次見面,希望是能夠和你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刀兵相見,你可千萬別又是階下囚的模樣。”
“放心!”怒視着項康,田安的眼睛幾乎噴火,一字一句的說道:“下次見面,本將軍一定親手取你首級!”
也還別說,項康的激將還真起到了作用,鄭昌一行越過了硤石亭後,護送他們東進的少帥軍將士把他們移交給了留守澠池的趙國士卒,受到了奇恥大辱的田安得脫了自由後,既沒有奪劍自刎,也沒有撞石自殺,只是揪着鄭昌大吼道:“鄭大夫,馬上帶我去見前將軍!馬上帶我去見他!我要報仇,我一定要報仇!不報此仇,我田安誓不爲人!”
“田將軍冷靜,不要衝動,什麼事等見了前將軍再說。”
鄭昌嘴上答應,心裡卻冷哼,暗道:“裝得真象,本官在路上早就悄悄向你的齊國士卒打聽清楚了,那個晚上,你確實被帶去見了項康小兒!”